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我記得小時候的冬天,我和小夥伴們一起去上學。那時候剛開春,路上的冰還沒有化完,但太陽暖到骨子裡,有一些小鳥成群掠過樹枝,抖落下許多雪砂。

從小巷裡到學校要走二十來分鐘,走得快一點也要十五分鐘的樣子,我們平時就走這條路。可是還有一條捷徑,就是從菜市場那裡繞到水渠旁邊,可以直通學校。

但是沒人會從這裡走,因為那裡有一個傻子。每年冬天的時候,只要不下雪,就搬個小板凳坐在那裡,小孩子都害怕他。

傻子老是戴個紅色毛線織成的帽子,脖子上再圍一條寬寬的大圍巾,只露出兩個眼睛。只要從菜市場一拐出去,就能看到他。

他大部分時間坐著,手裡拿一根折下的樹枝。如果有人靠近,特別是小孩子的話,他就會揮舞著樹枝要打你的樣子。

傻子看起來是個大孩子,我們都很討厭他,因為他總是仗勢欺人。有時我們離得遠遠的,還會沖他大喊:「傻子!」

但是他好像什麼都聽不懂,據說是腦袋有問題,可能是發燒燒的,我有一次發高燒的時候,我媽就說再這麼燒下去就成傻子了。

奇怪的是,當復甦的風真正到來之時,綠水蕩漾,枝葉都抽出了新芽,傻子就會突然消失,誰也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

那會我們就小心翼翼地從那條捷徑走,其實走完了也沒快多少,但那種心驚膽戰的感覺很有趣。

後來有一次聽小胖說,傻子哪裡也沒去,就在菜市場旁邊住。

小胖家也在菜市場旁邊住,小胖家是賣水產的,據他說,他有一次看到了傻子,他們家是做麵條的。

我們都不信,然後小胖說他用人品擔保,但我們還是不信。上次小胖說他在房頂看到了ufo,後來我們發現那是一個破掉的紙燈籠。

最後小胖拉著我們去看,大家才知道他沒有說謊。

在菜市場的盡頭,有一家做麵條的坊子,機器聲轟隆隆地響,一袋袋麵粉放進去就變成雪白的麵條,牆壁也是雪白的。

那次運氣挺好,真的看到了傻子。

傻子穿了長袖,衣服印著「2008」的花紋,雖然噪音很大,不妨礙我們看著他。我鼓起勇氣靠近一點,做好了拔腿就跑的準備。

傻子兩眼無神,還是坐在那個小板凳上,房間里的溫度應該不低吧,他穿得比別人都少。

有一些人還在坊子里忙碌著,來來往往地也不理他,他就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很難想像這就是那個拿著樹枝追我們的人,我們看了一會,覺得無趣就回家了。

我想,傻子的生活很無聊,他家離水渠那麼近,一定是以追趕小孩子為樂吧。

知道了一切,就不覺得他有多神秘了,沒有了神秘感就不那麼怕他,抄近路也失去了樂趣。

小孩子就是這樣吧,對一切未知的事物充滿好奇和敬畏,後來長大了才發現,不只是小時候,原來人總是這樣。

那以後沒過多久,我就生了一場病,腮幫子疼得厲害,據說每個人都會生這種病,小的時候得病還比較好。

但那次我不是很好,久治不愈,每天頭疼得厲害,最嚴重的時候,眼睛連光都不能看。

有一天晚上吊完水,意識有點模糊,我偷偷問我媽:「我會不會變燒成傻子?」

我媽說不會的,還說過兩天就好了。我覺得她在騙我,我總覺得發燒發久了就會變成傻子。

我有點難過,繼續說:「菜市場賣麵條的那家,不就有一個傻子嗎?」

我媽回答我:「你說的是那個啊,那孩子又不是病傻的」

那時候意識不是很清楚,我還是勉強問:「那他是怎麼變傻的?」

我媽就回答我:「好像是有一年冬天,結了許多冰。他們家孩子在水渠旁邊玩,那時候水渠剛建好,裡面都是硬石頭,他不小心滑下去了」

我媽還說:「那麼好的孩子,應該是磕到腦袋了,怪可惜的」

我媽說完這些就出去了,我也沒有機會再問。

後來我也沒有變傻,慢慢好了起來。但是我再經過那裡,賣麵條的坊子不見了,只剩下兩扇緊閉的木門,還有牆上紅色的「麵條」兩個大字。

人也不見了,我們就忘了那個傻子,以後也不會再害怕他,因為我們又有了新的假想敵。

「敵人」總是在輪番交替,當所有假想敵全部消失的時候,就會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處境:長大了。沒有了敵人,心裡卻變得失落,這就是成長吧。

也許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的二十年光景無意中遇到過很多傻子,這是其中的一個。

有一次我頂著風走回家去,漫天細碎的落葉從我身邊掠過,那時候天灰濛濛的,像在下一場無止境的秋雨。我突然想到,那個只露兩個眼睛的傻子為什麼要趕我們走。

蕭索的秋季,心裡一陣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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