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棋史上的今天：6月9日 坊門的輓歌 頭銜制棋戰的誕生

6月9日

作為日本棋界的根基，七大頭銜戰猶如緊密咬合的齒輪一般穩定運轉，年復一年。超一流們的赫赫戰功，多少經典戰役下的悲歡離合，無不是以頭銜戰的存在為根基。曾有棋手開玩笑說只要頭銜戰在，日本棋院就算破產也不影響棋手們的正常生活。中韓兩國棋界在邁向職業化的時候都曾嘗試照搬這一賽制，韓國一度擁有過兩位數的頭銜戰，中國的名人、天元戰至今還是眾棋手爭奪的對象。這一切的源頭，都應追溯至日本本因坊戰的創辦。促成這第一個頭銜戰問世，堪稱是本因坊秀哉名人一生落下的最後一手棋。

1939年，本因坊秀哉名人將本因坊位轉讓給日本棋院。

若無本因坊秀甫順應時代創辦方圓社，以及本因坊秀榮孤傲的堅守，本因坊一門或許早就隨著家元制度、以及扶持它的德川幕府一起灰飛煙滅。將棋三大家均已壽終正寢，圍棋的其餘三家或無聲消弭或苟延殘喘，本因坊一門又當何去何從，如何在風雲詭譎的變革年代生存、發展，或是走向自己應有的歸宿？坊門存續這個沉重的命題，讓晚年的秀榮名人在繼承人的定奪上遲遲拿不定主意。秀榮當年的遲疑源自選擇困難症發作，或許還帶著點「哎呀強的這個徒弟我很討厭，等弱的那個成長起來再做決定吧」的拖延症成分。誰料雁金准一剛剛將與秀哉的棋份追至定先，秀榮幾乎於同一時刻辭世，一場差點導致坊門分裂的惡鬥就此爆發，最終手腕通天的秀哉耍起曲線救國的伎倆得償所願。繼承了恩師的一切，也繼承了那道恩師終生無法解答的難題。

我們無從得知秀哉名人的內心想法，僅看行動，「不敗的名人」接掌坊門32年，始終未曾效法先賢為本門立下跡目（繼承人），在這一點上他與恩師類似。但是秀榮多少還培養了兩位高足，秀哉這30多年的耕耘，除去詰棋大家前田陳爾，餘下的就只能以棋品低劣聞名於世了。後人為尊者諱，惋惜小岸壯二的英年早逝是坊門的巨大損失。委婉的修飾往往經不起事實推敲，小岸壯二僅比瀨越憲作小9歲，在世時兩人一直是好對手（年長的瀨越棋藝也領先一步）。不考慮秀哉毀人不倦的教育方式，縱使小岸長壽且棋藝飛漲，坊門是打算讓他對抗吳清源木谷實呢，還是早就看出小岸在傳道授業上有過人之處，指望他來開枝散葉？想明白了這一點，小岸早逝之於秀哉，其實是個欽定的背鍋俠提前跑路的故事。

問題無法解決便索性逃避乃人之天性，但誰也不能逃避一輩子。面對自己的兩大剋星鈴木為次郎和瀨越憲作，秀哉利用名人的特權強行在棋盤上躲了一生，終究躲不掉這兩位培養的木谷實、關山利一、橋本宇太郎、吳清源，以及等等等等。和這些天才的名字們相比，坊門那幫群毆吳清源時人手一張棋譜組成價值網路的人肉CPU們就是個笑話。秀哉自己當年氣走雁金固然機關算盡，最大的依仗還是略勝一籌的實力。所以秀哉比誰都明白，真讓手底下這幫寶貝們執掌坊門，意味著怎樣的慘劇。秀哉的生命逐漸走向終點，坊門亦然。

禍福相倚，破而後立，被逼上絕路的名人，反倒因此做出了最順應時代的決定，1935年，日本將棋最後一位世襲名人關根金次郎結束將棋終身制，將棋名人戰舉辦。有此先例，1939年結束「名人引退棋」的秀哉亦把本因坊名號「轉讓」給日本棋院和《每日新聞》社，這才有了日後日本七大頭銜戰體系的確立，以及中韓的仿效。從這個角度講，後世的棋手們，都應感謝秀哉名人在圍棋與新時代的對接中做出的貢獻。只是……

1907年，秀榮名人在遺言中直陳：雁金雖棋藝不如田村保壽（秀哉本名），但進步神速，且具備領袖氣質，必能光大坊門前途。秀榮無法預知身後的爭鬥與算計，更不可能看穿時代的劇變與人心的貪婪。他的「遺言」非但沒能幫助雁金上位，反而坑害這位愛徒一生飄零，但秀榮的擔心終究成為了現實。本因坊一門336年傳承，一代目算砂歷經織田·豐臣·德川三天下人恩寵開創的基業，二代目算悅當眾怒懟將軍輔佐松平肥後守的傲骨，三代目道悅「若輸此戰寧願流放荒島」的剛烈，以及道策、丈和、秀策三棋聖的豐功偉業，就此斷絕。田村保壽，果然如他的恩師所預料的那樣，將本因坊這一舊時代最後的遺迹，帶進了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