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房客：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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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旅館的白天跟晚上並沒有太多區別，光線依舊不好，爐火依舊燃燒。櫃檯前，一個老人與封小荷並排站著，他們面前躺著一隻熟睡的黑貓，但沒人看它，而是把目光都集中到了旅館大門。

封小荷說：「劉先，江夜沒把108房客的信息登記上！」

被喚作劉先的老人開口：「他是忘了還是故意的？」

封小荷搖頭：「我不清楚，他是一個很難讀懂的人，你找的守夜人果然都不是正常人。」

劉先咧開缺牙少齒的嘴，直樂道：「過獎過獎！」

封小荷：「……我沒有在誇你！」

劉先收了笑，用黑洞一樣的眼睛直直盯著封小荷：「那也是你的問題，你給他講了自己的故事，難道不怕他從中察覺到什麼嗎？」

封小荷偏了偏頭：「……他還沒那麼聰明。」

劉先：「你是故意給他提示的吧，你在可憐他？」

沒人回話，大堂里迅速陷入一片死寂。

「旅館白天一般不會有人上門，你在等誰？」封小荷轉移了話題。

「一個我給開過後門的人，所以上門時間會特殊一點！」

1

胡大泉和楚喬結婚四年了，在可愛的胡小童生出來之後，兩人終於決定帶小孩出來玩一趟，彌補當初沒有辦婚禮度蜜月的遺憾。

「雖然摳門的你終於肯帶我出來玩了，可這就是你選擇的蜜月地點嗎？」楚喬輕捶了一下胡大泉的背，嬌嗔道。

胡大泉懷抱著剛一歲的胡小童，四顧後憨笑道：「那啥，雖然小鎮荒涼了一點，但有你喜歡的高山綠樹小橋流水江南古樓，又不像熱門景點那般人多，沒人打擾咱仨，不挺好的嗎？」

店老闆把一盤炒菜端上來，笑道：「我們這是有點偏僻，但民風淳樸，景色也好，小兩口帶孩子來這玩還挺合適的。對了，飯店對面是全鎮唯一的旅館，你們可以先去訂個房。」

胡大泉聽後點點頭，作勢欲起，卻被楚喬瞪了一眼：「你待在這幫老娘看著孩子，我去！」楚喬說完一甩頭，左手插進大衣兜，右手拖著行李箱，腳步輕快地走出了飯店，走進鄉間的泥地里，走進青草野花與蝴蝶群中。她甚至蹦跳起來，三十歲的姑娘像是重返十八歲，美麗耀眼，青春無敵。

胡大泉看著老婆的倩影，心中感慨萬千，往前倒退十五年，自己壓根不敢想像能與這樣美麗聰慧又溫暖的女孩談戀愛、結婚、生孩子……

2

胡大泉有生理缺陷——腦殘。通俗來講，就是智商不是太高。特別是在中學時途徑某小區莫名其妙被掉下來的花盆砸到腦袋之後，就更傻了。可就是這樣一個大傻子，審美卻不差，跟班上其他男孩一樣，都暗戀著學校的文藝之星楚喬。

楚喬是一個在校園裡回頭率爆表的姑娘，這倒不是說她長得有多美身材有多凹凸有致，恰恰相反，她是那種你第一眼看過去不會覺得驚艷，回味幾秒後又渴望再回頭多看幾眼的人，如果非要用幾個詞來歸納的話，以胡大泉有限的智商，只能說出：乾淨、勻稱、陽光。

胡大泉第一次見到楚喬，是在校慶晚會上，當時他正被前一個節目——隔壁班的倆基佬講的相聲催眠，結果一聲電子琴音又把他喚醒了。他睜開眼，看見舞台上站著一個姑娘，把校服當衫子一樣披著，斜扎了個長馬尾，腳打著拍子，手在電子琴的鍵盤上有節奏地翻飛，嘴角帶著一抹酷酷的笑，一首《卡農》在禮堂上空緩緩流淌。

胡大泉覺得整個舞台的光都照在了她身上，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那麼好看，那麼青春的姑娘。他捅了捅身邊的室友：「我覺得我戀愛了！」

於是他被一堆情敵按在地上揍了一頓。

3

這群揍他的臭小子並沒有想到，傻人有傻福這句話，是真的。

晚會過去不久，胡大泉被花盆砸到頭，而也以此為節點，他開始時來運轉了。那天他正在食堂排隊打飯，看見排在前面的一個姑娘沒帶飯卡，打完飯後不停掏著口袋，場面有點尷尬，他頂了上去，把自己的飯卡遞給阿姨：「刷……刷我的！」

後來，楚喬問胡大泉：「當時你肯定知道是我才衝上去解圍的吧，換了另一個姑娘你肯定也悶在那不作聲了！」胡大泉也不反駁她，一個勁撓頭傻笑。

總而言之，兩人就這樣認識了。

胡大泉的室友都互相安慰，認識是一回事，戀愛又是另外一回事，人家楚喬家裡有錢，典型的白富美，哪能看上又憨又窮的胡大泉呢？

在他們討論這個事情的同時，胡大泉正提著一袋子零食被一群混混圍困在一個巷子里。這是個星期天，胡大泉陪楚喬出來逛街，中途楚喬去一琴行找同學聊點事兒，胡大泉站在樓下等，結果就莫名其妙被圍了。待楚喬聊完出來，發現胡大泉躺倒在地，被揍得鼻青臉腫。楚喬跑過去扶起他，什麼還沒來得及說，就見胡大泉沖自個兒樂，他從懷裡掏出一袋鄒巴巴的零食：「還好吃的沒弄髒！」

楚喬又好氣又好笑，把人扶直了之後，自言自語道：「肯定是他叫人乾的，他誤會你是我的男朋友了！」

胡大泉點點頭：「對啊，肯定是誤會了！」

楚喬問他：「你知道他是誰？」

胡大泉搖搖頭。

「那你想知道他是誰嗎？」

還是搖搖頭。

楚喬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竟分不清他是大智若愚呢還是大愚若智。末了她說：「不行，不能讓你白白挨了這一頓打！」

胡大泉撓撓頭：「沒事……」

楚喬打斷他：「那就真讓你做我男朋友吧！」

胡大泉：「啊？」

4

在胡大泉開始了與女神戀愛之後，迅速從一個無名小卒晉陞為校園知名人物，走到哪都有人在身後指指點點：「喏，看到沒，那就是拱了大家白菜的豬！還是只智商不過60，鐵定考不上本科的笨豬！」

宿舍里的同學都問胡大泉：「你是真不在意這些話還是假裝不在意其實內心在流淚？」

胡大泉睜著雙懵懂的眼：「啊？什麼話？」

當大家發現這方面刺激不了他之後，開始另闢蹊徑：「大泉呀，你知道嗎，像楚喬那種家庭的女孩，大部分都有公主病，從小任性嬌慣，小性子能把你折磨得死去活來，哥哥們勸你趁泥足還未深陷，早點放手吧！」

胡大泉眨了眨眼睛，聽得似乎很認真。接著宿舍門響起了敲門聲，宿舍一干人等面露絕望，有人答道：「弟妹啊，都穿著褲子呢，進來吧！」

巧笑嫣然的楚喬鑽進了臭氣熏天的男生集體狗窩，左手拿著個熱氣騰騰的盒飯，右手提著個愛馬仕的袋子，來到胡大泉床前，把盒飯放在桌上：「雖然今天沒課，也不能不吃飯！馬上就要過冬了，我給你準備了一條圍巾……」

宿舍里哀鴻一片——

「啊啊，不帶這麼虐狗的！」

「狗心也是很脆弱的！」

「動物保護協會死哪去了？」

「我也沒吃飯吶，我兩天沒吃飯了！」

「天啦，愛馬仕的圍巾得我一個年學費吧！」

楚喬喝了一句：「都別鬧，我自己織的！」說著把一條灰色的大圍巾拿出來，問一臉迷醉的胡大泉：「喜歡嗎？我給你戴上試試？」

宿舍里慘叫聲不絕於耳——

「啊，蒼天救命……」

「這是要長針眼的節奏啊啊……」

5

楚喬離開後，還沒徹底斷氣的室友們決定再做一波垂死掙扎，紛紛圍過來給胡大泉洗腦：「大泉啊，就算這個楚大小姐沒有公主病，可你想，她生活條件那般優越，怎麼可能一直跟你在一起呢，你是個農村裡的奇葩，她喜歡你，很大程度上源於人性深處的好奇心，待好奇心一過，她就會無情地跟你分開，而你呢，則會因為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女朋友，而終日靠舔舐短暫而又甜蜜的回憶度日，最後孤獨伶仃凄慘死去！」

胡大泉吃著熱飯熱菜，抬頭朝他們傻樂：「呵呵！」

事實證明楚喬的好奇心比較持久，反正一直到高中畢業，這倆人也沒分手，而宿舍里說這話的那幾隻牲口，也早已經被虐得吃齋念佛求仙問道了。

高考前夕，楚喬約胡大泉去操場散步。皓月當空，圍著橡膠跑道漫步的情侶還真不少。楚喬牽著胡大泉的手，一甩，又一甩。

楚喬問：「你的成績考不上大學，今後有什麼打算嗎？」

胡大泉：「我想去北京打工！」

楚喬：「打工……為什麼要去北京？」

胡大泉：「因為我想去天安門看看。」

楚喬：「噢……」

兩人沉默地逛了一圈。

楚喬狠捏了胡大泉一把：「你怎麼不問問我想上哪個大學？」

胡大泉抬頭看天，滿眼星光：「跟你在一起兩年，已經滿足，不敢再奢求！」

胡大泉回到宿舍，有些失落，室友問他怎麼了，他囔囔自語：「我可能要失戀了……」這群兩年多來被迫害得已經徹底仇恨人生的單身漢在那一剎那間極具默契地回歸俗世紅塵，圍過來給胡大泉一通好說：「大泉，別看哥哥們這麼久沒關心你的感情事兒，那都是表面上迷惑敵人的技倆，其實我們走的都是內心戲，暗地裡為你把控著一切呢！你跟喬喬這事吧，還真就到頭了，放棄吧，好好去北京做好基礎建設，為首都人民的幸福生活添磚加瓦吧！弟妹我們會幫你照顧好的（別問我們為什麼知道這麼多，我們絕對沒有在操場上偷聽）！」

結果回應他們的，是八年後胡大泉與楚喬的結婚請柬。

6

懷抱著孩子的胡大泉看著楚喬走過那條泥路，站在那棟看上去老舊異常的旅館門前，突然轉過頭，沖自己招了招手：「不許亂跑，照顧好孩子！」

胡大泉也揮手回應。

7

高中結束後，胡大泉去到北京跟人做了兩年的木工學徒，然後又做了兩年的銷售，攢了點錢之後在一個商場的角落開了間售賣各種手工藝品的小店。

而楚喬則考上了北京音樂學院，四年後畢業，沒去找工作，悶在家裡做音樂。

所謂的家，是胡大泉租的兩間十來平米的地下室，一間用來做木工，一間用來居住。剛搬過來的那晚，楚喬依偎在胡大泉的懷裡，調侃道：「別人家的女朋友畢業之後能跟著男朋友住大房子，再不濟也能在地面之上租一個單間吧，你就用一個地下室把我哄騙過來了，心裡慚不慚愧啊！」

胡大泉認真地點了點頭：「慚愧！」

於是那天夜裡，楚喬中途醒來之後，發現被窩空了，悄悄打開門，看見胡大泉在另一間木工房裡畫圖紙，做手工。

楚喬悄悄走過去，從後面抱住他：「傻瓜，我開玩笑的！」

胡大泉回過頭來，睜著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啊？什麼玩笑？」

8

楚喬患了重病，這一切讓胡大泉猝不及防，小店剛聚攏了一批顧客，生意才有點起色，就面臨著大額的醫藥費開支。突然昏倒的楚喬沒有給胡大泉太多的時間去想辦法，無奈之下，他只好把店盤了出去，湊了十五萬塊錢拿到醫院，讓楚喬住了一個月的院。

楚喬出院後問胡大泉自己得了什麼病，胡大泉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醫生說你身體虛，不適合住在地下室，過幾天咱就搬到地上去住。楚喬點點頭，眼裡閃過一絲哀傷，但又轉瞬即逝。

回家之後，楚喬得知胡大泉把店盤了出去，死活要找家裡拿錢來貼補上，可胡大泉堅決不肯：「咱倆在一起，已經讓你家很不滿意，如今還要找你家要錢，我恐怕這輩子都得不到他們的認可了。」

楚喬第一次看到胡大泉如此強硬，竟被他說服了。於是在接下來的兩年里，這對情侶過著更為艱難的生活：雖然搬到了地面之上，但為了省錢，住的卻是棚租房，夏天潮濕悶熱，冬天寒冷漏風，關鍵是環境還亂，鄰居三教九流，每天從青年藝術館下班的楚喬經過那條堆滿了鍋瓦瓢盆與臟衣臟褲的陰暗走廊時，都覺得這是條通往煉獄的路——小孩的哭聲，小夫妻的吵鬧聲，AV聲，刀剁砧板聲，交織在一起，譜成了一首絕望狂想曲。

但每當回到家，看見桌上依照自己口味做好的飯菜，以及在角落裡埋頭苦做手工的胡大泉，她的心裡又湧起一股暖流，覺得人間還有可留戀的東西。當初她也沒想到，這個被自己從高中一路照顧過來的傻大個，居然有著不為人知的藝術才情，從胡大泉手中出來的每一個手工藝品，都有著難以形容的獨特美感與內涵，只可惜這種東西，你不是大師，東西就很難賣貴，賣不貴就難以賺到錢，所以把店盤出去之後的胡大泉也只是業餘時間做做，平時還是做銷售。

就這樣捱了兩年，這對情侶總算從這種地方搬了出去，又過了兩年，兩人攢夠了一套燕郊的首付，已經跟女兒耗了這麼多年的楚家終於也身心疲憊，放手讓兩人結了婚。

9

結婚那天簡單地辦了一場酒席，中午吃一頓就結束了，主要目的是讓雙方父母見上一面。當天晚上，兩人住進了剛裝修好的新房，胡大泉在網上查了查攻略，給楚喬做了一頓燭光晚餐，然後磕磕巴巴地說：「喬喬……娶到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我雖然笨，也沒什麼本事，但我一定會努力讓你過得好一些！」

楚喬眼睛裡閃動著迷人的光芒：「傻子，遇見我是你這輩子最倒霉的事情！」

「哪有這麼好的倒霉事！」

結婚之後就得考慮要孩子的事情，楚喬的身體一直很虛，所以楚家讓她不要生孩子，去領養一個。但她卻堅持要生，只因她那天問胡大泉：「你想要個孩子嗎？」胡大泉一臉憧憬地搖搖頭：「不想！」楚喬捶了他一拳：「你個死樣，傻到連撒謊都不會！」

「不是，喬喬，我……」

話未說完，只見楚喬蹲下身子，握住他的手，認真問道：「胡大泉，你愛不愛我？」

胡大泉堅定地點點頭：「愛！」

「那咱們就生一個孩子吧！」

「可是你的身體……」

「我只是想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一個永遠聯結你我的東西！」

胡大泉趕緊捂住她的嘴：「說什麼傻話呢，不吉利！」

楚喬站起身，張開雙臂環抱住他，溫柔笑道：「可是我們總會離開這個世界，或早或晚罷了！再說我也很渴望自己在年老的時候兒孫繞膝，難道你不想跟我一起擁有這樣的未來嗎？」

「我……」

「大泉，答應我！」

楚喬在結婚第二年懷上了胡小童，第三年有驚無險生了下來，第四年一家三口得了個空，補了一個蜜月旅行。

10

楚喬推門走進對面的那間旅館已經有好一會兒了，這邊飯館裡點的菜上齊之後都快涼了，她卻還沒出來。胡大泉站起身轉兩圈又坐下，但屁股著了火似的又坐不住，一挨凳面立馬又彈了起來。幾番折騰把孩子都弄哭了。飯店老闆看不下去了，說：「小夥子不放心就去看看呀，干著啥急？」

胡大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聽孩子他媽的，她讓我坐在這照顧孩子，我就不能亂跑！」

老闆嘆了口氣：「小夥子啊，不是大哥說你，雖說男人聽女人話沒錯，但偶爾也要主動一點，不然女人多累啊！」

女人多累啊！

胡大泉彷彿明白了過來，朝老闆鞠了一躬，抱著孩子走出飯店，走過那片野花遍地的泥路，走進一束明媚的陽光里，他停了停，讓自己和孩子享受了片刻的溫暖之後，開始跨入陽光照耀不到的地方，走向那間泛著森冷寒氣的老舊旅館。

胡大泉左手緊抱著孩子，右手按在木門上，慢慢推開……

11

風鈴聲起，門被推開，一個人影走了進來。

櫃檯前的劉先扯開嘶啞的嗓子：「你好啊，要住店嗎？」

人影繼續往前走，走到大堂中間，站在明瓦漏下的陽光里，顯出一張乾淨勻稱的臉。

來人瞄了一眼劉先，皺了皺眉頭：「是你？」

劉先笑道：「對，是我。回去的這一趟姑娘可有收穫？」

「……我不知道！」

劉先依然笑著：「這就對嘍，人生本就沒有答案，老朽當初見你時就曾說過，生活不必執著，糊塗著過最好了！」

劉先伸出手攤開：「這是111房間的鑰匙，你的！」

姑娘往前幾步，接過後沉思了幾秒：「帶嬰兒床嗎，我們可帶了孩子！」

劉先滿是皺紋的臉色笑意更濃：「姑娘，這是你一個人的房間！」

12

胡大泉走進這家旅館，見櫃檯前立著一個中年大漢，埋頭吃著粉條，眼裡的餘光還瞄著桌上立起來的手機屏幕，裡面傳來乒乒乓乓的打鬥聲。

「你好，我想問一下剛才是不是有個女的進來訂房？」

大漢頭都沒抬，只是點點頭，用嚼著麵條的嘴含糊不清地說道：「往裡面走到頭拐角那間。」

胡大泉點頭致謝，挪著步子向裡面走去，腳下的木地板年久失修，踩在上面吱呀呀響。胡大泉每走一步，眼皮就跳一下。而眼皮每跳一下，腳步就沉重一分。

終於走到了拐角，門打開著，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楚喬躺在地上，安靜，乃至於連呼吸聲都沒有。胡大泉腳抖得厲害，根本走不動路，不得不趴下來，慢慢挪過去，他移至楚喬身前，把臉靠過去，靠到楚喬冰冷的鼻樑，又不甘心地往前蹭了蹭，依舊只是一片冰涼。眼淚瞬間就滾了出來。

這個傻大個，慢慢把楚喬的屍體扶起來，左手抱著不明所以的孩子，右手抱著死去的愛人，哭得像只抽筋的鴨子，聲音嘶啞乾癟，身體止不住地抽動，大顆大顆的眼淚滴在楚喬臉上，也滴在孩子臉上，楚喬沒有反應，卻把孩子燙哭了。

這是間背陽的房間，胡大泉抱著自己的家人，坐在森涼的地板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絕望之中。

——胡大泉問醫生：「我女朋友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突然昏迷不醒呢？」醫生說：「很奇怪，我們在你女朋友身體里發現了一種奇怪的病毒，以目前的醫學水平還無法解析它，我們可能要進行採樣，然後上報醫協會研究。你留下聯繫方式，有結果後我們再通知你！」

——前不久，胡大泉接到了一封郵件：「胡先生你好，四年前您的女朋友曾在我院治病，當時在她體內發現了一種無法解析的病毒，經由我院上報醫協會研究四年之後，該病毒還是無法解析成功，但我們發現，它像是某種黑洞，可以不停吸收周圍的一切活力，如細胞活力、分子活力。也就是說，它對於人體有著極大的危害，會加速人體器官的衰老與病變。我院建議您帶上當初的患者前來複診。」

——「喬喬，我們去做個體檢吧！」「沒事做什麼體檢，不去，我要看韓劇！」「他們說定期體檢有益身心健康！」「他們是誰，錢是大風刮來的？」「哎呀，去一下又能怎麼樣……」「別，別撒嬌……我靠……老娘服你了，去還不成嗎，我去我去！」

——「對不起，經過檢查，您妻子身體里的大部分器官都已經瀕臨壞死，回天乏術……哎，您起來，跪我也沒有用，胡先生，哎呀，磕頭就更沒用了……您是何苦，塞錢又是幹啥，再多錢這時候也已經解決不了問題了……」

——「喬喬，我們去度蜜月吧，帶著小童，我們一家三口，去你一直想去的那些地方，找個沒人打擾的環境，好好……看一看，玩一玩！」

13

楚喬搖頭：「不，我還不能死，我要回去！」她轉身往大門跑去，握住了門把，可不論她怎麼拽，門就是開不了。

劉先：「在你給他度命的那一刻起，就該知道是這種結果！」

「可為什麼是今天，為什麼是現在？！」

「如果是明天，你也會這樣問，這個問題代表著你對這個世間產生了留戀，你看，你又後悔了。」

終

楚喬失戀了，她與男友相戀了八年，從高中到大學到工作，最後發現男友竟早就劈腿了自己高中時的閨蜜，她受不了這個打擊，站在天台上想跳下去了卻這可笑的生命。

一個老人及時出現了：「姑娘，你這麼年紀漂亮，有什麼想不開要自殺呢？」

楚喬說：「我後悔，後悔跟了那個男人，更後悔介紹他倆認識，我他媽就像個傻子！」

老人問：「那你覺得如果自己人生可以重來，會更好嗎？」

楚喬笑道：「總比現在好吧，我把一切都給了這個男人，最後收穫了什麼呢，收穫了一張他跟那個賤人的結婚請柬！！」

說完就決絕地跳了下去。

老人點頭，揮了揮手：「我明白了，那你回去吧！」

啪的一聲，楚喬一睜眼，發現自己不僅沒有四分五裂腦漿迸射，反而睡在舒服的大床上。起來在屋裡走了一圈之後，她發現自己真的回到了十多年前，那時的自己還在上高中，跟那個人渣剛在一起不久，自己為了學音樂方便，在校外租了一個單間。

剛找回記憶，就響起了敲門聲，楚喬打開門一看，果然是年少時的人渣。他來不是為了別的，就是為了旁敲側擊讓楚喬介紹閨蜜給自己認識。當年楚喬沒留心，大方地把兩人約到了一個飯局上，這次當然死活也不肯。

人渣半開玩笑半強制性地想搶楚喬桌上的電話本，楚喬一把拿過，兩人糾纏了半天，鬧到了陽台邊上，人渣皺眉道：「喬喬你怎麼變這樣了，我要認識她的目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媽在她爸單位上班，想升職就必須送禮，但現在送禮又不好直來，都要通過子女的手轉！」

楚喬只是以冷笑回應。人渣突然就要硬搶，楚喬猛地一揚手，把電話本從陽台丟了下去，還順便把邊上立著的花盆給碰了下去。

結果誰能料到，砰的一聲，這個20樓的陶瓷花盆直接把樓下一個路過的傻子砸得頭破血流，當場死亡。

人渣指著楚喬：「你……你殺人了！我可什麼都沒有干啊，花盆可不是我碰掉的！」

看著男人如喪家犬一樣逃走，楚喬感到一股徹頭徹尾的絕望，她苦笑著攀上了陽台，還想再來一次自由落地，偏偏老頭的聲音又出現了：「姑娘你這是在浪費機會啊！」

「呵呵，我都過失殺人了，不死還能怎麼辦？」

「你可以把命度給他，這樣不浪費，還能贖罪！」

——「傻子，遇見我是你這輩子最倒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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