超人類主義者有怎樣的哲學與文化歷程?

人類對後人類屬性的渴望就像人類的歷史一樣古老。人們一直尋求著擴大他們的邊界,無論是在生態、地理,還是在精神上。至少有一些人存在這麼一種傾向:總是試圖找到每一種限制和障礙的通路。

宗教著作提到的下葬儀式和保存殘片表明,史前人類為他們所愛的人死去深感不安,並通過假定一個來世來減少這種認識淆亂。然而,儘管有了來世的想法,人們仍然致力於延長壽命。根據蘇美爾史詩《吉爾伽美什》記載,一個國王曾經尋求一種可以使他永生的藥草。值得注意的是,該著作表明死亡在原則上並非不可避免,以及存在(至少在神話中)克服死亡的方法。從魔法體系和冶金術的發展中也可以看出人們確實力求活得更長與過上更豐富多彩的生活。由於缺乏生產長生不老葯的科學方法,人們只好求助於神奇的手段。這種策略受到了採納,例如,中國的道教的各種分支尋求肉體不朽以及控制或調和自然力量。

希臘人在人類超越自身的自然局限上具有矛盾心理。一方面,他們被這一想法迷住了。我們看到在神話中,普羅米修斯從宙斯那裡偷走了火種並給之予人們,從而永久的改善了人們的生活條件。而在代達羅斯的神話中,神一再受到挑戰:一個聰明的工程師和藝術家,非常成功地使用非魔力的手段擴展了人的能力。另一方面,也存在貶低人的觀念:一些偉大的抱負受到限制,繼續實現抱負將招致相反的結果。最終,代達羅斯的心血在災難中結束(然而,它完全是由自然原因造成的,而不是神的懲罰)。

希臘哲學家最先在使用邏輯推理——而不是基於純粹信仰——創建思想系統的嘗試中經受困惑。蘇格拉底和詭辯家將批判思維的應用範圍由形而上學和宇宙學擴大到包括倫理及人類社會、心理問題的研究。這些在人文主義文化範圍外的研究,是西方科學、政治理論、道德、法律的一個重要的思潮。

文藝復興時期,人們的思想從支配了千年的中世紀神學和經院模式中蘇醒過來,人類與自然世界再次成為合法的研究對象。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鼓勵人們信賴自己的觀測與判斷,而不是每一件事情都順從於宗教的裁決。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還創造了理想的完善人格,即科學上、道德上、文化上和精神上的高度發展。文藝復興的一個里程碑是米蘭多拉的《論人的尊嚴》(1486年),該致詞指出,人類並沒有一個現成的形式,人們的任務是塑造好自身。同時,極為重要的是,現代科學經由哥白尼、開普勒和伽利略的工作開始形成。

伴隨著弗朗西斯·培根《新工具》(1620年)——在這部著作里他提出了一種不基於先驗的推理而是基於實證調查的科學方法——的發表,啟蒙時代可以說已經開始。培根認為知識的作用是控制自然以便能改善人們的生活條件,他倡導「一切皆有可能」。

文藝復興的傳統,極大地影響了艾薩克·牛頓、霍布斯、洛克、康德、孔德侯爵與其他的理性人文精神的奠基者,他們強調科學和批判性論證——而不是天啟和宗教——作為探究自然世界與人類的命運和性質,以及建立道德基礎的方法。超人類主義的基礎可以追溯到傳統的人文主義。

在18世紀和19世紀,我們開始瞥見類似於超人類主義的想法,甚至包括人類能夠通過科學的應用擴展自身的觀點。本傑明·富蘭克林和伏爾泰對通過醫學延長人的壽命進行過深思。特別是達爾文的進化論出現後,無神論或不可知論被視為越來越具有吸引力的替代選擇。然而,19世紀後期的樂觀主義往往演變成狹隘的實證主義和相信進步會自動發生的信念。當這些觀點與現實發生衝突時,一些人的反應是轉向非理性,得出既然理想是不完善的,那它就毫無價值的結論。這個結論引發了反技術,反知識的情緒,如今,我們依然能從一些後現代主義作家,從「新生代」(New Age)運動及反全球化的新盧德派的煽動者的表現中目睹這一情緒影響下的後遺症。

超人類主義形成的一個重要刺激是英國遺傳學家JBS霍爾丹的名為《代達羅斯:科學與未來》(1923年)的論文,他在那篇論文中探討科學技術研究如何影響社會和改善人們的生活。

這篇文章引發了針對未來進行討論的連鎖反應,包括JD貝納爾的《世界,肉和惡魔》(1929),這本書對空間殖民化、仿生學植入、改善心理、先進的社會科學與心理學進行了一系列推測;奧拉夫·斯特普爾頓的工作;還有伯特蘭·羅素的隨筆《伊卡洛斯:科學的未來》(1924年),羅素採納了更為悲觀的看法,他認為在這個缺乏善良的世界上,技術力量將主要用於提高人們傷害他人的能力。科幻小說家,如威爾斯和奧拉夫·斯特普爾頓也使得許多人思考有關於人類未來發展的事情。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 1932 )是一部經常被提到的著作,其中描繪了一個異化的世界,在那裡心理調節、性亂交、生物技術以及鴉片類藥物被用來維持人的順服與滿足於一個靜態的、由包含10個 「世界控制者」的社會精英組織所控制的極權社會。赫胥黎的小說對可能發生的、技術被用於限制人性的發展與縮小人性的範圍而不是提高人性的情況進行了警告。

第二次世界大戰改變了一些趨勢的方向,造就了今天的超人類主義。優生運動,過去不僅僅有極端的種族主義者提倡而且也有社會主義者和激進的社會民主黨員提倡,如今已經徹底的名譽掃地。

通過一個強迫夢想的中央來創造一個新的與更好的世界的目標已經變得忌諱與過時;斯大林和蘇聯的恐怖手段再一次強調了這種做法的危險。鑒於這些歷史教訓,超人類主義者普遍深刻地認識到,受到精心策劃的全體改變是可疑的,認為這樣做剝奪了個人重新設計自己與後代的權利。

二戰後,樂觀的未來學家往往把注意力更多的放在技術進步上,如太空旅行、醫藥、計算機。科學開始趕上猜測。在此期間,超人類主義的想法主要見於科幻流派的小說中。作者,如亞瑟·克拉克,艾薩克·阿西莫夫,羅伯特·海因萊因,斯坦尼斯·萊姆,及後來的布魯斯·斯特林,格雷格·伊岡和弗諾·文奇對各方面進行了探討,他們的著作促進了超人類主義的萌芽。羅伯特·艾丁格為超人類主義的現代形式的建立起到了重要作用。他於1964年發表的《不朽的展望》促進了人體冷凍運動的開展。艾丁格認為基於醫療技術不斷取得進展與化學活動在低溫下接近完全停止,如今應該有可能冷凍並維護人的身體,等到技術足夠先進時再修復凍傷和扭轉死亡的組織。在其後的作品,《人變超人》(《Man into Superman》,1972年)中,他探討了一些很有可能實現的改進人類的方法,繼承艾丁格事業並開創新局面的有霍爾丹和亞貝納爾。

另一個具有影響力的早期超人類主義者是F. M. Esfandiary(後面改名為FM-2030)。作為最早研究未來課題的教授之一,FM應教於 20世紀60年代的紐約新興的社會研究學校,並創立了著名的叫做天使之翼(UpWingers)的樂觀未來主義流派。在他的書《你是超人類嗎?》(1989年),他描繪了他所認為的超人類出現的跡象,用他的術語註明,即通向後人類的一個進化環節。

到了20世紀70和80年代,一些涉及生命延長、冷凍復甦、空間殖民化、科幻小說和未來主義的組織雨後春筍般的冒了出來。這些組織之間往往是單獨的,雖然他們有著相同的想法和價值觀,但是它們還沒有發展成連貫統一的世界觀。在那個時期內,馬文·明斯基,這位傑出的人工智慧研究者,站在堅定的超人類主義者立場上發表了著名的言論。

在1986年,納米技術之父埃里克·德雷克斯勒出版了《創造的發動機》——即第一部專門對分子製造進行闡述的著作(納米技術的可能性,物理學家諾貝爾獎獲得者理查德·費曼早在1959年,於一次資深學者參加的著名晚宴上,發表了名為「在底層有足夠的空間」的演講)。在這一具有開創性意義的工作中,德雷克斯勒不僅論述了以納米技術為基礎的裝配的可行性,而且還探討納米級裝配的後果並開始記敘納米技術發展所帶來的巨大挑戰。德雷克斯勒後面發表的著作提供了更多的技術分析,進一步證實了他的初步結論。為了給納米技術領域進行籌備工作及納米技術的安全執行,德雷克斯勒和他的妻子克里斯蒂娜·彼得森在1986年創辦了遠景學院(Foresight Institute)。

里吉斯(Regis)編輯的《偉大的曼博小雞和無限環境》採用一種幽默的眼光看待作為超人類主義者的科學家和哲學家。另外兩個具有影響力的著作是機器人專家漢斯·莫拉維克的關於未來機器智能發展的《思維兒童》(1988年)和更加接近現在的雷·庫茲韋爾最暢銷的書《靈魂機器的時代》(1999年),弗蘭克·提普勒的《物理永生》( 1994年)。許多科學家,如卡爾·薩根、道金斯、史蒂芬·品克、和道格拉斯·霍夫施塔特,同樣也為公眾了解超人類主義者的想法鋪平了道路。

在1988年,馬克斯·莫爾和湯姆·莫羅首次發行了反熵雜誌(the Extropy Magazine),並且,他們還於1992年成立了反熵研究所(the Extropy Institute),該雜誌與研究所推動了各個不同的具有未來主義思想的群體的聯繫。莫爾第一次採用了超人類主義的現代定義,並創造了有別於超人類主義的「反熵主義」( extropianism),其中,除了科技外,他還強調了個人主義、動態樂觀及市場機制。而通過藝術家Natasha Vita-More的工作,超人類主義者的藝術變得更加獨立。在此期間,關於超人類主義議題的激烈探討也開始發生在各種網際網路郵箱的通訊之間。在那些早期貢獻者當中,具有影響力的有安德斯·桑德伯格(後來成為神經科學博士)和羅賓·漢森(一位經濟學家和博物學家)等。

世界超人協會(The World Transhumanist Association,即現在的HumanityPlus,簡稱Humanity+,或H+)由尼克·博斯特羅姆與大衛·皮爾斯於1998年創建,作為一個協調與超人類主義有關的各種不同政治背景的團體的國際性非盈利組織。世界超人協會致力於將超人類主義當做一個重要的學科來進行支持並促進公眾了解超人類主義者的想法。1999年,世界超人協會開始出版進化與技術期刊(the Journal of Evolution and Technology),這一首次為超人類主義課題進行學術研究評論的期刊(FAQ,即常見問題的第一個版本,也於當年發布)。2001年,世界超人協會通過了現行規章,並把執行權交給了正式會員民主選舉出的執行委員會。而這些人中,尤其是詹姆士·休斯(James Hughes),為世界超人協會如今的更加成熟做出了巨大貢獻,並且推動了一個強有力的志願者團體的發展。

在過去的幾年中,超人類主義者的運動取得飛快的發展。地方團體如雨後春筍般在世界各地區蓬勃興起。超人類主義者的思潮正在快速蔓延。超人類主義的當務之急是由知識分子組成的邊緣組織過渡到主導研究人類在科技條件下的變化的主流意識。技術進步有利於克服我們當前的許多人體限制,已不僅僅限於一小部分具有深刻洞察力的技術純熟者方能理解。然而,認識各種可能發生的後果與我們將面臨的倫理抉擇,在幾十年內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挑戰。超人類主義者一直以來已經闡明了這些挑戰的大部分(在不斷發展中),取得了空前的成就與深刻的預見。

【編譯自:What are the philosophical and cultural antecedents of transhumanism?

Transhumanist FAQ 】

補充:到了21世紀10年代,超人類主義相關的動態發展取得了很大的進展。超人類主義的元老尼克·博斯特羅姆影響了斯蒂芬·霍金、比爾·蓋茨、埃隆·馬斯克等科技界名人的思想(參考《超級智能》);雷·庫茲韋爾影響了美國科技界的許多風雲人物;凱文·凱利成為矽谷的精神教父和互聯網的教父級「遊俠」……超人類主義事業產生的影響力越來越可觀;超人類主義相關的各種技術,如人工智慧、生物技術、虛擬現實等風頭正勁;人們逐漸認可信息化的技術在加速發展的事實;技術奇點的理念在中國得到了相當廣泛的傳播;預計未來超人類主義及其相關事物的影響力還會越來越大。【更多相關信息,請參考筆者所編撰的《長生不老:科技迅猛發展背景下的路徑詳解》的第一章「過去」,及第四部「資源/情況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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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自:What are the philosophical and cultural antecedents of transhumanism?

Transhumanist FAQ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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