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孔子的方法論之一——權

原創 2017-04-09 翻騰四海 四海書齋

【對孔子的誤解】

  孔子對於三桓的不臣之舉早有批評,如季氏八佾舞於庭,三家者以雍徹,季氏旅於泰山等等,他們甚至將昭公逐出魯國。如此犯上無禮的季氏起用孔子,支持他為大司寇墮三都,孔子竟然接受!讓人不解。平日大講仁義,大談忠信,提倡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孔子,竟然與季氏這樣不仁不義、不忠不信、不臣不子的人合作,孔子不是自己打臉嗎?

  再說,陽虎之前也曾力勸孔子出仕,孔子雖然當時應允,說:「諾,吾將仕矣。」不過最終還是作罷。季氏比陽虎好不到哪兒去,為什麼季氏支持他作司寇,孔子就同意了呢?孔子為什麼如此無節操、無原則?墮三都半途而廢,失去了利用價值的孔子被季氏趕出了魯國,也是罪有應得!

  我想,如此看待孔子的人也不在少數,其實兄弟最初也不理解孔子的做法。其實,我們這樣想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孔子依從於季氏是有苦衷的,是有理由的,他這麼做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這就涉及到孔子的方法論之一——權。

【權的內涵】

  什麼是權呢,權本是指秤鉈,衡是秤桿。用秤稱東西,必須將秤鉈左右移動,才能尋求到平衡點。

名詞動用,權用作動詞就表示評估考量事物的輕重利害,以做出適當的取捨的意思,如權衡一詞。權,也可以表述為見機行事、因地制宜、曲線救國等等。孟子與淳于髡(讀作坤)的一段對話很好地解釋了孔子的權。

  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親,禮與?」孟子曰:「禮也。」曰:「嫂溺,則援之以手乎?」孟子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

淳于髡說:男女之間相互遞與物品,給對方東西,身體不能相親近、相接觸,是禮的要求嗎?

  孟子說:沒錯,這是禮的要求。

  淳于髡又問:如果嫂子掉水裡了,那麼作為小叔,要不要用手救她呢?言下之意,若是救了,他們的身體必會相接觸,這是有違於禮的。

  孟子的回答是:若是嫂子眼看就要淹死了,你卻礙於禮而不施以援手,這樣的人不是人,是豺狼!男女授受不親,是禮的要求,而嫂溺援之以手,則是權。

  各位看看,聖人們提倡禮教,要人們守禮行禮,但絕不迂腐死板。後來我們批判封建禮教只有扼殺人性,這是有失去公允的。古代有些婦女謹守婦道,有時不小心被其他男子碰了一下或是看到了自己的身體,或是迫不得已與男子共處一室,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貞潔就投河上吊、尋死覓活的,真的沒有必要。我們也不能因為,人們沒有正確地理解聖人的教誨而造成了很多悲劇,就歸咎於聖人。

【權的應用】

「權」是孔子思想中的重要概念之一,可以說,「權」是孔子思想中的兩大方法論之一(另外一個便是中庸之道,後面會詳述)。在個人的現實生活中,在出仕為政、使天下有道的努力實踐中,都要用到「權」,而如何做好「權」,其實是很難的。

  0930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

適,之也,往也,達也。

有些人,可與之共學,卻不能與之向道而行。可與之向道而行,卻不能與之立於有道之境界。可與之立於有道之境界,也不能與之一起權衡利弊,找到恰當的方法以行道。可見,權與孔子的中庸一樣,是最難辦到的。

  1802柳下惠為士師,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

士師,典獄之官。

  黜,貶也,去也。

  1808逸民: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張,柳下惠,少連。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與。謂柳下惠少連:降志辱身矣。言中倫,行中慮,其斯而已矣。謂虞仲夷逸:隱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 

逸,失也,脫也,逃也。逸民即是逃離人群、避世隱居的人。當然了,他們必須是賢人,一般的困而不學的下愚之民,即便你離群索居,也難以稱為孔子所謂的逸民。

  這七位逸民,伯夷和叔齊眾人皆知,柳下惠,名展禽,魯國大夫,其事迹見於《春秋》者也不少。至於虞仲、夷逸、朱張和少連這四個人,前人沒有定論,而且其生平事迹可考者少之又少。所以這裡對其略而不論,我們只說說孔子對他們的評價。

  中,符也,合也,應也。

  放,逐也,棄也,引申為擱置。

  清,品行操守之清潔不污。

  廢,舍也,棄也,指不出仕做官。如孔子說南容「邦有道,不廢。」不廢即是不被為政者捨棄,會被任用為官。

  伯夷、叔齊推位讓國,而義不食周粟,寧可採薇而食,最後餓死於首陽山下,這就是不降其志,不辱其身。而柳下惠和少連,他們降志辱身。如柳下惠身為士師,三被黜而不去,這便是降了其志,辱了其身,只不過言語符合人群之倫常,行為符合人們之所思所慮而已。所以孔子評價他「其斯而已矣」,也就是說,他們只是做到了「言中倫,行中慮」而已,也就是這麼個水平罷了。虞仲和夷逸,隱居山林,不再發表言論。其身可稱為清,其不出仕也可稱為權。權即權衡、變通,兄弟稱其為孔子的兩大方法論之一。

  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孔子對認為自己與他們不同,孔子毋必,毋我,也是無可無不可之意。不一定非要出仕,也不一定非要避世隱居,一切皆因具體情形而定。孔子還說用之則行,舍之則藏。這都是孔子之「權」。若可以出仕,便義無反顧,即便降志辱身亦在所不辭,孔子的為司寇墮三都是也。不可以出仕,便隱居放言,陽貨多次邀其出仕而孔子終不為所動是也。

  1437子曰:賢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子曰:作者七人矣。 

辟同避,避世就是隱居山林,離群索居。避地,去亂國,適治邦。避色,避人之顏色,當然是不好的臉色。避言,迴避他人之惡言。

  作,為也,行也。作者即是做出上述幾種行為的人一共有七個。這七個人是誰也是眾說紛紜,有人認為就是指1808章中提到的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張、柳下惠、少連這七位,也不知是不是孔子的本意。

0410子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

君子之於天下也:文言中的「A之於B」這個結構,通常是指A處理與B的關係,簡單說就是「對於」的意思。君子之於天下,便是君子面對天下人、處理與天下人的關係。如「吾之於人也,誰毀誰譽?」即是我如何評判面對他人。

  適,繁體字為適,定州本作謫,鄭玄注本作敵,三個字古音相同假借。這裡的本字應當是敵(敵),即敵對、仇敵之敵,引申為反對、抗拒。

  莫,鄭玄讀莫為慕,二字也是同音假借。這裡的本字應當是慕,即羨慕、仰慕之慕,引申為贊同、親近。

  義之與比,是倒裝結構,之字作為倒裝的標誌,無實際意義。正常語序應為「與義比」,前面說過,比的本義即是兩個人並排站在一起,引申為親密接近的意思。

  一個國家沒有永恆的敵人,也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同樣的道理,君子對於天下,也不應該一直要反對什麼人或事,也不應永遠要親近什麼人或贊同肯定什麼事,一切皆因時勢不同,永遠以「義」為衡量標準來作出選擇。如古代的中國人以無後為不孝,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清朝的康熙爺推行「盛世滋丁,永不加賦」的政策,這是鼓勵生育的。而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開始的計劃生育政策,一家只能生一個,不管男女,不管能否有後,這明顯違背中國的傳統,但也是當時的國情使然,農民人均一畝三分地,如果不嚴格控制人口增長,恐怕連一畝三分地都沒有了,中國的耕地能否養活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民?這些都是在位之「君子」應該考量的。

  近來有一種言論,說計劃生育違背人性,八零後九零後這一代人缺少了兄弟姐妹之情,凡事有得必有失,我們不能端起碗來吃肉,放下筷子罵娘,什麼便宜都讓你佔了。既想滿足人性,擁有兄弟姐妹之情,又想充分享受各種豐富的社會資源,這可能嗎?每年抱怨春運時的一票難求、火車超載,我們有沒有想到,若是不計劃生育情況會更糟糕?控制人口,使有限的資源滿足人們的需要,維持國家的長治久安,這才是不違背人性的大義所在。近年放開二胎的政策,同樣是「義之與比」。

  1537子曰:君子貞而不諒。

貞,卜問也。從卜從貝。卜即是占卜,問吉凶禍福。貝,錢也,代表酬勞。貞又可訓作「正」,大概貞、正二字發音相同,所以通用假借。加以引申,貞又代表正直、清白、良好的品質。如貞節,貞操,忠貞不渝,堅貞不屈。貞操,本義就是一種操守,一種品質,可以用於很多場合,只不過今天用來特指女人所應有的純潔的品質。前面說過,古今異義,有些詞的含義是由廣而狹,而有些則是由狹而廣,貞操一詞就屬於前者。

  諒,信也。君子要正直為人,行於正道,但不必拘泥於守信而不知變通。孔子教導弟子人守信,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是孔子也講「權」,信守承諾固然應當,但也要懂得權,也要看具體情況而定。

  孔子曾說「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只知講信用而不重學,其弊端就是為了信守承諾而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因而做出賊害世人之舉。子貢問士,孔子說「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言而必信,行而必果,孔子稱之為硜硜然之小人,而且這樣的人僅僅屬於士中的第三個檔次哦。孟子也說: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義所在。信或不信,這不是重點所在,關鍵是你所行的是否是正道,是否符合道義。貞而不諒即是孔子之「權」的延伸。

  0711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

有一天,孔子對顏回說:用之則行,舍之則藏。任用我時做的很好,不用我時便知趣而退,也就是能進能退,恐怕只有我和你具備了這種素養吧。

  此時站在一旁的子路心有不悅,為什麼老師總是誇讚顏回而打擊我呢?所以他故意問孔子:若是行軍打仗,您會選擇誰跟您一起用兵呢?言之下意,老師曾評價我「千乘之國,可以治其賦」,子路想:我勇武知兵,老師一定會說要帶上我,而且也會誇讚我兩句。孔子怎麼會不清楚子路心裡的小算盤?所以回答也出乎子路的意料。

  暴虎馮河:出自《詩經》。暴虎,徒手搏虎。馮河,馮音平,徒步過河。

  暴虎馮河,這樣有勇無謀,到死也不知後悔的人,我是不會帶他去行軍打仗的。一定是遇事沉著謹慎,有謀略而能成事的人。我想,此時的子路必定是面紅耳赤。

【暴虎】

  「用之則行,舍之則藏」,便是孔子之權。孟子也評價孔子「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這就是「用之則行,舍之則藏」的另一種表述。

  0904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絕,斷也,即沒有的意思。

  意,同今天的臆測之臆,即是毫無根據地憑空猜測。「不億不信」,「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這兩個「億」也是「臆」的通假字。

  必,凡事一定要達成什麼樣子,毋必即是權。

  固,陃也,疾固也,學則不固,都是鄙陋無知的意思。

  毋我,用今天的話講就是以自我為中心,凡事以自己為考量的出發點,但也不完全是自私的意思。毋我,或許可以說成是不要固執於自我。

  孔子的話,字數越少越難解釋,其境界就越高,其含義越是深遠難測。比如這八個字,雖說我們可以從字面上勉強加在解釋,但其境界、其含義,則很難有深切體會。或許在經歷了人生的曲折起伏之後,或許在某一天讀到史書上某人的傳記之時,方能廢書而嘆,說出這「毋意,毋必,毋固,毋我」這八個字。

  0919子曰: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

簣,土籠也。竹木所編,用以盛土。兄弟兒時,農村有一種十分常見的農具叫土籃子,大概就是這裡的簣。

【土籃子】

  譬如積土為山,雖然只差一簣之土就可成功,但是此時若讓我停下來,即便功虧一簣,我也會停下來。譬如填平窪地,雖然只填覆了一簣土,剛剛開始,離成功尚很遙遠,如果讓我繼續,我也會毫不猶豫,勇往直前。孔子此言,正是體現了「權」,當止則止,當進則進,皆依時勢而定。也是「用之則行,舍之則藏」之義,也是「毋必」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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