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肇斌:走進克欽(五):走訪八格同難民營
走進克欽(五):走訪八格同難民營
1月10日上午,邁扎央的街上依舊行人稀少,果敢資訊網採訪組又出發了,在「鐵血克欽」的陪同下,前去了解難民的情況,並將作一個採訪。我們首先來到了邁扎央的「協助難民委員會」機構,在那裡,我們見到了協助難民委員會克欽東部省管理主任臘對先生。相互介紹之後,「鐵血克欽」說明了來意,臘對先生很爽快地答應了我們的採訪。一個景頗族女工作人員為我們端來幾杯茶水後,採訪便正式開始了,「鐵血克欽」為我們作翻譯工作。
臘對先生先為我們簡述了難民的基本情況:根據登記在冊的統計數據,克欽東部省有10170名難民,其中有學生998人。東部省有5個難民營,分別是恩孔壩難民營(麥竹街)、八格同難民營(邁扎央近郊)、勒那祖扎難民營、崩季壩難民營、卡烏難民營。整個克欽獨立軍管轄區登記在冊的難民有46427人,還有在緬控區的洋人街、八莫的難民,全部加起來大概有十多萬。進入克欽邦內的難民,都是由克欽政府集體租地規劃安置,克欽政府負責他們住的地方,食物方面由克欽負責一部分,再由其他組織援助一部分,含聯合國等援助組織和NGO。圖1:克欽東部省邁扎央協助難民委員會在講述了基本情況之後,臘對先生給我們說了一件令人驚訝的事:「從2016年9月份開始,聯合國要從下緬甸運物資上來援助克欽邦內的難民,但緬軍和緬政府不讓運,所以這條援助路線就被切斷了。他們想援助,但緬軍阻止不讓來,找的借口是怕這些糧食和藥品被我們軍方佔用。外界可能不知道,我們克欽政府為了幫助難民度過困難,還把自己的軍資擠出來一部分用於救濟,怎麼可能會佔用難民的援助物資?」聽他這麼一說,我在想,這簡直是沒有天理了,緬軍竟然邪惡到了這種地步,在自己行惡的同時,卻還不準別人行善!
對於現在的難民受助情況,臘對先生告訴我們,現在有一個叫KMSS(天主教的一個國際援助機構,總部在羅馬)的組織援助力度較大,這個組織負責大米、油、鹽等食品,還有一些生活用品就是由北緬的一些組織和中國國內的一些愛心組織援助。對於難民的生活物資安排方面,克欽政府現在每個月給難民家庭按人頭髮放每人30斤大米、1升食用油、0.3斤鹽。食用菜方面則靠他們自己打工去賺點錢買菜,也有難民自己在旁邊開荒種點蔬菜。
對於難民的來源地,臘對先生告訴我們:「基本上是從前方交戰區域上來的,比如八莫縣以內的,旁邊的蠻西鎮、勐丁巴鎮等地,還有撣邦地區的。民族成份有傣族、漢族、景頗族、崩龍族等。他們在逃離的時候,有踩到地雷的,還有被緬軍開槍打傷的,來到克欽境內後,都是由克欽獨立軍送往後方,給他們救治和安置。難民營單獨有一個衛生室,全部是免費醫療。在難民醫療衛生方面,克欽政府願意用盡這裡的資源,只要有的就盡量治療。當然,因為我們的醫療條件不太好,比如照CT之類的就沒有,有些重病患者只能到中國去治,但所有的費用都是由克欽政府支付。」我問:「對於援助難民方面,你們存在哪些方面的困難?需要外界援助的有哪些?」他告訴我們:「現在我們在難民救助方面的困難非常多,需要外界幫助的東西具體來說,難民的生活物資、生活用品都需要援助。希望能夠改善難民營的住房,自2011年難民來到這裡之後,有些難民住房都有五年多了,快要倒塌了,需要維修。難民兒童的一些營養品,如奶粉之類的也很需要。難民學生需要校服。為了解決難民學生的入學問題,還需要建立一個難民學校,也沒有錢去建,政府的資金非常緊張。難民學生在學校讀書,是政府提供免費吃飯的,但其它生活開支還需要外界援助,生活用品、常用藥品需要援助。」通過臘對先生,我們了解到,克欽政府對教育的投入、醫療都是免費的,學生上學不要錢,還免費提供吃住;轄區內的老百姓看病,政府提供一部分輕病方面的醫療,但對於大病重病沒辦法提供醫療,政府也沒有這麼寬裕的資金。
圖2:臘對先生在接受我們的採訪「鐵血克欽」告訴我,在克欽獨立軍管轄區內,有一個鐵的定律,教堂和學校一定要蓋得比政府用房好。這是體現克欽政府在信仰和教育兩個方面的重視,正是因為對教育的優先投入,使得克欽邦內的教育一直沒有鬆懈,保持了良好的態勢。
我問:「您還有什麼想要對外界呼籲的事情嗎?」臘對先生有些無奈地說:「現在由於聯合國難民署等機構被緬軍阻斷運輸路線以後,救助被迫中斷,我希望得到國際社會的重視,能夠打通這條通道,讓聯合國能夠繼續對難民進行救助。還有第二點,我希望兩軍交火的時候,緬軍不要靠近難民營,更不要轟炸難民營,要堅決杜絕這類事件的發生。前不久,緬軍在佔領萊棚高地的時候,對克欽境內的栽翁難民營實施了炮擊,造成三千多難民全部逃離,並有人受傷。第三點,迫切希望中國國內及世界上的愛心援助團隊能夠對克欽難民營繼續援助,不管個人也好,組織也好,繼續施以更大的援助。」在結束對東部省協助難民委員會的採訪之後,果敢資訊網採訪組便去邁扎央附近的八格同難民營進行實地採訪,據說,該難民營安置著三千多位難民。離開城區以後,在甘蔗地旁一路疾行,此時正是甘蔗收穫的季節,地里的人們正在一排一排地把甘蔗砍倒,空氣中飄浮著甘蔗的新鮮清甜味。
經過一路疾行,我們來到了八格同難民營,清一色的藍鐵皮竹棚房,幾乎每家每戶旁邊都栽種著一盆盆正綻放著花蕊的鮮花,看來,戰爭的苦難並沒有影響人們對美的追求。在那裡,孩子們在空地上天真無邪地追逐打鬧著,男男女女們茫然地聊著無邊無際的話題,面無表情的景頗族婦女背著柴火匆匆走過,摩托車駛過時捲起陣陣塵灰。圖3:背負著柴火匆匆而過的景頗族婦女圖4:在閑聊的難民們圖5:難民住房旁邊栽種著鮮花經過一根花桿,大家先是去了難民營學校。該學校設置在難民營旁邊一個空曠的物料倉庫里,裡面傳出一陣陣朗朗的讀書聲。我們進去的時候,有些班級下課了,有些班級還在繼續上課。看到我們的到來,孩子們很好奇地打量著我們這一群陌生的面孔。走過幾個教室後發現,這個學校採用的是緬語和景頗語教學,教師基本上是清一色的景頗女性。據「鐵血克欽」說,以前因為歷史原因,所以克欽境內開設的是緬文教育,但這幾年,開設了很多中文教學的學校,現在克欽境內的中文學校越來越多。
在教室側面,有幾排宿舍,是教師和學生們住的地方。旁邊的空地上架著一張小球網,幾個孩子在那裡開心地踢著「藤球」(蹴鞠)。進入學生宿舍,孩子們羞怯地看著我們,有意識地把身子朝床裡邊挪。參觀完難民學校之後,我們回到難民營旁邊的小集市,那裡有十來個小商店,都是清一色的竹子搭起來的棚子,賣著生活用品、小食品、蔬菜水果之類的東西,旁邊還有一個肉攤子。在那裡,我們見到了一位漢族婦女張女士,她是一個小商店的業主。在自己的小商店旁邊,她正在用棍子攪拌著大鍋里正在煮著的豬潲,看得出,她是一個非常能幹的女人,漢族人的勤勞也在此可見。
等她忙乎好之後,她的兒媳婦背了一個幼兒過來,她便抱著孩子接受了我們的採訪。我們得知,張女士今年56歲,原本是八莫市草壩街人,2011年太平江大唐水電站戰鬥打響之後,戰火波及到草壩街,於是,她全家便成為難民逃到了這裡,至今在這個難民營已經生活五年多了。圖13:難民營旁邊的小集市圖14:正在煮豬食的張女士問到戰爭場景時,她告訴我們:「炮彈打在我們家旁邊一兩百米,看到危險了,我們全家都跑出來了,全寨子都跑了。我們寨子有二十一家,漢族只有五家,其餘是景頗族。槍炮響得吱吱嘎嘎的,都怕了,就跑了。」
我問:「那後來您有沒有回去過?家裡現在怎麼樣了?」她有些氣餒地說:「我家的房子不在了,被老緬拆了,拿去蓋他們的兵營了。我們出來後,偷偷跑回去瞧,房子一樣都不在了。田地也管不了啦,老緬佔在那裡,住在我們房子後面的山上。我們不敢回去,怕老緬抓人打人。」接著,她告訴我們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我們全家跑到邁扎央後,家裡有兩個人在幫我看家和管理牛、雞等東西。老緬兵見人就打,打死一個在田壩那裡,只知道是景頗族,叫什麼名字我不知道。他們老緬兵還打著了我家一個人,幫我們家看牛的,叫老鍾,崩龍族的。那天,他在田壩里看著牛,一夥下來十來個老緬,也不問什麼人,見人就打,打了三槍,屍體被打丟在田壩邊的溝里。另一個幫我家看牛的,因為去餵雞了,所以躲過一劫。他聽到槍響了三聲,嚇得不敢出去,等了很久,才敢出去看,老緬兵不見了,老鐘被打死在田溝里。緬軍後來又回來,把我養的鵝拿走了。」對於自家的損失,她告訴我們:「房子都拆了,屋頂的鐵皮也不見了,現在家也不敢回,田和地都不管它了。我家黃牛有七十五條,水牛有二十七條,都不要了。戰爭爆發得太快,我們沒有準備,以為過幾天就可以回去了。後來,一直有老緬在那裡守著,我們就不敢回去了,放的這些牛都不敢要了。聽人說,老緬就把我的牛全部牽去殺了,把牛肉吃了,把牛頭丟在田壩那裡,丟了一大堆。不光是我們家不敢回去,別人家也不敢回去了,怕老緬殺人。」說到這些,她還心有餘悸,臉上有些惶恐的表情。
「鐵血克欽」告訴我們:「在這邊,如果家裡有十多頭牛,都算是生活比較富裕的啦,像張女士她家有一百多牛,那就是大戶人家了。我們這邊,山裡有草有樹,只要放養上一些牛,家人都不會餓死,隨便拉一頭牛出去都可以賣幾千塊錢人民幣。」張女士接著痛心地說:「誰都不敢回去了,村子不要了,老緬兵佔領之後,把我們家的碾米機、粉碎機、傢具、電器都拿走了,放養的牛羊雞這些東西都被他們吃光了。」
對於隨難民潮來到邁扎央之後的生活,她告訴我們:「來到邁扎央後,我們就在難民營里住,克欽政府給我們安排住處,給了我們一些米、鹽、油。政府在安排,給我們提供援助的還有其他愛心組織。」說著,她比劃著指著小商店後面那塊地對我們說:「買這塊地用了二萬七千多塊錢,這裡以前種著甘蔗,共一畝多地。不買也沒辦法,沒地方在。我就在這裡開了這個小商店,養了十多頭豬。」講了這些,她又有些無奈地說:「不養(豬)也沒辦法呀,總得做點事,賺點伙食錢。我家十五個人,連四個孫子在內。現在有七個人在這裡,別的人在外面。其餘的人在山上放牛的也有,在外頭打工的也有。我們現在害怕的就是,這裡如果還打仗,我們就真的沒有克處(克處在果敢話里就是去處的意思)了。」
問到她商店裡的生意如何,她告訴我們:「商店的生意馬馬虎虎,賺點零花錢用。有么子錢呀?」看得出,這一家的生存能力非常強!據旁邊的人說,她家老公以前是做木材生意的,經濟條件非常好。但是,在戰爭面前,他們原本殷實的生活卻無法再繼續,只能淪為難民。
圖16:在此歇息的克欽獨立軍士兵告別了張女士之後,我們來到了八格同難民營的另一處駐地。跟值班的難民代表說明來意後,我們便進入其中。我們先是在裡面四處走走,串街走巷似地逛了一圈,然後在一棟竹棚房子旁的人群邊停住了,「鐵血克欽」跟人們說明了來意之後,一個難民便為我們端來了小桌子和小凳子,採訪工作就此展開。
圖17:難民營內一角圖18:茫然的女性難民圖19:背著小孩的女子我們首先採訪的是一個叫穆然諾噸的景頗族漢子,他今年41歲,家在撣邦蠻節(大勐穩附近)。他參加過卡埡保衛戰(那時卡埡還沒有丟失),2013年2月10日,在那裡作戰的時候,被一發大炮打過來炸傷了左腿,後來就致殘了。在克欽醫院醫治之後,不能再上前線,就退伍了。因為家鄉那邊一直在打仗,那邊的家回不去了,所以全家就在2013年來到了這個難民營。講完自己的基本情況之後,他掀起了自己的褲腿,讓我們看到了他傷殘的左腳,那一道道傷疤印證著他昨昔的血性和英勇。
圖20:穆然諾噸在接受採訪圖21:穆然諾噸受傷的左腳關於緬軍在當地的情況,他非常憤怒地告訴我們:「一直都聽說,家鄉的同胞被緬軍抓到後,對於女人想殺就殺,想強姦就強姦,強姦之後就殺掉滅口,這種事情是最多的。男人被帶著走,隨便欺負隨便殺,強迫他們修工事,擋子彈。所以說那邊很亂,我們不敢回去,老緬兵對少數民族,不分你是什麼,只要你不是緬族,就任意欺負殺害。前不久,勐古打仗了,老緬就殘害老百姓。就在勐古地區,具體寨子不清楚,只知道他們把兩個小孩子關在房子里,連房子一起燒掉,太殘忍了!
我遇到的難民朋友都說,這些老緬兵到處做壞事,自從克緬戰爭發生以來,這幾年發生的老緬兵反人類罪行的事情太多了。以前我還認識很多人證,但現在附近找不到這些人證了。2012年,在凱邦寨子,有一個少婦,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有一天,她被老緬兵從寨子裡帶走了,後來被老緬兵輪姦後殺害了,現在連屍體都找不到。」說到這些的時候,他顯得非常激動憤怒,眼睛裡都快冒出火來了。對於自己及家人在難民營的生活,他告訴我們:「我受傷之後,辦理了軍人傷殘證,家人按其他難民一樣對待,在這裡按人頭領取生活物資及用品。」隨後,因為他還有事情要去辦,便匆匆離開了,對他的採訪也便就此結束。圍守在我們身邊的人們七嘴八舌地說著事情,接著,便有熱心人為我們攙扶來了一位老年婦人。旁邊有人給她搬來了一張小凳子,她便在那裡坐了下來。面前的她雖然只有62歲,但看起來很衰老,身體也顯得非常孱弱,給人一種風燭殘年的感覺。
在我們的邀請下,她接受了我們的採訪。在訪談過程中,她講話的聲音非常小,氣力顯得非常虛弱。我們了解到,這位景頗族老人叫麻寬,她是撣邦勐機縣壘剛村人,2011年來到這個難民營,全家6口人都來了這裡。她給我們講了自己親身被緬軍虐待摧殘的事情:「那是1988年7月份,老緬兵到我們寨子里,把我們抓起來了,綁起來。因為他們從村子裡搜到一些糧食,便問這些糧食是不是獨立軍的,問我們知不知道獨立軍的下落。那時我剛剛生了小孩兩個月,百日都沒過,在那個下大雨的晚上,把我腳和手反綁起來,不斷地強行給我灌冷水,用嚴刑逼供我是不是私通獨立軍。他們在我家搜到的糧食明明是我自己家裡的,他們卻非要我承認這些糧食是獨立軍的。連續對我嚴刑拷打了七個小時,但我咬緊牙關,不願意承認這種誣害我的事情。
同一起抓起來的被殘酷對待的,可能有五個人。其中有兩個人被打死了,還有人被打傷。我家就抓了我一個,當時我老公嚇得跑了,沒抓到。因為我是剛生小孩在家裡療養,沒辦法跑,就被抓了。後來,因為剛生完小孩就被老緬兵這樣虐待,把我身體搞壞了,現在一直是病著,胃腹部一直不舒服,天天咳嗽。從那以後,我就幹不了活了,特別是冷的東西不能碰。」說到這些,這位老人眼裡泛起了淚花,聲音哽咽了,難受得不斷地輕聲咳嗽。看著她那痛苦悲傷的眼神,聽著「鐵血克欽」一句一段的翻譯,我們的心裡也跟著開始變得難受起來。聽聞她的苦難經歷,我們都有切膚之痛的感覺。圖22:身體孱弱的景頗族老人麻寬圖23:麻寬在為我們講述她被緬軍虐待致殘的過去圖24:講到悲傷處,麻寬的眼睛濕潤了圖25:採訪現場停頓了片刻,等她不再咳嗽了,我輕聲問她:「您是什麼時候來到這個難民營的?」
她回答我們:「2011年,家鄉到處打炮,緬軍朝附近的德昂村子裡打炮,我們也害怕了,呆不住了,便全部逃亡出來了。」接著,她又補充道:「我們村子有七十多戶人家,現在可能還只有四五戶膽大的在那裡了。緬軍來了,就像強盜一樣,看到沒人的房子,就全部一把火燒了。逃走的時候,我們什麼東西都沒拿,養的豬和牛都扔了,除了帶點換洗的衣服,被子這些都丟在那裡了……」我問:「您現在的生活情況怎樣?」她告訴我們:「現在在這裡,克欽政府給我們發放糧食和生活用品。我丈夫2006年就得病死了,三個女兒全部出嫁了。我家的兩個兒子,大兒子在外打零工,小兒子二十歲了,在邁扎央讀高中。平時靠女兒給一點救濟,生活勉強維持。目前最困難的就是,我自己因為身體在那次虐待中被破壞了,身體狀況差,生水都不能碰,飯都做不了,只能靠已經出嫁的老三女兒來給我做飯吃。三女兒也是命苦,出嫁幾年之後,她的老公就死了,給她留下兩個小孩。還有,我的大兒子沒有成家,小兒子還在讀書,所以非常困難……」
在結束對麻寬老人的採訪之後,我以個人名義給了她二百元錢,老人很感激地收下了,用景頗語向我道了謝,然後慢慢地挪回去了她的住處。一個名叫讀龍的景頗族婦女自發地接受了我們的採訪,面前的她雖然是個56歲的老年婦女,但卻顯得義憤填膺、不吐不快。她告訴我們:「我是2014年7月份來到這裡的,家在撣邦勐機縣庸莫村。當時,我在外面,聽說老緬兵來到村子裡了,我非常害怕,就不敢回去了,於是跟著大家來到了這裡。當時,我還兩個孩子在貴概那邊上學,那邊也有難民學校。」關於緬軍殘害當地平民百姓的事,她非常氣憤地告訴我們:「2014年7月26日,99師的緬軍來我們村子裡抓了一個叫臘扎的年輕人。27日,又抓了一個叫麻拉的年輕人。緬軍抓著他們往大勐穩方向走了。在半路上,被一個撿蘑菇的人看到,這兩個人被打得頭青臉腫,渾身流血。至今還沒有這兩人的下落,家屬多次去問99師的人,99師的師長回答說,不知道,沒有這回事。現在看來,百分之百,這兩個人屍骨都化成土了。」
在我們向她印證這件事情是否真實的時候,她語氣非常肯定地告訴我們:「這是發生在我自己村子裡的事情,我可以向你們確定這是真實的!我還聽到附近村子裡發生的事很多,都是關於老緬兵虐待和殺害村民的事情,但因為不是自己親眼看見或親耳所聽,所以不敢確定,反正是很多。」她停頓了一下,又回憶起另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情來:「2015年8月,在大勐穩路邊的戶本村子裡,老緬還槍殺了三個從地里干農活回來的人。他們從地里回來,在路上遇見老緬兵,就被沒有任何理由地槍殺了。三個人的名字分別是:45歲的甘莫;24歲的甘選;17歲的勒弄。」說完這件事之後,她非常憤恨地說:「老緬兵就像瘋子一樣,在那裡見人就殺!」圖26:景頗族婦女讀龍在接受我們的採訪在讀龍講完這些事情之後,肥胖結實的景頗族婦女果奴接受了採訪。她會漢語,能與我們進行正常的交流。她一邊打著手勢,一邊用帶著雲南腔的漢語給我們講述了一件她所知道的悲慘事件:「2011年,洋人街鎮(邁扎央附近的緬控區城鎮)後面的空木丹村子,因為打仗了,勒牌丹忙著把他的小孩和母親轉移到山上,他的妻子和出生才20天的小兒子來不及轉移,後被緬軍抓住了,把他的妻子強姦後殺害掉,把他出生才20天的小兒子丟在路邊的草叢裡。克欽獨立軍擊敗老緬兵之後,才救出那個小孩。現在,那個小孩被送到克欽的一個孤兒院了。」
關於自己來到難民營的經歷,果奴告訴我們:「我也是2011年出來的,我是勐機縣來崗寨子人,家裡10個人全部出來了,我有6個兒子和2個姑娘。8個孩子都在讀書,最小的7歲,最大的18歲。錢不有,也要讓他們讀著啊!」她以非常無奈的語氣說了最後一句,但我們能從這個堅強的景頗族婦女的話語中感覺得出她對待生活的韌性。我有些不解地問:「你是景頗族,怎麼會講漢話呀?」她笑了一下,告訴我們:「我們家邊有漢人在,所以我會講一點漢人話,我老公也會漢人話,他今天出去了。」說起難民們的生活,她還告訴我們:「我認識很多被老緬兵殘害的人,他們還沒有過來這邊,有的去了另外的難民營。可憐啊,有些人還被打斷了骨頭。」一邊說著,她一邊用手比劃著後肩胛骨,意思是有人的肩胛骨都被緬軍打斷了。
在最後,她以辛酸的語氣長嘆了一聲:「我們家現在沒有嘍,東西一樣拿不得!」在這句看似簡單的話語里,飽含了她及所有難民無以寄託的悲傷和酸楚。家被徹底毀了,自己變得一無所有。如今,只能寄身在難民營,漫無目的地過著找不到盼頭的日子。圖27:果奴在接受採訪(右邊站著的那位即是果奴)一位看起來衣著比較整潔講究的景頗族中年婦女在我們面前來來去去走過了幾趟,她似乎有話要說,卻欲言又止,顯得有些謹慎和膽怯。最後,等大家都散去的時候,她過來接受了我們的採訪。面前的她,雖然髮絲有些染霜,但卻梳理得非常整齊,身上的衣服也乾淨整潔,顯得很體面大方。
在講述之前,她掏出手機打了幾個電話,似乎在印證什麼。打完電話後,這位叫阿糖的景頗族婦女先是給我們講述了別人的遭遇:「2016年11月9日,貴概縣戶勐村公路上,緬軍對公路隨便打炮,隨便在公路上埋地雷,再用炮火觸發地雷。有幾塊彈片擊中了果夢布曼,她的大脊椎受傷,人已經癱瘓了。她也是景頗族婦女,年齡在四十歲左右。開炮的緬軍知道傷著了她,就假惺惺地送她去木姐醫院,然後就拋下她不管了。家人沒辦法,只好送到中國芒市醫院。來芒市醫治接近二個月,但沒有效果,1月9日,家人只好把她又帶了回去。」說完後,她非常同情地感慨道:「醫生說,她終生殘廢了,沒有辦法醫治好,下半生只能在床上度過了!」關於她自己的家庭情況及生活經歷,她告訴我們:「我家在貴概大勐穩勐機那邊,我丈夫在拉咱當老師,我們只有一個孩子,他年齡還小,在讀四年級。2011年山兵和緬軍打仗之後,我在家鄉沒辦法呆了,便跟隨著大家出來了,在這難民營生活了五年,孩子在難民營小學上學。離開家鄉的時候,什麼都沒了,就是帶了幾套換洗衣服就拉著孩子跑了。」
圖28:即便淪為難民也不失體面的阿糖在快要結束採訪的時候,我們收拾好了電腦和相機,與幾位難民隨意地聊著天。因為知道克欽政府只提供米、油、鹽,所以我就問這些難民,吃的菜是怎麼解決的。果奴無奈地告訴我們:「我們有錢就買點菜吃,沒錢就只有不吃菜了。自己種嘛,家家又沒有那麼多地,只能靠家裡的男人出去打零工,賺點錢買菜吃……」
從這兩個景頗族婦女身上,我看到了她們與生俱來的善良,雖然自己已淪為難民,生活難以為繼,可她們想到的卻是還有同胞在遭受更大的苦難,心裡便充滿了同情和惋惜,也充滿了悲傷和憤慨。圖29:難民婦女和她的孩子圖30:克欽政府建的蓄水池圖31:正在洗衣服的老奶奶圖32:抱著嬰兒的老人圖33:天真的小朋友圖34:難民婦女和她的孩子閑聊著的時候,學生們放學了,難民們的孩子們蹦蹦跳跳地回來了。我看到一個小女孩子背著書包、提著飯盒的樣子非常可愛,那明亮的眼睛很有靈氣,便想為她拍幾張照片。旁邊一個少婦便叫住了她,讓我為她拍了幾張照片。然後,那個少婦告訴我,這個小女孩八歲了,是她小姑的孩子,小女孩的媽媽被緬軍殺害了,爸爸因為妻子被殺而憂傷成疾,最後鬱鬱而終。現在,這個小女孩跟著她一家在難民營生活,在難民營學校讀書。
圖35:天真無邪的小女孩(她是一個孤兒,母親被緬軍殺害,父親病逝)我們深知,在戰亂中的緬北,由於緬軍的殘暴和濫殺無辜的行為非常多,這樣的故事幾乎每天都在上演。有些人失去了家園,有些人失去了生命,有些人失去了親情。在聞知了這個可憐的小女孩的身世之後,我無法撫平自己內心的良知和震撼,只能以個人名義給了她一百塊錢,雖明知作用不大,但也算是對自己那還未泯滅的良知和人性的一點安撫吧。
採訪結束後,我們懷著沉甸甸的心情開始四處轉一轉,只為更多地了解一下難民們的生活情況。在那裡,我們看到了克欽政府及愛心組織所做的公益設施,蓄水池、公廁、自來水、電力等,雖然還不是很完善,但卻讓這裡的人們能夠安居下來,獲得一席棲身之地。圖36:克欽政府為難民建造的公廁圖37:屋邊的鐵鏟和鐵鉤(防火所用)圖38:按順序編好的門牌號碼圖39:難民住處的廚房圖40:難民營的小孩圖41:幸運地擁有一小塊菜地的難民老奶奶圖42:正在做作業的孩子圖43:淘米的小女孩晚飯時刻到了,難民營里的人們開始了晚餐,在那裡我們看到,雖然他們的晚餐很簡單,菜肴也不是很好,但畢竟在這裡,有了克欽政府的保護,他們至少獲得了暫時的安居之地。我們還看到,許多難民婦女為了自力更生,還在難民營里做起了手工活,比如那些正在紡織民族服裝布料的女人們,那些正在縫製民族服裝的女人們。
圖44:擇米的婦女圖45:吃晚餐的小女孩圖46:小女孩吃的手抓飯圖47:在休憩閑聊的婦女們圖48:在紡織民族服裝布料的女人圖49:遠眺八格同難民營(旁邊就是甘蔗地)為了一見那個被克欽獨立軍救出來的小孩子,我們特意去了邁扎央的孤兒院,但卻被告知,那個小孩不是在這個孤兒院。看著院子里那些小孩們,一位女性工作人員告訴我們,這個孤兒院包括院長和她在內只有兩個工作人員,孤兒卻有五十個,一些年齡漸大的孤兒也便幫著照看較為幼小的孩子。問到這些孤兒的來源,她告訴我們,這裡大部分是戰爭孤兒。聽到這些,我又動了惻隱之心,以個人名義給孤兒院捐了二百元錢。
圖50:邁扎央的一所孤兒院圖51:孤兒院中的小不點在回來的路上,回想起這些難民們的經歷和生活,我感覺自己之前的生活簡直就是一種罪惡。我在想,我們只要少搞一次娛樂、少海吃海喝一頓,就可以讓他們中的某個人或某個家庭過得更好一些!(本系列連載完畢,再一次感謝原作者慨允刊布!)
歡迎大家關注由@刀南順、@顏無暮、 @德瑪西亞 、@仲尼門下走狗及我共同創立的「金三角管窺」專欄。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