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家的孩子」與「平庸之惡」
心情喪到極點。
我自認已經做到不輕易發火情緒失控,但還是打破自己立下的戒律——
因為我媽在我成年這麼久了,還想試圖以她的價值觀來左右我。
我媽是一個年近半百的中年婦女,歲月在她臉上刻畫出深深的印記,從褶皺溝壑中看到的是她照顧我長大成人的不易而偉大,在深愛她這一點上我從未動搖過。但是這不代表我要因此而對她老人家言聽計從, 實際上她有很多錯誤觀點與言論,自小便讓我囫圇咽下,而不管我是否認可這些粗暴的東西。
我很犟。
我媽比我更犟。
在她理解的世界裡,只要是觀念相左便意味著不服從,這種不服從可以打服。為此我從小到大沒少挨打。其實到後來我可以接受皮肉之苦,但是對「她老人家到我房間抓起任何我認為是珍貴的東西就砸我」這件事,我到現在都絕不會接受。這種「我可以輕易摧毀任何一種你認為珍貴的東西」來強調大家長威風的毀滅性存在,使我更加珍惜此時此刻擺脫思想控制的來之不易。
然而,今晚我還是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全面服從。
1、
媽:「你晚上回家幹嘛?」
我:「下班早就去健健身,下班晚了回家打會遊戲睡覺。」
媽(瞬間怒):「怎麼就知道打遊戲?!就不能把打遊戲的時間拿出來看看書?」
我:「媽你知不知道我晚上要加班要工作到很晚,有時候甚至凌晨才睡?我打會遊戲放鬆一下怎麼了?我都成年人了自己的生活還做不了主嗎?」
2、
媽:「我跟你講,你xxx阿姨家的dd姐,天天在家學習,特別愛學習,精通N國外語,之前在上海的時候有個大老闆專門聘請她做大主編,現在在家寫劇本,之前有個北京醫科大學的倆教授早年想做文藝青年,後來為了養家去做醫生,現在給人治療婦產科疾病,治療不孕不育,開的方子都幾千塊錢一個月,在北京三套房,特別不差錢。後來給dd姐看病的時候,發現dd姐特別有才華,一口一個d老師叫著,想跟人家學寫作重拾作家夢呢!」
我:「……」
第一個對話我真的是無力吐槽了。一個成年人,在大城市一個人打拚,不花家裡一分錢,反而往家裡滋滋滋送錢,竟然還要被遠程遙控自己的業餘生活。本來就是為了避免做扯線木偶離家這麼遠工作,結果發現到頭來還是要挨這一刀,你說這他娘的還有什麼意義?
我知道老媽是為了我好,讓我在工作外生活努力充電充實自己。但是工作時間太tmd累了,累出屎花了,回到家就想躺一躺喘口氣,然後打一盤農藥開開黑咧個嘴為贏了笑一下。這點小要求已經十分卑微簡單小確幸了,如果還得不到滿足,不如狗帶好了。
第二個對話我真的想靜音,又不能不聽。且不說我雖然不是中醫黑但至少不是中醫粉,對於中醫治病從來沒有興趣,但dd姐真的牛,牛在什麼地方呢?能不能給我看看姐姐的劇本?我假設dd姐真的很牛很牛(不帶貶義),但對我而言有什麼意義呢?是作為榜樣嗎?
但是老媽,dd姐已經成為你口中支配了我將近20年的別人家的孩子的榜樣了,難道她還將一直支配下去,陪跑完我的餘生么?
畫面太美,我不敢想。
鼓勵我上進這個出發點是好的,但是過程歪了,歪的離譜。
我媽這一代人,生於上個世紀60年代末,正好趕上XXX多次思想大震蕩時期。那個年代很多像我媽這樣的年輕人,經過多次撥亂反正,今天打倒這個明天推翻那個,導致最後大家不知道該信什麼了。作為獨立個體的他們在一次次思想鬥爭中被狠干到麻木,麻木脆弱到只能以最後一次接受的思想洗禮作為頭腦的指揮思想。
思想層面成為真的「集體無意識」。
這種集體無意識狀態延伸到孩子教育上,最鮮明的例子,是我媽特別愛聽她的小姐妹叨逼叨。今天這個說「啊你知道嗎?現在考公務員多時興啊,不拿個鐵飯碗以後一輩子都沒法安穩」,我媽就忙不迭在電話里趕緊讓我看看省考今年的要求,催我買套題做做;明天那個說「大城市空氣差天天霧霾,人多坐地鐵擠的不行花銷還多幹嘛不回來找份銀行的工作」,我媽就在電話里勸我不行就回家。這種毫無個人主見,將自我意識如數送出,放棄個人判斷權的行為,就是一種典型的平庸之惡。
不考慮孩子的感受,認為孩子20年前對這種平庸之惡唯唯諾諾,20年後也必須唯唯諾諾,時刻動搖孩子堅持夢想的信心,沒有什麼比這個更絕望了。
也許dd姐在現實中真的很牛逼,這份牛逼本應該是兩個成年人彼此介紹時,發自肺腑的互相認可而留下深刻印象,但是這種美好願景卻在一次又一次粗暴的電話對比中消磨殆盡,徒留一記這輩子彷彿永遠無法企及只能仰望的憎惡背影。
就像小時候每次回到姥姥家,姥姥村子裡那個童年高個子的女孩夢瑤,大人們總會喜歡推搡我上前與其背靠背比量身高,非要比出個高矮以致讓這群弱智大人們在暫時的生理標準不足中獲得100分與60分的比較快感,高潮迭起並以此取樂。
我也終於可以在現在回想起那時在比較中被喝彩、嘲諷、揶揄、粗魯的土話中的心境了,那是剛具有獨立意識的本我,對有關獨立思想侮辱的初體驗。
而這種侮辱,還將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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