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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懂了埃及肚皮舞的嫵媚,卻看不懂她的哀傷

*本文首發於新華社

世界各地的「舞娘」與埃及本地舞者在「肚皮舞節」閉幕式上互動。

世界各地的「舞娘」在「肚皮舞節」閉幕式上互動。

世界各地的「舞娘」在「肚皮舞節」閉幕式上互動。

觀眾在「肚皮舞節」閉幕式上自拍。

埃及樂手在「肚皮舞節」閉幕式前交談。

我在埃及遇到過兩種遊客:一是除了金字塔以外,沖著看「肚皮舞」而來;二是在離開時會因為錯過一場「肚皮舞」而懊悔。我表示理解,因為這種舞蹈已經不能用「神秘」來形容,而是被貼上了一個「色情」的標籤,讓人倍感好奇。正是這個標籤使得「肚皮舞」者的圈子不太好進,尤其對於帶著報道目的的攝影記者來說。

花了不少功夫,我在埃及認識了四位「肚皮舞」者,分別是來自阿根廷的瑪格達、來自智利的摩洛哥人塞夫、來自蘇格蘭的羅娜和來自中國的周。

瑪格達(MagdaMonti)

根據瑪格達的說法,儘管埃及可以被稱為「肚皮舞」的故鄉,但如今在埃及從事正規「肚皮舞」表演的舞者大多數來自外國。同時,從第一次見面,她就糾正我,希望用「東方舞」這個專業名詞來替代通俗的「肚皮舞」。

說實話,初次在尼羅河的「法老船」上見她跳舞,吸引我的肯定不是那精湛的舞技,而是她性感的「肚皮」。因為舞者的「搔首弄姿」,整條船被掀起一陣陣歡呼,其中不乏埃及本地人。

儘管埃及是伊斯蘭世界的世俗國家,但「肚皮舞」這種帶點「腥味」的表演形式還是在大眾看來「不堪入目」。來埃及七年,嫁給一名為「肚皮舞」者伴奏的本地樂手,瑪格達因為職業的原因似乎還是未能融入這個在宗教和世俗間遊走的社會,她告訴我這樣一個故事:一天,她在社區的藥店里買葯,店主認出她是昨晚朋友婚禮上助興的「肚皮舞娘」,高興地與她攀談起來,此時進入藥店的是平日里與她交好的鄰居婦女,在得知她的職業後,從此避開而行。這樣,她也不得不因為鄰裡間的「八卦」而被迫搬離這個社區。

「其實,我過的幾乎是隱姓埋名的日子。」瑪格達無奈地說道,「在舞台上,我看似是個明星;在背地裡,人們是用有色眼鏡看待我的。」

當問及是否因為穿著暴露、舞姿性感而招惹不必要的麻煩時,瑪格達笑笑,「那樣的請求很多,好在我的丈夫除了做我的樂手,還是我的保鏢。」

瑪格達在五星級酒店的演出前更換服裝。

瑪格達當晚的演出服裝。她每晚平均三場演出。

瑪格達的丈夫、樂手穆罕默德與她交談。

瑪格達在五星級酒店內的演出。

瑪格達另一個演出的場所——停靠在尼羅河西岸的「法老船」。

一名「粉絲」要求與瑪格達合影。

瑪格達在兩米見方的化妝間準備。

瑪格達往身上抹油,她說是為了增強演出效果。

來自各地的遊客等待晚餐和「肚皮舞」表演。

埃及樂手在「法老船」入口處等待遊客。

周(Zafina Zhou)

然而,年輕的周卻沒有這麼幸運,來埃及僅僅半年,她突然決定離開,這是她道出的理由:「我熱愛這舞蹈,卻討厭這行業。它不值得讓我把自己給搭進去。」

27歲的周來自陝西咸陽,她幾乎是中國第一批接觸「肚皮舞」的人。原本性格中帶點「男孩子氣」的她在高中時因為父母的鼓勵,開始學習這種「散發女性魅力」的舞蹈。當國內開始將「肚皮舞」作為一種健身項目推廣時,周決定放棄擇業的機會,自費來到埃及,尋一尋這種舞蹈的根。

「來埃及,我想要學習的不是舞蹈技巧,而是一種『秀』的精神。」周在臨走時說道。

顯然,她學到了。我看過周跳舞,與其他中國舞者相比,她最大的特點就是自信,一方面源於對舞蹈的熱愛;一方面要感謝她日夜相伴的一群本地舞者,用她的話說:「在表演上,這些人都是大師」。同時,周也倍感失望,沒想到「大師」們會沉淪在一個充滿「色情」的行業里。周告訴我,「肚皮舞」對於埃及本地出身貧困的女性來說,是來錢最快的方式,「只要扭一扭肚皮,再出賣自己的身體,就算入門了。」即使對於專業的本地舞者來說,也往往逃脫不了與經紀公司或高級酒店主管之間的「交易」。

「在沙姆沙伊赫的一個酒店裡,一位高官把現金塞進我的內衣,被我拒絕了。」周回憶道,正是這次拒絕,她也失去了與一家酒店簽約的工作機會,從而因為簽證原因,不得不離開埃及。

周在家裡化妝。

周展示她最喜歡的鑲鑽演出服。她介紹,好演出服一套要達萬元。

周的晚餐。

周在挑選腰巾。

周在家裡留影。

羅娜(Lorna)

當我把這些故事告訴來自蘇格蘭的羅娜時,她說了這麼一句話:「幸運的是,我已經不用再受這些苦。」10月,羅娜結束為期一個月的中國之行,在那裡,她的頭銜是「來自開羅的舞蹈老師」。

我和羅娜的交流大多數在社交媒體上打字完成,因為她的時間表很滿,白天教課、晚上演出,這是很多「肚皮舞」者羨慕的工作狀態。然而,這是她在遊船、酒店、婚禮、舞蹈節等等場合摸爬滾打多年換來的。羅娜告訴我,日以繼夜的工作狀態已經持續九年,睡眠對於她來說是最寶貴的,只要有時間,她就儘可能多地睡覺。常年不規律的作息也使她患了胃病,很多情況下,她一天中的第一頓正餐是在下午5點,下一頓也許就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羅娜透露,在她的同行中,有不少人會服用藥物以解決睡眠困難、身體疼痛等問題,這是「肚皮舞」者努力工作的代價。如今,她逐漸將重心偏向作息規律的舞蹈教學,而非日夜顛倒的「走穴」。

羅娜在酒吧的午夜場表演。

羅娜在酒吧的午夜場表演。

羅娜在酒吧的午夜場表演。

塞夫(SaifAl-Huriya)

塞夫是一名男性舞者,這位一開始信誓旦旦要在埃及「住下來」的小夥子卻在8月底選擇離開。我還記得他在最初接受我的採訪時說:「在智利,我小有名氣;但在埃及,我什麼都不是。」

就在離開的前一晚,我邀請他到咖啡店坐坐,沒想到當晚的談話只圍繞一個主題:走投無路。

席間,他焦慮不安,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並不斷收發簡訊。一陣沉默後,他開口:「男性舞者比女性舞者更難在這裡的圈子混,」他坦言,「我已經花光了所有積蓄,房東也把我趕了出來。」同時,他又為回到智利感到焦慮,先前訂下來的授課教室,因為另一位舞蹈老師的惡性競爭而落空,已經收到38名學生的報名,眼看教課日期將到,他不知所錯。

我提議,問問家人的意見。

他流下眼淚說道:「我們已經切斷所有聯繫。因為我是一名同性戀者。」

我沉默。

我從一開始認識塞夫直到那一刻,一直堅信他是一個勇敢的人。儘管頂著巨大的壓力,但他總是說說笑笑,一方面,與生俱來的是阿拉伯人開朗的性格;一方面,後天養成的是拉美人的熱情奔放。但那一刻的他顯得很疲憊,似乎看不到未來。這是我第一次感覺走近了一位舞者。

臨走時,我悄悄塞給他50美元,作為第二天前往機場的路費。他不做聲地收下。回到家後,我在社交媒體的收件箱里收到一句「謝謝你」。

塞夫(中)在一節培訓課上跳舞。

塞夫在家中更換演出服。

塞夫在家中更換演出服。

塞夫在拍攝宣傳照間隙抽煙。

塞夫在家裡向外張望,他害怕鄰居知道他是跳「肚皮舞」的。

塞夫在咖啡館裡收發簡訊。

當我寫下這些文字時,塞夫在智利的舞蹈班已經小有起色,儘管僱傭他的老闆給出的時薪僅有6美元;羅娜的母親前不久去世,她特地飛回自己的故鄉,在社交媒體上失聯了好久;周在澳大利亞拍了一組身著「肚皮舞」服飾的寫真,發布在朋友圈內,我們聊起她想開設的舞蹈工作室;瑪格達去了俄羅斯和日本演出,回到埃及後的當天就與房東發生爭執,房東帶來鄰居的抱怨「她總是白天睡覺,晚上折騰。」

來自俄羅斯的「舞娘」娜塔莉·波科娃在課後練習。

潘超越

新華社駐開羅分社攝影記者。

Instagram: @panchaoy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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