濫竽充數
想混進齊宣王的樂隊並不容易,齊宣王很懂這個,對人員素質的要求也就高。樂隊表演非常頻繁,三百多人經常互相切磋,那些手藝稍微次點兒的,保住飯碗和地位就很努力,自然也不敢亂說話,省得被人恥笑了去。
齊宣王這人不止喜歡響器,更講究排場。隊伍磨的差不多了之後吧,就開始讓他們介入外交場合。齊國地靠東海之濱,一方獨大,所以那些西方國家的使節啊,當然頻繁往來。有外使拜謁的時候,就清出吹竽樂隊表演。別人一看,我去,這陣仗!紛紛讚嘆不已。
然後齊宣王就很高興。
具體負責樂隊部門的主事心裡水兒清,外使過來看,其實就是看個排場。好就是大,大就是好。誰還真能像齊宣王那麼內行?論樂隊表演,當然講究個內行,但要說展示國威,精神面貌和大國排場顯然更重要。
樂隊涉外業務越來越多,主事的也就開始放寬門檻,搞擴招,湊排場。水平不怎麼地的吹竽手,趁這個機會也混了進來。隊伍變大了,同行的切磋也就更多了。
任何從業者的技藝境界,都有個三六九等,吹竽手也不例外。但隨著人員增多呢,原本單純的技藝切磋問題,也就變成了涉及話語權的政治問題。
懂不懂的,都想嘮幾句,理念不同的,直接開吵,提竽互砸。還有些吹竽手本身就有門戶歧見,人少技專的時候,迫於權威和面子,不好撕破臉,現在群眾的海洋已經形成了,人人都說,個個都講,態度也就肆無忌憚了。有啥說啥,啥難聽說啥。
又過了些日子呢,一知半解、在琴行實習的小學生,也開始打著什麼平權、弱勢群體的旗號,要求發出自己的聲音。更熱鬧了。
音樂造詣的討論,變成了詭辯術和抱團站隊的比拼。
這些切磋自然都是在檯面下舉行,不至於表演現場互相拆台。主事瞧見場面更大了,外賓更服了,哪管什麼技藝的長進和氛圍的變化,再說這些本來也不是他們的業務範圍,他們不專業,就算知道一些,也樂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放任他們撕逼。
盤子還是得擴大嘛。
社會上的地痞無賴惡少年,看吹竽的動靜這麼大,待遇又好,門檻又低,也紛紛前來投靠。有人可能會問他們來幹嘛呢,不怕露餡?其實現場都是一群人搞,待演出的時候,你拿著芋,裝腔作勢胡neng就行,反正有別人發聲,怕什麼!
不久之後,光擺架勢的人們也介入到藝術探討中來。他們也要發出自己的聲音嘛。
吹竽的手藝和藝術的探討進一步分化,前者變成門面裝飾,後者乾脆是權力遊戲。演出越來越敷衍,大討論倒是如日中天,更多不相干的人被吸引過來。
甚至還有完全不懂的,也冒出來,說:我評論個吹竽演出,難道還要專門去學吹竽的手藝嗎!
評論當然不需要,加入吹竽隊也不需要。
隊伍越來越大,氛圍越來越糟。
得益於齊國國力的強大,吹竽表演這門藝術慢慢兒傳播到其它國家了,貴族們喜歡跟風追潮流,都開始重金招聘吹竽手,吹竽手滿街跑,類似於也像帝都的仁波切。有真有假,有好有壞。
貴族裡也有懂行的,有些還喜歡把高手們請過來,一個一個單獨演奏,至於錢嘛,不重要,上流社會又不缺這個。
齊宣王的吹竽隊屬於圖騰一般的存在,裡面最初那批吹竽手,早已心生不滿,不想繼續撕逼了,他們見到處都是機會,自己趕上好時候了,就紛紛離開齊國,去其它地方尋懂行的。
與此同時,齊宣王的吹竽隊還在飛速地擴大,還有更多半懂不懂的前來加入。
到隊伍發展到一萬人的時候,齊宣王龍心大悅,把各國使臣勛貴全都邀請過來,說是要一起搞一場具有時代意義的演出!
演出當天,吹竽手們紛紛進場,一個個神氣活現。這種場合,最重要的是氣質和著裝,至於演奏本身,反正有別人呢,自己裝模作樣就可以了。
演出開始了,主事人一聲令下,聽眾們頓時神情肅穆,側耳傾聽。
吹竽手們一個個煞有介事,鼓著腮幫子搖頭晃腦。
現場一片寂靜。
多年之後,目睹這場具有時代意義演出的老子,當時就悟出了人世間的至理,並把它寫進學術作品《道德經》里: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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