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美術史:寧芙女神的煩惱(下)
上回說到,在寧芙仙女伽拉忒亞的故事裡,不同時代的畫家在表現伽拉忒亞的勝利這一主題時,都有意地把另一位主人公——獨眼巨人給忽視了,彷彿在這個主題中沒有他什麼事。
但是,還是有許多有心的畫家不會忽視這位明明可以用武力搶婚卻偏偏想用才華來征服美少女的野蠻男人。
被忽視的獨眼怪
圖1-18 科拉多?賈昆托:《伽拉忒亞的勝利》,約1752年,油畫,85.1 × 123.2,美國密爾沃基美術館
有意思的是,這些不同時代的畫家在表現伽拉忒亞的勝利這一主題時,都有意地把另一位主人公獨眼巨人給忽視了,彷彿在這個主題中沒有他什麼事。但實際上,獨眼巨人一直存在,而且一直在等著某位畫家給他畫上。所以,在18世紀義大利畫家科拉多·賈昆托(Corrado Giaquinto,1703-1765)的作品《伽拉忒亞的勝利》(圖1-18 The Triumph of Galatea》的左上角,獨眼巨人傷心的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現了。賈昆托是洛可可畫家,他的作品刻意追求強烈的光線和色彩效果,具有較為純粹的洛可可藝術風格,即色彩奢華柔美、人物形象濃艷富有肉感。畫中的伽拉忒亞,嬌艷潔白,被眾多的海神和小愛神圍繞著,有一種女王的感覺。
當然,還是有許多有心的畫家是不會忽視這位明明可以用武力搶婚卻偏偏想用才華來征服美少女的野蠻男人。不過這次他們選擇的是獨眼巨人偷窺美少女這個熱門題材。因為無論是害著單相思的獨眼巨人波呂斐摩斯如何情意綿綿,硬生生把自己的優點無限誇大,把自己的缺點說成是優點,想盡辦法瘋狂求愛,但是在愛情面前鐵石心腸的伽拉忒亞就是不為所動,這讓獨眼巨人無計可施,自怨自艾,每天悲嘆愛情的不公,常常在海岸邊、在樹林中、在草地上走來走去。焦躁不安的波呂斐摩斯只能在一邊偷偷地看著自己的心上人。
獨眼怪偷窺女神
圖1-19 雷東:《獨眼巨人》,油畫,1895-1900年,65×51厘米,荷蘭克羅勒—穆勒美術館
法國象徵主義畫家奧迪隆·雷東(Odilon Redon,1840-1916)的名作《獨眼巨人》(圖1-19 The Cyclops)描繪的就是獨眼巨人偷窺伽拉忒亞的場景。雷東是19世紀最多產最具有才華的畫家之一,被認為是象徵主義的典範畫家。他的藝術特點非常鮮明,一生藝術風格經歷了三個時期。第一個時期被稱為黑畫時期。他在染色的紙上繪製木炭畫,利用石版畫技術創作炭筆畫,善於把現實與幻想世界融為一體,造成了一種朦朧模糊的黑白藝術的獨特效果。第二時期被稱為色彩發現時期。他嘗試把黑畫的題材通過添加更多的色彩移用到色彩畫和油畫中,這一時期的作品色彩變化多段、明亮輝煌,富有藝術表現力。在雷東晚年的時候,他的作品又呈現出類似古斯塔夫·莫羅的神秘主義色彩。(朱伯雄編著:《世界美術名作鑒賞辭典》)這幅《獨眼巨人》就是雷東第二時期的代表作之一。伽拉忒亞躺卧在一片由光怪陸離的色彩構成的礁石上,渾然不知道山崖的背後偷偷地出現了窺探的獨眼巨人。躺在礁石中沒有醒來的伽拉忒亞,象徵著塵世間的生命與歡樂。獨眼巨人雖然野蠻,但卻沒有掩飾自己的慾望,他充滿著對美好的少女伽拉忒亞的渴望。這正是雷東藝術的魅力所在,他用豐富的色彩晦澀地表現出真實與虛幻,慾望與生命的矛盾與統一。
圖1-20 古斯塔夫·莫羅《海洋仙女伽拉忒亞》,油畫,1880 年,85.5 х 66厘米,私人收藏
另外一位法國著名的象徵主義畫家古斯塔夫·莫羅(Gustave Moreau ,1826-1898),同樣創作了一幅獨眼巨人偷窺伽拉忒亞的作品《海洋仙女伽拉忒亞》(圖1-20 Galatea)。莫羅的藝術作品有兩個特點:一是喜用神話和傳說中的女性形象來表現主題,女性被畫得妖艷冷酷,具有強烈的誘惑力;二是善於用色彩來激發情感,表現心理的世界,具有濃厚的象徵意味和神秘色彩。(朱伯雄編著:《世界美術名作鑒賞辭典》)畫中的伽拉忒亞很可能是正在海底自己的洞窟之中休息,因為旁邊的洞壁上長著許多奇異的海底植物。伽拉忒亞頭戴白色花冠,一襲美麗的金髮垂落在地上,眼睛微閉,舒適地坐著,並沒有發現旁邊有偷窺的巨人。然而,這位偷窺的獨眼巨人並沒有被畫成醜陋的妖怪,而是畫成了一位似乎壓抑著內心的天人交戰,飽受愛情折磨而陷入苦思中的男人形象,讓人不禁對這位可憐的單相思男人生出了無限的同情,這也正是莫羅的作品所要傳到的一種心理內容。
公平一點說,獨眼巨人確實是有值得同情之處。作為一位身高遠超女神們的擇偶預期,荷爾蒙極為爆棚又貴為海神之子的巨人,和自己的老爸一樣娶一位門當戶對的海仙女為妻,一點都沒有過分之處。他只不過是長得有些對不起觀眾,有點非人類,獨眼,渾身都是毛,野性粗獷,沒有文化,面前放著一個很大的丑字卻不認識而已。這也沒什麼。他雖然性子粗暴一點,但沒有像他老爸波塞冬那樣公然在海上搶女人。他還是希望靠自己的魅力來征服心中的女神,所以費盡心思編了不少山歌來打動美少女的心。我們甚至可以負責任地說,獨眼巨人其實是一位在愛情之路上飽受折磨不能如願的愛情侏儒。但伽拉忒亞顯然不這樣想。在她看來,可憐和同情並不是愛情,兩情相悅才是。一位自由的海中仙女,追求的當然是自由自在的愛情。她自己看上的情人是親愛的阿喀斯,是一位美麗帥氣的小夥子,給自己帶來了很多的歡樂。她最希望的是遠遠地逃開煩人的巨人的騷擾,無時無刻都與自己的愛人快樂地獨處。
女神忘我的甜蜜愛情
圖1-21 吉耶莫:阿喀斯和伽拉忒亞的愛情,1827年,油畫,146 × 111厘米,私人收藏
在法國畫家亞歷山大·夏爾·吉耶莫 ( Alexandre Charles Guillemot 1786 - 1831)的油畫 《阿喀斯和伽拉忒亞的愛情》(圖1-21 The Loves of Acis and Galatea)中,如詩如畫的鄉野小湖邊上,美麗動人的伽拉忒亞正躺在秀美的牧羊人阿喀斯的腿上,兩人深情相望,眼中儘是溫柔。在遠處裸露的山峰上,坐著獨眼巨人。
圖1-22 普桑:Acis and Galatea,1627年,油畫,97 × 135厘米,愛爾蘭國家美術館
17世紀法國古典主義代表畫家尼古拉·普桑(Nicolas Poussin 1594-1665)也創作了一幅《阿喀斯和伽拉忒亞》(圖1-22 Acis and Galatea)的油畫。在這幅油畫里,畫面左邊有兩位肥嘟嘟的小愛神丘比特正一左一右地撐起一塊帷幕。躲在帷幕下悄悄談情說愛的正是阿喀斯和伽拉忒亞。這對情侶在自己的世界中親親我我,渾然忘記了周圍的世界,即使是右邊那些在愛情中嬉戲的其他海中仙女也沒有干擾到他們,更不要說畫面中間那位在寂寥的晚霞下孤獨地吹著凄涼排簫的獨眼巨人。只有海神特里通似乎對他還比較同情,在海中吹起了法螺,與獨眼巨人的簫聲相應。這幅油畫雖然畫了很多的人物,但整體卻給人一種寂靜的感覺,具有某種嚴肅和古典的意味。
圖1-23 雅各布·凡·布徹,阿喀斯和伽拉忒亞,油畫,283 x 315 厘米,德國波茨坦新宮
18世紀的雅各布?凡?徹布(Jacob van Schuppen 1670–1751)出生於法國,後來到奧地利維也納,成為一名宮廷畫家。他的的油畫《阿喀斯和伽拉忒亞》(圖1-23 Acis and Galatea)具有與普桑的畫作同樣的意境。伽拉忒亞和自己的情人在舉著愛情火焰的丘比特和海中仙子們的簇擁下,正享受著愛情的甜蜜。在他們身後,是躲在孤獨的山崖邊上吹著排簫的獨眼巨人。
獨眼怪棒打鴛鴦散
不斷纏著伽拉忒亞的獨眼巨人沒有想到的是,最後自己竟成為了女神心中永遠應該受到譴責的仇敵:「你若問我,在我心裡是對庫克羅普斯(波呂斐摩斯)的恨多呢,還是對阿喀斯的愛多,我的回答是兩方相等。」 ( 古羅馬·奧維德:《變形記》卷十三)她的愛情本來很甜蜜,但最後卻混進了妒嫉的毒汁,成為了一杯愛情的苦水。被情慾燃燒得心中抓狂的獨眼巨人有一天發現了事情的真相,他看見美麗的伽拉忒亞正和阿喀斯幽會,這讓獨眼巨人再也忍耐不住,發狂地叫喊說:「你如果避開所有其他求婚的人,不見他們,那我遭到的怠慢還好受些。可是你為什麼既然拒絕我,卻又哀聲阿喀斯,不讓我擁抱,卻讓阿喀斯擁抱呢?」腦袋一根筋,想不通到底是為什麼的獨眼巨人終於爆發出野蠻的本性,他發出震撼山林的吼聲,從山邊掰下一塊巨石,扔向無辜的牧羊青年阿喀斯,將他整個埋葬。
圖1-24 德國畫家小弗里德里希?普雷勒爾(1838–1901),嫉妒的獨眼巨人殺死伽拉忒亞的情人,1877年,油畫,48 × 71厘米
形象地描繪了這一愛情悲劇的畫作是1877年德國風景畫家小弗里德里希·普雷勒爾(Friedrich Preller the Younger 1838–1901)的油畫《嫉妒的獨眼巨人殺死伽拉忒亞的情人》(圖1-24 the jealous cyclops polyphemus killing acis)。在這幅帶故事的風景畫中,伽拉忒亞正與自己的情人阿喀斯在幽靜的水邊相會,遠處的山坡上,發怒的獨眼巨人正舉起可怕的巨石,要砸向渾然不知危險將至的情侶們。
圖1-25 巴托尼《阿喀斯和伽拉忒亞》,1761年,油畫,98×75厘米,瑞典斯德哥爾摩國家博物館
普雷勒爾的畫作畢竟是風景畫,人物形象融合在山林中,比較模糊,還不夠具體。18世紀義大利最偉大的一位畫家龐培奧?巴托尼(Pompeo Batoni 1708-1787),他在義大利藝術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其藝術風格兼顧了古典主義和巴洛克風格,繪畫技法和細節處理非常完美,對新古典主義的發展具有承前啟後的作用。他的這幅名為《阿喀斯和伽拉忒亞》(圖1-25 Acis and Galathea)的傑作,生動地描繪了獨眼巨人抓起巨石即將投擲出去的情景,發現了這一恐怖情形的伽拉忒亞一臉驚慌,她的情人背對著,正想要逃開這不可避免的厄運。
伽拉忒亞原以為可以與自己親愛的戀人長相廝守,卻沒想到被獨眼巨人粗暴地掐斷了一生的幸福。戀人已經魂歸地府,化作了腳下的河水,只留下自己面對著凄冷的流水。在流淌著阿喀斯鮮血的河邊,長出了一棵生機勃勃的植物,黯然神傷的伽拉忒亞凝視著這棵植物,似乎看見了親愛的阿喀斯在河中向自己微笑。
圖1-26 讓—丹尼斯—安東尼奧?柯尼爾,伽拉忒亞坐在阿喀斯河的岸邊,1883年,205 x 119.5厘米,收藏不詳
最能表達伽拉忒亞這種對已逝情人深深眷戀的畫作是讓—丹尼斯—安東尼奧·柯尼爾(Jean-Denis-Antoine Caucannier 1860 - 1905)的《伽拉忒亞坐在阿喀斯河的岸邊》(圖1-26Galatea on the bank of the Acis),油畫中的伽拉忒亞坐在阿喀斯化作的河水邊,手握著也許是阿喀斯的魂靈化作的水邊植物,正沉浸在無盡的思念中。(未完待續)
(「閑話美術史」系列,敬請關注美柔汀:《博物館裡的神秘花園》暫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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