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擦肩而過——100個邪邪的小故事31
咳咳,我不是故意要起這麼文藝的標題,本來我想給自己和小雲這點事兒起名字叫「陰差陽錯」,正想著呢,一個人迎面走過來,撞了一下我的肩膀。等我回到家,發現錢包沒了。這下倒給了我靈感,一輩子沒文藝起來的我,也終於能風雅一回了!
不過,你說我那個癟癟的錢包里連一張粉色的票子都沒有,這小蟊賊也太沒眼光了吧!那麼點兒錢估計也就夠他揮霍個五分鐘,可是給我惹了大麻煩了——我身份證在裡面呢!我只好又跑到派出所去。
小雲的女兒見了我,抿嘴一笑。這丫頭真是不會長,既不像爸,也不像媽:眼小嘴大,還愛笑!她說:征叔,你難道又把身份證丟了?
這下好,不用我開口了。我點點頭,她就抿著嘴開始低頭打字。這個角度看,她到有點像小雲的意思。我琢磨著小雲這麼好的胚子,就生了這麼一個丫頭——當然不是說這丫頭不好,丫頭熱心,是個好丫頭——總感覺很是遺憾。
說句不要臉的話——如果臉皮一年長一層,到我這個歲數肯定比老牛皮有韌性——我覺得我要是跟小雲有個孩子,特別是有個女兒,肯定是一等一的人物。我征通途是什麼人?年輕的時候,那也是個風雲人物!
算了,這麼雲遮霧罩的說,把我自己都弄糊塗了。我還是從頭說起吧。
要問我從什麼時候心裡有了她,這個還真不好說。我們是鄰居,自打他們家搬來,大概從光屁股的時候就天天混在一起了。當然,我是說我光屁股,她爸媽是不會讓她光屁股的。尤其是她媽——她爸是個書獃子,倒不太管她——她媽管她可嚴了!不過這也難怪,她小時候差點讓人給抱走,還是讓我給攔住的。
這可能是我老征這輩子最早的光輝事迹。那天我們蹲在院子門口的地上玩土——現在說人不上進,就說尿尿和泥,我們那時候真是這麼玩的,沒辦法,那時候條件差,沒有別的玩具啊!總之,她的尿炮彈從尿坦克里飛出來,打垮了我的尿炮樓,我一氣之下就跑了。
跑到牆角偷偷探出腦袋,一看她沒追過來,再看有一男一女兩個大人正跟她說話呢,女的好像還在給她糖吃!那可是做飯要數米下鍋的年月!這等好事居然沒有我的份兒!可還沒等我衝過去,就見她被抱了起來。她剛哭出聲,一隻大手就捂在了她嘴上。兩個大人一溜小跑,就要拐過牆根了。
我一下子傻了!昨天晚上奶奶才給我講過拍花子的故事,沒想到第二天就碰上了!我想要回屋叫奶奶,可是考慮了一下她的戰鬥力完全被束縛在一雙小腳里,就放棄了這個想法。我使勁倒騰著兩條小短腿,可是他們跑得比我快多了,都快拐到另一個小巷子里去了。
正在這時,我看到了我們巷子的一個大哥哥叫小軍的,正跟他的幾個同學躲在屋檐底下抽煙呢!我連忙跑過去。幾個人扔了煙就追,我跟在後面揚起的塵土裡瘋了一樣跑。
大哥哥們終於把那對男女攔了下來,扭到派出所去了。
晚上小雲她媽給我們家端來一大盆雞肉,我、還有我爸媽、我奶奶都吃得肚皮溜圓。大家誇得我飄飄欲仙。
後來小雲她媽就不讓她出來玩了,天天把她鎖在家裡。我找她去玩,只能爬到窗戶上隔著玻璃跟她說話——不是我愛跟小姑娘玩,實在是我們那個大院子里,小屁孩兒就我們兩個,其他孩子都是已經上了中學的大哥哥、大姐姐,我沒得挑啊。
我們倆就這麼隔著窗子說話一直到了上小學。這期間,我媽又給我添了一個妹妹一個弟弟。我就帶著大道和坦途一起趴在窗子上跟她玩。我們發明了好多可以隔著窗子玩的遊戲,現在想起來還忍不住要笑。
天天盼上學。可真上了小學,沒想到我的好日子就一去不復返了!第一次考試我跟小雲就都是第一,不過我是倒著數的。在我有限的學生生涯中,我和小雲都沒下過前三名,當然,我還是倒著數的。不過我爸媽也不太在意。我爸在鋼廠鍊鋼,我媽在紡織廠織布,這種男煉女織的生活里,兒子的學習好不好不過是雞毛蒜皮一樣的小事。
我說的好日子沒了,是慢慢地我爸就不讓我跟小雲一塊兒玩了。他說:她家裡是反動份子,是壞人。雖然我沒怎麼看到她爸媽使壞,倒是看到了不少人對她家使壞,我還是裝作服從了我爸——不服從也不行啊,我爸打我可是真打——不去她們家串門了。
不過,到了學校就沒人管得了我了。那時候小雲她爸媽都讓人給關起來了,她天天吃不飽飯,我就天天給她偷家裡的窩窩頭。有幾次都讓我媽發現了,她也沒說什麼,再蒸窩窩頭的時候總會多蒸幾個。
以後我就正大光明地拿了,還拿鹹菜。我是眼睜睜看著她從頂著雞窩一樣的頭髮狼吞虎咽地吃,到梳起了兩條小辮兒細嚼慢咽地吃。也不知道她吃了我們家多少窩窩頭!奶奶說,等於養了個小媳婦,我媽聽了笑笑,我爸卻說:咱家跟人家可不是一路人呢!怎麼就不是一路人了?那時候我就下定決心,以後是一定要娶她當媳婦的!
後來小學畢業了。我和小雲考完試,約好了第二天去公園玩。可是晚飯桌上,爸媽情緒都不好。我正想著這下不好偷吃的了,就聽見媽說,小雲以後就可憐了,嘆息了半天。
我插嘴問為啥,我十歲的妹妹征大道說:反動學術權威和反動地主婆兒都上吊了唄!反動小崽子沒爹沒娘啦!
——我這個妹妹一生跟我不和睦,她總是說我把應該給她的兄長之情都給了小雲。
我撂下筷子就往小雲家跑。拍了半天門,一看鐵將軍在那杵著呢。又過了幾天,她們的房子里就搬來了一家陌生人。
那個暑假,我把城裡的大街小巷都轉遍了,還是沒找到她。
奶奶心疼我曬得破了皮,她說:這都是命啊!你命里沒這個媳婦!我氣得好久沒理她。我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她!
可是再見到小雲已經是三年後。招飛行員的來了,我背著家裡去報了名。那時候當飛行員是很了不起的事,比現在的明星都要火。我想著,當上飛行員,我開著飛機找她,比我這幾年騎著自行車瞎轉,效率應該要高上不少!
體檢的時候,我覺得登記表格的女兵挺眼熟,一看,好像是她!可是名牌不對。
我心直跳,試探著問她:同志,你長得特像我一個熟人。
女兵翻了個白眼給我:一邊涼快兒去!說著眼風一掃我。突然她站了起來,喊道:征通途!是你嗎?
沒想到她不但改了名字,連姓都改了!我激動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小雲說自己是被一個遠方親戚接走了,說著那個親戚就來了。是個老爺子,穿著筆挺的軍裝,聽說我是小雲的老同學,馬上給我批了,讓我去體檢。雙喜臨門,我簡直要被突如其來的好運氣弄昏頭了。
我當上了飛行員,一時間成了方圓十里內的風雲人物,我爸媽高興得要發瘋。可是我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因為我發現我跟小雲根本不在一個部隊,想見一面太難!而且班長告訴我當了兵就不能娶媳婦了!
我鬧著不當飛行員了,被我爸一頓打。入伍的時候,我屁股上的紫印子還沒消掉!
我跟小雲寫了三年信。突然有一天,她的信就斷了。我頓時慌了神,請了三天假去打聽,得到一個五雷轟頂的消息:她要嫁人了!
嫁的還不是別人,是她遠方爺爺的戰友!一個老頭子!給人家做了填房!
我不顧違反紀律,跑到她的婚禮上去。那新郎官牙都沒剩幾顆,說話直漏風。我一拳就把他僅存的那幾顆牙都打掉了。
可是小雲還是嫁了。我回到部隊,拿到一紙開除令,灰頭土臉地回了家。
有一兩年我都沒想通。我爸託了十萬個人,才讓我頂了他的班。我拿起鋼鏟,發現比擺弄儀錶盤要累得多,可是,我一點兒也沒後悔!
我想不通的是小雲。聽說她過得不好。那老頭子雖然是個首長,可是個泥腿子,動輒打人。特別是我去鬧過婚禮之後,就有風言風語傳出來,說我跟她好過,她嫁人的時候就不是姑娘了。我聽到這話,馬上想去找造謠的人對質。我媽卻說:這種事,哪裡說得清,你躲遠些,恐怕對小雲還有點好處。
我媽又說:給你介紹的那幾個,你到底有沒有滿意的?
我一梗脖子:沒有!
好在四年後,那老頭子終於蹬腿兒了!小雲跟他也沒孩子,這下我終於有機會了!
可是沒想到,我爸死活不讓我娶她!說我好好一個大小夥子娶個寡婦,我們家的臉都要丟盡了!
我說:那不是別的寡婦!那是小雲!
我媽勸我:漂亮姑娘有的是,咱為啥非得娶個寡婦?
我又說了一遍:那不是別的寡婦!那是小雲!
我偷了戶口本跟小雲說:他們不同意也沒辦法!
沒想到小雲居然死活不願意嫁我,她說她這輩子再也不嫁人了!
我說:你不嫁,我也不娶,咱倆看誰耗得過誰!
回到家,我氣得大病一場。你問我最後結婚了沒?當然沒有!咱老征是那種說話像放屁的人嗎?倒是小雲,結了三次,離了兩次。當片警的這個丫頭就是她最後一個丈夫的產物,那人長得歪瓜裂棗,不害臊地說,連我一個腳趾頭都比他強一萬倍!可就這麼一個人,小雲給他生了女兒,還伺候了他三年,給他送了終。
過了一個禮拜,片警丫頭給我打電話,讓我去取新身份證。我取上了,順口問她:你媽好著沒?
沒想到她一下紅了眼眶:我媽快不行了。對了,她讓你去見她一面,說了好幾天了,我給忘了!
我跑到醫院,在特護病房見到了小雲。她見了我,笑了。她的精神頭看上去還不錯,我心裡怪著片警丫頭虛張聲勢。可是,我再仔細一看,就倒吸一口冷氣:她只有半張臉在笑,另外半張好像融化了一樣耷拉下來。我要跑去叫大夫,小雲拉住了我。
我還沒來得及哭,她說:征通途,我有個人要託付給你。
她那女兒說什麼也不該託付給我啊!這叫什麼事兒!可我還是說:我會照顧好她的!你放心!
她皺了皺眉頭,說:我還沒說是誰呢!
我說:你那丫頭啊,我知道!
她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接著,口齒不清地告訴了我一件事,不,應該說是很多件事。
她說她從小就想嫁我,她這輩子唯一想嫁的人就是我。可是,她配不上我,也不能嫁我。
她說,跟老頭子結婚的時候,她確實不是姑娘了,可奪走了她貞操的,不是別人,是她那個遠房親戚!
我傻了。握緊了拳頭,卻不知道該找誰報仇,兩個老頭子都已經化成灰了,難道讓我把他們從墳里扒出來揍一頓?
她說,你知道我為什麼會答應他嫁給他的戰友嗎?
我搖搖頭,她繼續說:因為那時候我要救我媽!
我更混亂了,小雲是不是病糊塗了?她爸媽如果我沒記錯,在我們小學畢業的時候,就一起上弔死了!
小雲繼續說:那時候我爸已經在監獄裡讓人整死了,我一定要救我媽出來。老東西跟我談條件,我沒辦法只能答應了。
我問:小雲,你爸媽不是——
小雲說:別打岔!你認識的,那不是我爸媽!我是被他們偷走的!你見過只生一個孩子的嗎?我說的是我真正的爸媽!
她說著抓住我的手:征通途,這事我沒辦法拜託給丫頭,只能跟你說!她哆哆嗦嗦從懷裡掏出個存摺來,說:我媽現在住在市郊的第二養老院,不,她已經不認人了。你幫我按月把錢交上,其實就是去一趟,讓他們知道還有人管著,不虐待她。這是二十年的錢,我媽八十多了……應該也活不了那麼長了!
我還是一頭霧水:她到底哪裡又冒出一個媽來?我接過存摺,打開一看,上面的數字嚇了我一跳。我說:你有一百個媽也用不了這麼多錢吧?
她又笑了,說:你還是沒正行。剩下的,就當我……害了你這一輩子的補償吧!
小雲走了。
參加完她的葬禮,我找到片警丫頭,把存摺給了她。幫小雲養個媽,我還是養得起的。
丫頭接了存摺,愣愣看了一會兒,哭了。她說:雖然我媽不是親媽,但她是個好人!這錢是給您的,我不能要。
我差點一屁股坐地上,好好的媽,怎麼就不是親媽了呢?
丫頭說:我媽生不了孩子,征叔你真不知道?要不怎麼她離了兩個丈夫呢?
我獃獃地看著她。難道這就是小雲說的配不上我?小雲啊小雲,你太傻了!我怎麼會在意這個!
丫頭哭了一會兒,又說:征叔,還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我媽讓我瞞著你,可我覺得你得知道!
我聲音發抖地問:還有什麼事?
丫頭說:征叔你記不記得我媽小時候差點讓人拐走的事?
我說:記得啊,兩個人販子給抓起來了,判了無期嘛!
丫頭說:那兩個人不是人販子,他們是我媽的親爹和親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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