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者

1.

喜歡描寫三角戀以及NTR的科幻作家何夕有一部特別的短篇小說叫做《傷心者》，在中國的科幻小說界獨樹一幟。嚴格來說，《傷心者》中的科幻元素非常之少，整篇小說看到結尾前，你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看了一篇假的科幻。

這篇小說對我的觸動之大，每每想起，都會感到心中沉沉的難過，甚至在我現在打下傷心者這三個字，想起主人公一生的遭遇，已經莫名覺得難過。

小說很奇怪，全文的大部分內容完全看不出科幻的元素，就是在講一個數學天才在家人，戀人與研究之間的煩惱與掙扎。

主角是個數學天才，來自一個貧困的單親家庭，有一個深愛他的美麗女友，和看重他的導師。本來他可以有個前程似錦的前途，但是因為無意發現了一種數學理論之後，一發不可收拾，深深陷入其中。所有人都不理解他，覺得他是入了魔怔。

最終的結果是因為堅持自己的研究，失去了最愛的女友，在一次次現實的打擊下，終於成了一個瘋子，唯有始終信任他的母親，雖然不懂他研究的是什麼，卻堅信兒子做著了不起的事。

故事的最後才出現了一點科幻的元素，說是未來的人類有了很大的科技突破，而這個突破的關鍵點，就是來自主角百年前孤獨的研究，可是這個時候，他已經在屈辱和悲戚中死去良久。

第一次看完這個故事，我的眼淚早已無聲在臉上肆虐，一種從心底升起的傷心久久不去。

我不知道我傷心的到底是什麼，是愛情的脆弱，親情的可貴，人生的無常，天才的悲劇，還是別的什麼。

直到昨天我偶然重溫了一遍電影《風聲》，在結尾，周迅的旁白說：

「身在煉獄，我不害怕死，怕只怕愛我者，不知我為何而死。」

電光回閃之間，我想到了很多，也想起了傷心者這個故事，為什麼如此令人動容。

一個人，費盡一生的才智與努力，在明知道前途坎坷，困難重重這下，依然忠於內心的渴望，追求真理和夢想，不被世人理解也就罷了，卻也不被愛自己的人所理解，甚至到最後，自己都懷疑所有努力的意義與價值….

沒有什麼，比這更讓人傷心了。

有時候會忍不住問自己，如果小時候的我看到現在的自己，會喜歡嗎。

也許每個成年人的心裡，都藏著一個年少的傷心者。

2

事實上，能傷心還是好的，至少表示還要強烈的愛恨的能力，真正悲哀的傷心者，會變得麻木不仁，是謂莊子所言——哀莫大於心死。

他們的心，就像一瓶礦泉水底部有一個細孔，源源不斷地把生命的活力排出身體之外，表面看來一切如常，卻不知不覺活在了另一個空空落落的世界。

我想起了幾年前微博上的走飯，一位因為抑鬱症在微博上留言自盡的女孩，直到現在，她的微博底下每天都會有許多新的留言，成為好多傷心者的樹洞。

我想不開很多事的時候，也會在下面自言自語，說完反而感到釋然與自在。

現在很多人也逐漸明白，抑鬱症並非是矯情的一種情緒問題，而是一種嚴重的精神疾病。

抑鬱症就像是有個無形的幽靈，在你耳邊不停地輕聲細語：

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

活著真的挺沒意思的，對吧？

這是個荒謬的世界，所有人活下去的動力，無非是對未來的希望， 而希望對於我，就像個笑話。

你是個沒價值的人，何況，本來就不存在什麼真正的價值。

這是個虛假的世界，快樂與痛苦，本質都沒有什麼區別，有什麼好執著。

等等…..

你問我為什麼這麼清楚，因為我曾有一段時間就處於嚴重的抑鬱狀態出不來。直到現在，我都經常會在走飯的微博下面訴說一些情緒，就像跟個老朋友聊天一般紓解自己。

搞創作的人，很容易陷入虛無荒謬的情緒中。

假如我是廚師，我做出的每一道菜都是實實在在；

假如我是教師，我教的每一個學生都近在咫尺；

假如我是工人，每天辛苦的汗水也是踏踏實實；

而那些搞創作與發明的人，比如哲學家、詩人、作家、作曲家、畫家、設計師等等，如果他們的作品不能得到世俗的認可獲得現實的成就，很容易成為偏激或頹唐之人，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他們總是想太多，即使笑嘻嘻地坐在人群中，大腦也從未休息。

想太多的人，是不可能活得簡單而開心的。心像是電腦的CPU，如果同時打開太多的程序運行，難免會卡殼和死機。所以後來我終於學會了如何擺脫多餘的情緒，那就是專註的正念修行，這，就是我所謂的禪修，無關宗教與靈魂，只是為了讓自己，少一點多餘的情緒。

存在這個世上的任何東西，都會壞，終而復始，輪迴循環。

心會被傷害，會麻木，會僵硬，會激動，也會一次次地損傷與修復。

我只是毫無理由地相信一點，那就是在人死去的那一刻，一定會發現，原來你對世界的所有理解，都是錯的。

3.

我不是很喜歡讀現代詩，卻很喜歡一個日本的現代女詩人，叫做金子美玲。

她的一輩子很憋悶，最終27歲就自殺而死。很像是《立春》這部電影中的蔣雯麗，也像是之前一夜爆紅的農村女詩人余秀華。

越長大，我會越覺得能找到一個志同道合，聊得暢懷的人格外不易。人與人看似無甚區別，都是兩個眼睛一張嘴，可是看到的東西，說出來的的事物，卻是千差萬別。

兩個親密的坐在一起，卻永遠都是自說自話，想其所想。

人與人之間，總是沒有完全的靈魂契合，就算最親密的人之間，也會有交流的嚙缺與齟齬。 你覺得我看重的不重要，我認為你喜歡的沒意義。有時候我們也會試著裝作理解，卻無法欺騙自己的心開始壁壘。也不是誰的過錯，因為奢求感同身受，總是很難如願以償。

傷心的本質是不肯相信：事情的發展，怎麼跟我希望的不一樣呢？

世界能有什麼錯，羅素也說參差百態，本就是幸福本源。

墜茵落溷，隨風而落，花開一枝，各安其命。兀兀窮年，焚膏繼晷，碌碌無所為，人壽幾何，悲歡幾何！

我們總是忍不住會為這個世界感到難過與傷心，不是因為這個世界真的錯了，只是因為這個世界，怎麼和我想的不一樣呢？

如果世界會說話：他會對每個抱怨的人傲嬌地哼一聲，你算老幾啊？

承認自己的脆弱與懦弱，或者臣服，做個開心的笨蛋；

或者能做到超脫，做個逍遙的智者；

或者做個生活的勇士，始終不妥協，始終在對抗世界的荒謬；

唯半吊子無所得，長期遭受靈魂的傷。

很不幸，我們都是半吊子，活該遭受傷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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