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書三封:在背道而馳的人世間,我將注視你。
【第三封情書】
親愛的M,
這個上午我喝了很多水,身體已經變成一個超負荷的水庫,仍然沒想出來該如何給你寫第三封信。
寫上一封信時,我在箱根通往溫泉的甬道里,酒店配了藍碎花和服,所有人都穿得一模一樣,每個人看上去都像是他人的複製品。我們來得太早,趕在了櫻花嶄露頭角之前,涼意也還沒從深山中褪盡。我記得自己坐在台階上,等朋友們浮出烏煙瘴氣,我想抽煙,可是沒帶打火機;我想到了你,也不是出於快樂,卻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可現在的境況完全不同,我正對著一個載滿工作事項的顯示屏,它見慣了我那副冷漠的表情,我們互相厭倦。
親愛的M,這一個月來發生了許多事,不變的是日子依舊很難熬。
最近,時間在我身上的精準度降低了很多,以至於我被一種錯位感縈繞,如果我的日常生活是一場戲劇的話,那麼我時常有一種演穿幫的感覺,而且發生在許多莫名其妙的時刻,比如我不小心按到截屏快捷鍵,比如走到半路忽然起風,比如我塗了過深的口紅,有人回頭瞥向我的那一瞬間;而在這一片混沌中的掙扎迫使我考慮太多問題。
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是存在下限的,永遠有某種隱秘的桎梏使我們面面相覷,卻無法真正相互靠近。
上個禮拜四,我們走在路上,不約而同產生了這樣的感受。同伴是認識十五年的女孩,我們談論工作後遇到的一些人,他們身上不同的品質打動了我,可我不能上前,企圖了解他人是自私的行為,我甚至不能像路過烈士墓碑一樣上去獻一朵花。
我大可以把一切歸結為內向,但我內心知道,黑水在我體內逆流,阻止我和人們建立聯繫的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更糟糕的是,唯有寄身黑暗才能對光線保持極端的敏感度,痛苦與清醒是一條K>0的一次函數,這種獲益誘使我不可自拔。
親愛的M,這封信件發送時,我應該正在等待看《速度與激情8》的首映,我正遊手好閒地陷在某張椅子中,直到一個新的凌晨降臨,熒幕亮起來,光四處亂竄,然後我想起種種天馬行空的事情——在漆黑的電影院里,沒有人在意你想什麼,可以自由地偏離電影主題。上周我也連夜看了一場電影,裡面講到未在來世界,有一種熱光學迷彩的技術能讓人隱身,和四周環境融為一體。你知道它會是我的救星,我希望那個時代早些到來。
過去的一個月里,在我焦頭爛額的時候,一位非常欣賞的老師摘抄給我一段丁尼生的詩句。
「然而,對於永不安寧的頭腦與心靈,字斟句酌的語言仍有價值;那不可救藥的技藝練習,令痛苦麻木,好似慢性毒品。」
像是在說我應該把痛苦賦予文字載體,寫下來,然後忘記。
此時,我願你不再是個幻影。等到了夏天,想和你一起去人民廣場坐觀光車,喬裝打扮成這座城市的遊客。在高出一截的視角中,在背道而馳的人世間,我將注視你。
祝你撥通每一個電話號碼,祝你終身平凡,祝你學會如來神掌。
三三
2017年4月13日
【第二封情書】
親愛的M,
我坐了小火車,看見重湖疊堰像皮影戲裡略過的一層層剪影,盤山公路上,烏鴉痴笑我那雙綠色的舊鞋子,我剛買時總嫌它太鮮艷,現在時光已令它改頭換面。
這個時節處在春雪與櫻花的罅隙之間,四周空空蕩蕩,美落入了它的最低閾值,但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親切,似乎在這樣的環境中,我也卸下了自身關於美的義務,可以胡亂坐在走廊里,喝一罐啤酒,看雨從枝葉上滾入箱根尚且清冷的夜。
可我私下還是有些遺憾,不僅為你沒能看到如此溫情脈脈的場景而遺憾,甚至我們兩人之中,如果我比你先看到這幅場景,我也會遺憾,因為我想把所有美景的第一眼留給你。
即便是見面時,我們也沒有太多的話可說。膽怯而懶惰的人是我,我對人際關係存在許多偏見,語言往來多是誤解的交替,目的只是在誤解的碰撞中各取所需,所以我偏愛沉默的人,我想像此刻的你回到家裡,鎖上門,重新變回那個徒留一身掙扎願望的沉默者。我想像你,也像我一樣拿著啤酒,胃裡泡沫咕咕作響,喝到盡頭時,把這個如同蟲蛀棉花的世界拋在腦後。
此刻,我腦子裡正翻江倒海,不可避免自己的無能,但我真的痴迷摻了酒精的這些時刻,我覺得周圍越來越明亮,看不見的人們朝我走來,他們雄心勃勃,熱氣騰騰,像我失去過的那些朋友。
親愛的M,我想叫一聲你的名字,彷彿這樣做能展示我對你的主權。這無非只是我投入深井的無數石子之一,是我凝視深淵所付出的代價,可我不再為此感到孤獨。
我從前聽一首在富士山告別的歌,講你可以愛一座山,但你不能擁有它。我這裡離富士山很近,幾乎能想像出告別的畫面,我不需要這樣的儀式,像是蓋了這枚告別之章,對方需要回來的責任也沒那麼必要了,不過許多告別都是被動的,同許許多多的其他事一樣。
親愛的M,不要為我難過,你知道我為你哭過許多次,今天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打算睡了。
祝你將來死得其所,祝你言語流暢,祝你長出貓尾巴。
三三n2017年3月16日
【第一封情書】
親愛的M,
要不是他們強烈建議,我才不會給你寫信呢。和你講話太辛苦,光是給你起昵稱就花了我0.3%的腦細胞。你以為0.3%很少嗎?那是我僅剩的一點了,因為遇見你時,我已決定把此生99%的腦細胞用來想你,像一筆提前劃入你賬戶下的抽象嫁妝。
我該如何稱呼你才好,小飛碟,打火閘,吝嗇鬼,壞宙斯,踩踏事件施暴者,受盡詛咒與凌辱的老鹿……我叫得越離譜,反而越覺得名正言順,但我最終只是稱你為M,經過我仔細研究鍵盤布局,我發現M是最後一個字母,是層層洋蔥皮下的謎題,M的圖形是平地忽然陷下的一道傷口,就像我認識你的時刻。
親愛的M,最近每天天氣都很好,春天的預兆在巷陌間潛滋暗長,再過一陣,桃花開了,半空中掀起粉色的波浪,然後桃子落下來,砸壞你的腦袋。我倒是很期待這樣的事情發生,由於頻繁想你,我的腦袋已經短路燒壞,要是我們的腦袋都壞掉了,那多棒呀,就好像和你手牽手坐上時光機,回到某個一片虛無的時代,那裡沒人認識我們,但凡有人認識,他們投來的也只是同情,同情則意味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寬恕和祝福。
親愛的M,你知道我一貫厭惡節日。我總是遠離熱切的人群,暗自帶著一種自作多情的遺憾,惋惜他們把節日當成了無聊人生的救命稻草。可是難道我不羨慕他們嗎?他們又是多麼了不起,能夠對愛深信不疑,並勇敢地放縱自己在愛中狂歡。不像我,我所有的瘋狂都用來折磨自己,而你能看見的,只是一條表面平緩的溪流。
是自負或膽怯,這不重要。今天是情人節,我早上出門時迎面裝進了節日的懷裡。我那樣氣急敗壞,我想把路邊的花店整個掀翻,想衝進人群埋幾顆炸彈,想把情侶們的鞋帶系在下水道口,讓他們永遠無法脫離污穢。好吧,我瞎說的,你一定早就看出來我在說大話,因為你存在於世上的緣故,我不忍心傷害這世界一絲一毫。親愛的M,我想說的是,今天的我是一個壞巫婆,可我還是想給你變一些好的戲法。
你是不是在嘲笑我的反覆無常,那都是因為你呀,我這清冽的人生,除了愛你,無藥可救。
親愛的M,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人們開始稱讚我寫的情話。這個時代,人人都在講情話,聽眾也總是很熱衷。當一個高產的情話家,對我而言很容易,但我希望,我希望的是,有一天人們知曉我並非因為我情話寫得好,而是因為我愛你。
祝你胃口好,祝你步履輕快,祝你今晚夢見曾侯乙編鐘。
三三
2017年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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