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就是平日生活里的英雄夢想

太平洋就在山腳下輕拍著海岸的岩石,聽不到一點聲音,顯得有一種不能忍耐的寂寞,只有從廣場上傳來孩子的呼叫,從田畝間傳來耕作的喊聲。讓人恍如一夢。

這是柏楊1961年探訪台灣金山農場寫下的一個細節,留存的是「兩個天地間的任顯群和顧正秋」生活一影。

那廣場上傳來孩子的呼叫,不知是否有小小的任祥?

任祥是《傳家》的作者,《傳家》是一本花樣繁複的書,必須得由這樣一個「花頭」很多的人來完成。

2012年10月到台北探訪任祥,張立憲回來寫過一篇《與八個任祥相遇》,有此感是因他發現任祥一方面做《傳家》資料整理,一絲不苟的繪圖,殫精竭慮的探究,做著一個大型出版機構才能勝任的工程;同時又打理大元建築事務所龐雜的公司業務;設計各種珠寶、手作、禮品;籌備擬走遍中國的《傳家》主題展覽;每天培育菜園裡的幾百株蔬菜;籌劃每一次讓親友滿心歡喜、滿眼驚喜的家庭聚會;周到的為老六安排在台灣需約見的朋友或業務夥伴;也細心到要陪一位剛剛失去親人的長輩打麻將排遣幽思……

這樣一個「花頭」十足的人,又有一位怎樣的母親呢?

她的母親是顧正秋。

讓孩子成為什麼人之前,自己先成為那樣的人

顧正秋,原名丁祚華,她的姆媽愛喊她「蘭寶」,台灣一代青衣祭酒,梅蘭芳的弟子。人們津津樂道於其舞台上的風采,以及與任顯群的愛情傳奇。她更是一位優秀的母親。

顧正秋與師父梅蘭芳。

任祥在寫父母親的文章里,常常提到一個細節,就是學校里讀書,同學會說「她媽媽就是顧正秋」,「她爸爸就是任顯群」,那是相當自豪的場景。

顧正秋這樣的人,立在那裡就是對子女最大的表率。

任祥曾寫,她的父親任顯群獄中編寫字典,按照部首是查不到「難」字的。她的母親也是這樣一個排除萬難,獨擋一面的顧老闆。

《傳家》內頁,顧正秋飾演《王昭君》劇中「出塞」一折。

顧正秋是1948年11月30日乘飛機前往台灣的。當年劇團在外演出,兩個月往上是常有的事。赴台灣之前,家裡整天人來人往,鬧哄哄的,顧正秋與母親幾乎沒有單獨相處說說私房話的時間。所以團員走後,她找了個借口託人把航班挪到11月30日。

原定的那架飛機在抵達台灣上空時失事墜毀,顧正秋躲過一劫。她說是母親的護佑,因為改機票最大的原因是想多陪陪母親,勸母親和她一起去台灣。

只是顧正秋的母親最後沒能同行,「兩個月很快的,回來就過年啦!」

沒想到,那竟是永別。

顧正秋到台灣後,非常受歡迎。合約到期後再續兩個月。只是兩個月後,上海局勢已經不穩,台灣亦是人心惶惶。顧正秋在朋友建議下,在台北買下一套房子保值。貴重金條、戒指、胸花及貂皮大衣等分裝在兩個木箱里。沒想到遭遇搶匪,鎖在樟木箱里的十八根金條及首飾全部被搶走。此事後來破案。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遭遇打對台、挖角、不續約,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去解決,唯沒辦法回到上海,與母親過一個新年。直到母親1950年在大陸去世,女兒顧正秋也只能在台灣遙祭。

很多年後,顧正秋在回憶錄中寫:

年紀稍長之後,我還時常回想那短短四個多月之間接踵而來的難題,以及內心的煎熬和惶恐。家是回不去了,母親和姐姐等親人也見不到了;生離死別之痛,本是天下人同心,只是我的責任要比團員更為沉重些:顧劇團這個大家庭的興衰榮辱,此後全在我的肩上了。一個二十歲的姑娘,怎麼有勇氣扛上那麼重的責任呢?

如同她後來與任顯群的愛情。任顯群當時是國府高官,後遭迫害,被投入監獄,被放出來後又不允許鬧市居住,必須遷到荒郊野外。

任顯群被捕時,任祥的大哥剛剛出生,顧正秋回憶,「頓失依靠,方寸大亂,常常流淚不止。看到大兒子沉睡時的小臉蛋,想到為母則強,我的情緒才漸為平穩下來。」

兩年半後,任顯群被放出來,當年,任祥的二哥出生,次年,任祥出生。之後一家人搬去金山農場。

任祥就是在那裡度過了自己的一段童年時光。

金山農場,快樂時光

金山農場的環境,顧正秋曾在回憶錄里有過詳細的描述,漫山遍野都是芒草,起初看上去一束束芒花像馬尾飄搖很好看,事後才知道,芒草是經營農場的大敵。

金山農場的房子,是他們自己蓋的。屋前鋪著一塊兒長方形的水泥第,屋內也是水泥地,屋頂則鋪稻草。開始是從山邊挑山泉水,後來屋旁邊蓋一水塔,用塑料管從山上接引山泉注入水塔,用明礬沉澱後食用。那裡沒有電,天黑後屋外黑沉沉,也沒有鄰居。天氣,不是霧茫茫就是雨濛濛。還要學習種菜、養草莓。他們在屋前水泥地旁種了六七棵榕樹,辟了一塊草坪和花圃,種大理花、劍蘭、雞冠花之類生命力強的花草。

顧正秋「因為從小親近舞台,與泥土及大自然較為疏離」。但是任祥卻是長在農場,這裡的一草一木對她影響甚遠。

金山農場那幾年是顧正秋一生中最寧靜的時光。任顯群照顧農場,顧正秋照顧年幼的孩子。黃昏的時候,她便帶著孩子們四處走,看草莓、看雲彩、看鳥。有時候任顯群也加入進來,一起走,唱歌、說故事,或隨手摘些草莓邊走邊吃。

顧正秋、任顯群,與次子任志明(左前)、幺女任祥(右前)在金山農場留下的天倫樂畫面。

孩子最喜歡看紅色的夕陽沉入金山海面。小小的任祥會叫著說:「哇,沒有啦,太陽公公回家啦。」

任顯群有時候還會故意提前回來,讓孩子在後面練習認路。「孩子們興奮地笑著,笑聲洋溢在寬闊、安靜的農場四周,透明、嘹亮,像一首歌。數十年之後的現在,每每回想金山農場,我的眼前仍清楚浮現那三個探險歸來的小身影,聽到他們那純潔、幸福的笑聲。」

很多年後,任祥做《傳家》,像她的父母在金山農場開荒種地一樣,自己種香菇、養雞,養毛菌做豆腐乳,自己種菜,把陽台和頂樓開闢為菜園,在丈夫姚仁喜紅酒箱里放上土,把它變成培養皿。見她為品嘗雞蛋的不同而養了幾隻雞,姚仁喜擔心,太太會因為在《傳家》里介紹牛奶而在家養一頭牛。

《傳家》內頁,任祥種的菜。

陳文茜在《傳家》的序言寫,「或許那個時候,任祥和她的爸爸媽媽在金山農場吃盡了苦頭,但學會了很多『花頭』、很多花樣。」其實啊,金山農場,對於大人或許是一段苦日子,但對於孩子,這樣的生活卻讓她掌握了生活最重要的「親力親為」、「手工藝」這個必殺技。

其實媽媽顧正秋的花頭也很多

顧正秋說女兒「花頭」很多。其實不少與顧正秋有關係。

顧正秋是對美要求很高的人。金山農場的日子裡,有時她會給任祥看「一些可愛的東西」,給她展示自己唱京戲時所有的頭飾、戲服,讓女兒即使在金山的鄉下仍能對戲曲有些想像。這些頭飾、戲服,都被任祥放在了《傳家》中。

在做民歌手的時候,任祥「把古箏曲子《陽關三疊》改用吉他彈唱,也把南宋詩人陸遊的《釵頭鳳》用吟唱的方式唱出來,再把鄭愁予的詩《錯誤》,劉半農的詩歌《雨》,童謠《紫竹調》、《小白菜》等重新詮釋」,這何嘗不是「戲曲」與現代的結合。

如果沒有選擇京劇,顧正秋或許會成為一位服裝設計師。圖中她穿的「熊貓大衣」,還有下面圖中她穿的大衣都是顧正秋自己設計的。

《傳家》內頁,戲曲中用到的頭飾等。

如果不唱戲,顧正秋大概會做一個服裝設計師。而任祥也做過服裝設計,「今天發表會,明天服裝秀,今天要我陪她選扣子,明天要我看她陳列的櫥窗,搞得我眼花繚亂,後來也沒往那條路繼續走,倒是在珠寶設計上發揮了當年所學」。

顧正秋自己只管唱戲,不理生活瑣事,任祥長大些,她就有意識地訓練任祥做家事,「一個女人一定要學會管家,才不會讓人拿蹻」。

沒想到,任祥將「家事」發揚光大且做到如此極致。

母親給女兒的「鎖麟囊」

顧正秋用傳統教育方式的苦心,任祥一一體會到。

「我母親是走路出聲都要罰跪的,她以前受梅蘭芳的訓練,連咳嗽都要忍,自己到沒人的地方再咳。他們在乎禮節到這種地步,對我來說是很壓抑的,對於不好的習慣,她比別人媽媽都嚴格。」顧正秋一個眼色,就能讓她明白一定有什麼地方做錯了。

任祥說那種眼神,能讓她在太平洋之外都能感覺得到母親的威嚴,換成她,太平洋這邊生個氣,都沒人理。

威嚴之外也有智慧。任祥講過一個例子,讀初中時候,正是叛逆期,因為頂撞英文老師被記小過。回到家,自覺委屈哭個不停。顧正秋並沒有派她不是,而是默默傾聽她數落老師的不是,陪著掉眼淚。一個禮拜之後,顧正秋才安靜地單獨找她談心,讓她再次復盤整個事情,然後嚴厲數說任祥的不是。顧正秋還喜歡跟任祥講故事,不是書上的,而是親眼所見、親身體驗。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離亂中人的「史記」最可磨練孩子的心性。

這些教育方式也被寫在了《傳家》中。

《傳家》內頁,講述何為中國教育。

顧正秋在回憶錄提過很多種戲文,最多的是《鎖麟囊》,初演這出程派名劇時只有十六歲,很難體會薛湘靈的滄桑。任顯群被捕入獄,讓她對世事變幻有了更深刻的體會。婚後首度應邀義演,劇碼就是《鎖麟囊》。任顯群去世之後,薛湘靈的一段唱詞,更是「如明燈一樣指引著我」,所以1978年5月應邀義演,她的劇碼還是《鎖麟囊》:

一霎時把七情俱已昧盡,參透了酸辛處淚濕衣襟。我只道鐵富貴一生鑄定,又誰知人生數頃刻分明。想當年我也撒嬌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塵。這也是老天爺一番教訓,他叫我收余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傳家》內頁,為顧正秋飾演《鎖麟囊》劇中女主角薛湘靈,在「春秋亭」折中的劇照。

顧正秋和女兒任祥。

或許這一出齣戲就是顧正秋的「鎖麟囊」,裡面有剛強、審美、傳統、情懷、善良等等,她把這一切揉碎了又傳遞給了女兒。

「傳家」,傳的到底是什麼呢?白先勇說是「家傳」,所以書中處處可見母親、父親、婆婆、公公等家人的故事。這些長輩用他們一輩子的身體力行,給小輩做出榜樣。無論是顧正秋的舞台藝術、任顯群的一生,還是婆婆作為家庭主婦,辛勤持家,為一個工資不高的家庭培養出不「斤斤計較」的孩子,讓他們在寬鬆自由氛圍中長大。隨處可見的是克制的愛。

任祥如今用《傳家》把這份愛、把對兒女的寄託、想法也放進書中,傳遞出去。

有人不認同任祥對女兒的囑託,「要收斂,女人溫柔比能幹更重要」。她回復說,「要看人,我的女兒是小強人型的,所以我這樣說。如果她很內向,我就會鼓勵她向西蒙·波伏娃學習。父母要知道孩子的弱點,不要護短。外國人無止境地鼓勵孩子,並不見得適用於每一個家庭。中國人易子而教,能看到孩子的缺點,家長要有這種胸襟。」

《傳家》套裝。

任祥一直希望,《傳家》只是一個引子,每一個人都可以寫自己的「傳家」。書,只是她搭建的一個框架,提供一種思考的維度。

徐皓峰曾在《道士下山》里借大痴之口點題,「我佛原本貴為王子,也是嬌生慣養,看到人間生老病死而頓悟,產生拯救世人之心。薛湘靈向貧家女贈鎖麟囊,正是我佛的初心。」

《傳家》也是這樣一出《鎖麟囊》。任祥由感念女兒必須得傳統文化滋養,到發願、做成,讓更多人受惠此書,「鎖麟囊」已非一個母親的智慧,背後更是「一代代中國人凝結的生活智慧」。

點擊藍字,可至《傳家》詳情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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