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斯的蜜蜂
普拉斯的蜜蜂
文/張夢緣
公司年假時,我和林久去了英國旅行,她是個文學系博士,真正的文藝女青年。她告訴我說倫敦有普拉斯的墓地,她一提出,我就萌生了去看看的念頭。我算不上狂熱的詩歌迷,工作上也與詩歌沾不上邊,但普拉斯作為一個才華洋溢、自殺而死的女詩人,讓我覺得值得悼念。為此,林久嘲笑我,「你呀,根本不在乎真正的文學,你追求的是文學的形式~」
她調皮地甩了甩頭髮,蹲在普拉斯墓前認真地讀墓碑上的銘文。
「曾經猛烈的火焰,像漸冷的蓮花,紮根於此。」
五月的倫敦芳草盛美,天空清明,三五隻蜜蜂圍著幾多寡淡的野花發出嗡嗡的聲音。墓地四下無人,除了安靜還是安靜。
「你知道嗎?」林久說出了她慣有的開場白,「普拉斯是因為丈夫修斯出軌才自殺的。如果有人在她墓前對情人撒謊就會被她的蜂群蟄死噢!」
「你少騙我,我雖然沒有你懂得多,好歹也查過她的資料。她都自殺多少回了,歸根結底是她自己心裡有問題吧。」
「真的,沒騙你。我看的是歐美文學組沒公開的研究資料,網上看不到的啦。」
「那為什麼不是別的什麼死法,非得是蜜蜂?」
「普拉斯對蜜蜂有執念,死前的最後一年一直在養蜜蜂,還寫了很多蜜蜂的詩。她爸爸是生物學教授,生前也研究過蜜蜂吧。」
說到這裡,林久應景地背誦了一段普拉斯的詩:
「現在她再飛翔,
比以往更可怕,紅色的。
疤痕在空中,紅色的彗星。
在殺死她的引擎上方——
陵墓,蠟室。」
晴朗的天空飄過來一片雲,罩在我們頭頂。隨著林久嘴中吐出的一句句詩,我突然感到脊背一陣發涼,毛孔也立了起來。
「怎麼樣,她的詩還是有點恐怖的吧。」她回過頭笑。「你敢發誓嗎?對著她的墓碑發誓,你從沒對我出軌過。」
「別幼稚了。」我說到,有點兒不耐煩。
「喲,你看你不敢,你覺得它假都不敢呢!心裡有鬼喔你~」
我無奈的笑笑,她不是第一次耍小孩脾氣,幾乎每次我都配合她。我走到墓前,舉起一隻手:
「我發誓,我從未做過對不起林久的事。」
林久看著我,滿意地笑起來。這時,我的手指一陣刺痛,林久跟著驚叫了一聲。
「你被蜜蜂蟄了!」她緊張地抓過我的手,仔細查看我中指上的傷口。
「沒事沒事,小傷而已。」我把留在傷口裡的蜂針拔掉,拿礦泉水簡單清洗了一下,林久拿出隨身攜帶的創口貼給我貼上。
回去的路上,我們一路無言,氣氛安靜地有點兒可怕。半餉,我終於找到一個話題:「你還記得《黑鏡》里的蜂群不?那個程序其實特別簡單!我們公司就做過,只要……」
「你真的沒出軌嗎?」林久抬起頭,很認真地問我。
「你相信那些鬼話?我被蟄很顯然是巧合吧!」
「喔......說的也對,確實不太合理喔。」她低頭做沉思。我剛鬆了一口氣,她補了一句,「畢竟你又沒真的被蟄死。」
我又一次感到脊背發涼,林久倒是恢復了笑臉,「你剛才說蜂群的程序怎麼做來著?」
「只要設置其中一隻蜜蜂作為蜂后,控制它的方向,其他蜜蜂的程序全都設定成」和身邊的蜜蜂保持隊形」就可以了。」
「喔,是這樣呀。」她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普拉斯也專門寫過蜂后呢。」
「如果有,她一定年邁,
她的翅膀是撕破的披巾,她長長的身體,
擦破了毛絨——
可憐,光禿,不像蜂后,甚至丟臉。」
「別念了。」我忍不住打斷她。
「怎麼了?」她抬起頭看著我。
「我對她的詩沒興趣。」
我嘴上這麼說,普拉斯的詩句卻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猙獰的,硃紅色的文字。從英國回到家,打開門,熟悉的房間和氣味讓我終於舒了一口氣。旅行時那種詭異的感覺漸漸被日常所沖淡,…但是不知是不是我的問題,我覺得林久對我抱有疑心。
我下班後稍微晚一點到家,她就笑眯眯地迎上來問我:「今天這麼晚吶,都忙什麼呢?」
「今天下班後和同事打了一局遊戲。」 我說。
休息日我只要在外面,她都會發消息問我在哪兒,這時我就要用手機拍眼前的場景或人的照片發給她來打消她的疑慮。
另一件奇怪的事兒是,我經常冷不丁地看見蜜蜂,有時在辦公室的百葉窗夾縫裡,有時在廚房的紗窗上,。它們發出嗡嗡的聲音,一會兒就不見了身影,嗡嗡聲卻還留在耳邊。
我問坐我旁邊的同事王單:「你有沒有覺得最近蜜蜂變多了?」
王單頭也不抬,「沒有啊。是不是你被蜜蜂蟄了以後,對蜜蜂就留意地比以前多了啊。」
我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可我依然被蜜蜂的陰影籠罩。夜裡我夢見自己又被蜜蜂蟄了,像真的一樣,我在刺痛感中驚醒,開燈仔細檢查自己的手。手上並沒有新的傷口,原來的那個傷口也好的差不多了。
「怎麼了呀?」林久揉著眼睛爬起來。「又被蜜蜂蟄嗎?」
我心中一驚,我剛才根本沒提什麼蜜蜂。
「你說夢話呢?沒事,睡吧。」我關上燈躺下,她平日里的猜疑卻沉沉地壓在我心頭。
有一天晚上我從浴室出來,發現林久正拿著我的手機。 她見我走過來,便在手裡擺弄起手機,「有女人半夜三更找你喔,快從實招來。」
我忍無可忍,一把奪過手機,「你幹什麼,偷看我手機是什麼意思,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我從沒對她講過這樣的重話,她愣了一下,眼裡溢出淚水,滿臉委屈。「我沒偷看你手機,剛好發來個消息我看到了……」我翻過手機來一瞧,手機沒被解鎖,只是屏幕上出現了一條女生頭像的消息提醒,我點進去一看,是一句「睡了沒?」
「對不起……」我毫無底氣地道歉,「可是我真是受夠這種監視感了……」
「監視感?」林久突然停止哭泣,一臉驚訝的神情。
「自打從英國回來,你一直在懷疑我,在監視我,不是嗎?」
「沒有啊……一切不是和以前一樣嗎?」她睜大眼睛問我,「倒是你,剛才為什麼那麼緊張,莫非手機里真有什麼秘密?」
她完全無視我奔潰的情緒,繼續用輕快的語氣說,「那我可真得檢查檢查咯~你微信上到底有多少女孩子!」
「行了行了,我怕了你了!我刪行不行,只要是異性都刪除,這總沒問題了吧!」我飛快的翻到通訊錄,一口氣刪除全部異性聯繫人,然後把手機丟給林久。她翻了翻,遞還給我,「還真是刪的很乾凈呀。好了,睡吧。」
那天晚上夢境很亂,我又夢見了蜜蜂,一隻接一隻,慢慢聚攏,變成了一大群,黑乎乎的,密密麻麻。
第二天去上班時腦袋昏昏沉沉的。我在茶水間接水的時候碰到了莉莉,她是我的同事。她走過來倚著我的肩膀嬌聲問我:「昨晚怎麼不回我消息?」
我連忙側身,「下班再說吧,老地方。」
下班後,我來到公司大廈負一層的咖啡館,莉莉已經在那兒等著了。
「以後別再見面了。」
莉莉挑起一邊嘴角笑起來,「你膽量怎麼越來越小了,聽說你最近還怕蜜蜂?」
又他媽是蜜蜂。「沒蜜蜂什麼事。總之我們結束關係吧,這種關係總有結束的一天的,今天是最後一次單獨見面,以後我們就純同事關係吧。」
說完這些話我就回了家,覺得輕鬆了不少。林久還沒回家,家裡空蕩蕩的。我走進廚房,想泡兩杯檸檬水。這些平時都是林久做的,今天我難得回來早,準備給她泡一杯,順便為昨晚的事情好好道個歉。我不知道檸檬汁放在哪兒,找了好幾個柜子。當我打開最上層的一個柜子時,竟有好幾隻蜜蜂飛了出來。我往裡面一瞧,竟有一隻方方正正的峰箱,我頓時面色煞白。我馬上關上柜子,拿起電蒼蠅拍,去拍飛出來的幾隻。「噼啪噼啪噼啪」,三隻蜜蜂掉在了地上。我拿起來仔細一看,這不是真正的蜜蜂,是電子蜜蜂。它們的六隻腿是金屬,肚子透明,看的見裡面的小晶元。
這時,林久走了進來,穿著拖鞋和睡衣,一臉睡臉惺忪的樣子。
「家裡為什麼會有電子蜜蜂?」我努力剋制自己。
「喔,我問你同事王單要了一隻,然後找便宜的外包複製了一下。確實很簡單喔,也沒花多少錢。」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我的聲音已經顫抖。
「這話應該我問你吧。」她說,「我給了你那麼多坦白的機會。我想原諒你,可你為什麼要一直騙我呢,承認一下錯誤有那麼難嗎?」
她走到櫥櫃前,打開櫃門。更多的蜜蜂飛了出來。
「你知道普拉斯怎麼寫蜂群嗎?」她說。
「蜜蜂們發現了他,
聚在他的嘴唇上,使其成巢穴,
讓他的面部變複雜。 」
蜂群從柜子里湧出,慢慢聚攏,黑乎乎,像一張浮動的麻袋,密密麻麻,向我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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