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克-昂瑞爾的1968
願意,用一支黑色鉛筆,畫一出沉默舞台劇
你不會對這個人有任何印象,即便,你從小到大都坐在那個矩形的屏幕面前,從錄像到VCD到DVD再到網路下載高清視頻,每當有人路過你的時候,你都在看著籃球比賽;即便,你看的比賽從黑白到滿屏幕花花綠綠,無論是多麼冗長的比賽你都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即便,你在任何私人聚會上,抑或任何一次論壇扁豆中,都能列舉出某位已然去世的小人物的從投籃命中率到他摳鼻屎時的姿態……即便如此,你也不會對這個人有任何印象。這個人的名字叫做:
費克-昂瑞爾。
當你看到這張圖的時候,你應該會努力回憶,這個叫做昂瑞爾的男子,究竟應該出現在這張圖片的哪個位置,你的心理大概是:他絕壁不會是最前面這兩個人。從某種角度來說,你說得對。然而很可惜,你還是錯了,他並沒有出現在這張圖片中,甚至,他都沒有出現在這張圖片所指向的比賽中。
小人物。毫不起眼的小人物。
1967年10月1日,昂瑞爾在布拉格度過了自己的18歲生日。
昂瑞爾在這個中歐國家一直長大到成人的年紀,他甚至一度與一名叫做「李碧喜」-薩夫洛科娃注①的小女孩互生情愫。當時,「李碧喜」不過15歲,卻已然似花兒般綻放,而昂瑞爾18歲的時候,身高已經超過了1米90,他喜歡打籃球,在周遭沒有任何對手。巧得很,那時候的李碧喜喜歡站得遠遠的,看這個大個子哥哥拍打那個橘紅色的皮球。在某一次籃球比賽結束後,李碧喜終於沒有忍住,還是衝進了場內,在人群中一把抓住了昂瑞爾的手。
在昂瑞爾面前,李碧喜就好像第一次看見玻璃鞋的灰姑娘一般羞澀和激動,她只是輕輕地在那個大個子男生耳畔說了聲:
「Miluji te。」注②
於是一段青澀的戀情就此展開。然而年輕人的戀愛就猶如一封輕易發出的信,還沒有抵達目的地,就已經被主人遺忘。而世界上每一樁美好的姻緣,都需要太多的「巧得很」,對於昂瑞爾和李碧喜而言,上帝所賜予的巧合還遠遠不夠他們去廝守終生。甚至,連一年的時光,都沒有維繫下來。
1967年10月的布拉格,寒意出現在每一個路人微微顫抖的嘴唇中輕輕呼出來的那口白色的氣霧中,看起來,只要你伸手,便能將其一把抓下來。夜晚的布拉格,沒有什麼燈火,漆黑中,鵝卵石鋪就的街道上,出現了一隊大學生。大一新生昂瑞爾站在裡面顯得有些鶴立雞群。他的臉頰還留有李碧喜的唇香,這時候想起來還會讓這個年輕人感到脖子發漲,渾身充滿了力量。昂瑞爾和他的同學們肩並著肩,手挽著手,走向赫拉德卡尼城堡的政府所在地。他們鬥志昂揚,手持蠟燭,燭光照亮了他們年輕的面龐:
「我們要供暖!我們要照明!」
學生們還沒有走到政府門口,斜刺里就衝出來一批武裝警察,以及他們的警棍。有的學生被警察帶走了,有的學生被打傷住院了——昂瑞爾和他的同學們手上唯一的武器就是那根已經滅掉的蠟燭,以及那些散落的鵝卵石。
昂瑞爾沒有受傷,也沒有被捕,他幸運地逃過了警察的圍捕——儘管從現在看來以他如此顯著的身高,這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第二天,昂瑞爾的父母便帶著昂瑞爾逃離了這個國家,這個他們曾經稱之為祖國的國家,回到他們的故鄉——「祖國」的敵人——美國。
到了美國之後,昂瑞爾已經錯過了選秀,但是他依然得以自由球員身份加入NBA。選擇他的球隊叫做底特律活塞隊。那一年,活塞隊剛剛從選秀中得到了狀元詹姆斯-「吉米」-沃克。雖然身高相仿,但是沃克和昂瑞爾的人生軌跡完全不同。本來,沃克應該是凱爾特人隊中興的一枚重要棋子,因為他在高中時期就被薩姆-瓊斯盯上了,假如不是因為因為聯盟廢除了「地域選秀制度」(職業球隊可以放棄首輪挑選位於主場城市50英里範圍內的大學生,張伯倫就是這樣進入聯盟的),沃克極有可能和他的導師薩姆-瓊斯成為隊友。然而綠色陰謀卻在這一年破產,沃克進入了活塞隊,但是從最終的歷史軌跡來看,沒有得到沃克,對於凱爾特人卻不算什麼特別大的損失。
和第一個在大學中使用胯下運球的沃克不同,昂瑞爾只能用1米95的身高(離開捷克斯洛伐克的那一年他又長了5厘米)去打大前鋒位置,而且昂瑞爾是個看起來很瘦弱的白人孩子,戴著眼鏡,不會任何花哨的動作,據說連體前變相也不會。但是他卻有著這個位置上少見的速度和敏捷性——或許,那一個夜晚和捷克斯洛伐克武裝警察的對抗幫助他在這方面取得了長足的提高。然而,這樣的條件仍然不足以讓他在活塞隊取得主力的位置,人們更感興趣的是:他在那個制度下的生存情況。每當有人問到資本主義國家美國和社會 主義國家捷克斯洛伐克的區別時,昂瑞爾只願意淡淡地回答一句:
「你看,我來到了這裡。我回到了這裡。如此而已。」
昂瑞爾沒有說得更多,因為在他看來,美國和捷克斯洛伐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區別。因為有一天半夜,他突然聽到了刺耳的警笛聲,父母將他從床上拉起來,他們沒來得及帶走太多東西,只顧瘋狂逃竄。因為,他們所住的一幢大樓,被一群黑人點著了。
當昂瑞爾從火災現場跑出來的時候,他看見那些年輕人——無論是黑人還是白人——的咆哮和暴亂行徑、美國警察手中直接舉起的步槍,他無法剋制自己的眼淚。在那個時刻,他頓時覺得這是自己無法擺脫的命運:全世界都是憤怒的青年以及強悍得似乎無懈可擊的國家機器。
多年以後,當有記者找到他,問到勒布朗-詹姆斯的問題:
「嘿,費克,你怎麼看LBJ包攬最後25分?」
「嘿,小夥子,我不知道你說的LBJ是誰,我認識的LBJ不打籃球。那時候我們只有一首歌送給LBJ。」老人回憶道,「喂!喂!喂!LBJ!今兒你又殺了多少孩子!」
是的,LBJ,1968年的美國總統林登-拜恩斯-約翰遜。
然後老人被問及他印象最深刻的體育圈人士。出乎意料的是,老人沒有提到任何一名NBA球員的名字,第一個從他嘴裡蹦出來的名字是——穆罕默德-阿里。
老人撫掌大笑——他模仿起了阿里在新聞發布會上的口吻——「我和越共素來無怨。」
這是老時光的事情,在現在這個和平的年代裡,美國民眾更願意相信來自世界各地的威脅是現實的存在,一切不過是為了自衛,而以他們的能力,他們能夠殺死這世界上任何一個本-拉登。但是昂瑞爾卻一直記得1968年1月31日的清晨。他從睡夢中醒來,電視里卻播放著關於韋斯特莫蘭將軍被撤職的消息——越共的春節攻勢讓民族解放陣線的三色旗插到了美國使館的上空。
但是無論街頭有多少孩子留著長發,住在垃圾箱里,昂瑞爾還是在過著自己的職業籃球運動員生涯。他坦誠自己在那一年最喜歡看的書叫做《麥田守望者》,而最喜歡聽的CD是《The Beatles》。
「當聽說約翰-列儂離婚之後和一個日本人公開在一起之後,我也說不清我是悲傷還是高興。我覺得這個世界上一定有什麼事情在變,yesterday真的就是yesterday了。而當他和洋子裸體出鏡的時候,我簡直要瘋了。」
這只是無數青少年偶像幻滅的必經之路而已,那時候才18、9歲的昂瑞爾,當然對這世界上發生的一切理解不能。他還只是個孩子,只能每場上10分鐘左右,拿下3.1分2.0個籃板,人們似乎更關注他身上的「敵人」身份,而究竟他是不是一個職業球員,都無關緊要,他甚至差點因為自己的特殊身份而進入了當季的全明星。
1968年,對於昂瑞爾這個孩子來說,什麼都在變——似乎一切都那麼亂糟糟的沒有頭緒。NBA也在動蕩之中,引入電視轉播之後,聯盟又吸收了西雅圖超音速和聖地亞哥火箭兩支球隊,從這一年開始,每支球隊都要打上82場比賽。昂瑞爾很年輕,而且實際上能上場打球的時間也不算很長,82場對於他來說沒有任何問題。那時候他在籃球場上的偶像只有兩個人:里克-巴里和張伯倫。他永遠渴望與他們對抗,即便只有2分鐘,他期待蓋里克一個帽,期待在張伯倫腋下搶下一個籃板。
但是昂瑞爾的夢想又一次破滅了。1968年ABA聯盟成立,第一步就是把得分王里克-巴里掠走。而費城和張伯倫都已經厭倦了被凱爾特人和拉塞爾斬落馬下的劇本一次又一次地上演。1967-68賽季,張伯倫拿下了MVP,然後被凱爾特人在東部決賽中掃地出門,然後,大北斗結束了自己的費城生涯,下一站,洛杉磯。而在凱爾特人將張伯倫趕向宿敵湖人之前,他們在東區半決賽的對手正是昂瑞爾所在的活塞隊。昂瑞爾在六場比賽中,所有的數據統計是:2分2籃板1搶斷1失誤。好像他從來沒有上場過一樣。即便是4月4日馬丁-路德-金的遇刺身亡,也不會改變他在球隊中的地位分毫。
如果放在今天,昂瑞爾的地位或許就和來自伊朗的哈達迪(目前在灰熊隊)一樣,雖然,他的父母本來就是美國人。但是他和布拉格的聯繫卻一直緊密,在三月的春風中昂瑞爾收到了來自「祖國」同學的消息:「喂,是塞克么?偉大的總檢察長和內政部長辭職啦!」是的,那個曾經派遣武裝警察在街頭毆打過自己的「總檢察長和內政部長」,辭職了。而在月底,昂瑞爾在電視上看到這樣一條消息:LBJ總統不再追尋連任。
即便昂瑞爾此時還很年輕,他也和很多人一樣喜歡另一名叫做羅伯特-肯尼迪的總統候選人。
總決賽期間,昂瑞爾是在自己家裡電視機前觀看比賽的,但是在總決賽結束後沒幾天,羅伯特-肯尼迪就被槍殺了。
而我們年輕的昂瑞爾,在這個賽季結束之後,就再也沒有和職業體育有過任何關係,他曾經去大學上學,後來又輟學去務農,也曾一度進入工廠做過一段時間的機械修理工。昂瑞爾是一名籃球手,但是卻又不是特別出色的籃球手,而在其他方面,他幾乎一無所長,沒有技術,也沒有錢——他們家族在美國的時候,還算富足,而自一戰開始遷徙到歐洲後,就家道中落,一度流離失所——甚至他曾經陷入精神失常長達10年,他吸毒、滿心不切實際的幻想,他參與鬥毆,險些死在鄰居的槍下,最終被關進了精神病院。
在1972年的某一天,他接到了來自隊友沃克的電話,他沒有接,坐在家裡聽著沃克給他留言:
「兄弟,你還好么?我要離開底特律了,我惹了一點麻煩。我要去休斯頓了。以後咱常聯繫,需要什麼就跟我說,除了幫你養孩子哇哈哈哈。」
而在1973年的某一天,昂瑞爾心血來潮,決定去電影院看一場電影,那場電影的名字叫做《灰姑娘的三個願望》,主演:「李碧喜」-薩夫洛科娃。
浮生,若夢。
1979年12月,昂瑞爾已經過了而立之年,他漸漸從癲狂的心理狀態中掙扎出來。
「我扯開了精神病院的鐵窗,從裡面爬了出去。」——昂瑞爾如此形容自己的狀態。他甚至在離開精神病院之前惹上了一起人命官司。就在他獲准離開的前一天晚上,他的一個室友窒息而死,只是最終由於證據不足,一切也便不了了之。
離開精神病院後,昂瑞爾終於決定擺脫貧窮的狀態,他開始下海經商,並迅速取得了成功,直到今天,他已經是一個富翁了。
昂瑞爾最後一次和籃球搭上關係,還是在80年代初,他坐在UCLA大學的Pauley Pavilion球館中觀看了自己少時的偶像張伯倫和魔術師的一場比賽,在那場比賽中,魔術師先是狠狠羞辱了一番張伯倫的防守,而張伯倫則表態:「這個館子里不能再有任何上籃了。」於是在接下來的比賽中,張伯倫讓魔術師吃了鴨蛋。這個時候,張伯倫已經差不多45歲了。
昂瑞爾至今也不能忘記那天觀看偶像張伯倫比賽時自己的感覺:
「我的眼淚就好像要流下來了。事實上,我也不能確定我是不是真的流了眼淚。我覺得我的人生就是一個熵增過程(昂賽爾短暫的大學時光中曾學過熱力學)。一切偶像和衝動都隨著年月的流動而消失,且不可逆轉。一切就好像發生在昨天晚上——就像披頭士所唱的那樣——而在今天早上,上帝又將他們全部拿走。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不該相信什麼。我從革命中逃出來,卻直奔更大的革命之中。在上帝憤怒的洪水中,諾亞方舟並未曾給我預備一個位置。就連我的祖國,現在也已經不復存在了不是么?……直到我看了張伯倫45歲時的比賽。我覺得這世界上或許還有值得我們去堅持和期許的物事。但是我至今也不能確定這一點。但是那,真的給予了我很多鼓舞。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我選擇不相信,但是我現在開始漸漸選擇相信。」
這就是一個與NBA擦肩而過的男人,這就是他的一生。他的人生從1968年開始轉折,一切的悲苦與幸福都飄然而至,又倏忽而逝。也許,在他永遠離開後,這個名字——費克-昂瑞爾(Fake-Unreal)——將被世人遺忘,而它的主人,又或許會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下拜倫的一段詩作為墓志銘:
然而我生活過來了,也許並不算空虛:
為了征服痛苦,也許我的心靈會衰落,
我的熱血會冷卻,我的軀體會死去。
但是在我的身內確乎有一種素質,
能戰勝磨難和時光,我死而它猶存活。
這非人世的東西是他們所不知不覺,
像一張無聲的琴留在人們記憶中的音調,
將要沉到他們軟化了的精神的深處,
打動冷酷的心為我的愛而後悔莫及地傷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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