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智探尋(七):我們內心的小社會
註:這是「心智探尋」系列的第七篇,也是同一則對話的第三部分,前兩部分在這裡:
第一部分:接納不是一個動詞
第二部分:深層改變的機理
回復「心智探尋」可以閱讀整個系列。
序
這個系列,包括之前發布的一共7則對話,致所有被困在關係中的女性(尤其是媽媽)們。
在我們這個國家,因為種種原因,女性會被男性從小到大承擔遠遠多得多的評判、孤立和指責。女性更容易從出生就被父母和社會在潛意識裡定義成低價值的個體和角色,而對於低價值的個體,這個社會對他們的無意識(這三個字很關鍵)期望就是「把你自己能做的做好,不指望你做什麼大事」、「不要給別人添麻煩」,簡言之就是「不求你有功但求你無過」。
在這樣一種對女性群體的無意識KPI的作用下,女性比男性更容易形成傾向於風險、錯誤和損失規避的心智定式,進而更難形成獨立的核心競爭力,因為一開始就被掌握了話語權的成年人限定在了低價值的位置上,最可怕的是,這種低價值常常以一種「自我實現的預言」的形式,變成了個體內化的自我的一部分,即認同了這個價值定位,這一點也常常體現在生活細節中,例如在公司、組織的群體活動當中,女性更經常承擔服務者的角色。「為別人的需要服務並從別人的回饋當中獲得自我所仰賴的資源」這個定式,是從一開始就根植在這個國家對女性的潛意識當中的 ,這或許也是為什麼女性比男性往往要更看重別人的感受和看法的原因之一。
最近關於女權的對話在公共輿論空間很多,我也有一個女兒,和所有的父母一樣,我也希望她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美好未來,我希望她成長在一個平權的世界中,而要實現這一點,除了參與公共話語之外,看見和反思我們自己從上一代、乃至上上代承襲而來的心智模式,對於斬斷鏈條也至關重要,畢竟我們是孩子所面對的第一個,也常常是最重要的一個環境,而孩子也常常通過父母的心智透鏡來看這個世界,所謂「內在的父母」,其實很多時候,只是內化了的父母眼中的世界,而並不是內化了父母本身。
也因為社會歸根到底是由一個個的家庭乃至個體而構成,個體改變了,社會也就改變了。
幸運的是,在我們這個時代,逆流而上的魚兒正在越來越多,we』re not alone。而當我們作為父母勇敢的逆流而上,孩子也會從我們這裡承襲勇氣,和信念。
Lucy
哎,寫了半天還是刪了,昨天有些小事兒,事情很小,但對自己無能的恐懼感受很大,但又覺得事情太小,無法說清楚那麼點兒小事兒我為何那麼激動。[Shrunken]Lucy
昨晚因為一些小事(前幾天跟著某公眾號買孩子用的音樂抱枕,很失敗,老公說我沒有電子設備的常識,被騙了,有些對那抱枕的評價和表情。昨天買的另兩樣東西也那麼巧:吸管杯漏水、音樂海馬響一響就停,老公反覆問在哪個網站買的,能不能退之類問題,好像我沒有做好總是在製造麻煩,在他眼裡我總是容易上當受騙),心底里升起自己無能的感覺,挺驚訝的,好像只有用知識和能力(靠做好事情)去武裝自己我才能自信,如果知識欠缺能力不足不能預判那個公眾號是個忽悠人的號,事情做糟了,就覺得自己沒有價值。然後,非常不爽,開始跟老公埋怨「為什麼我在做事/為孩子搜尋東西,還是我錯」。但心裡卻覺得,我確實是沒做好啊,買那抱枕前問問他該多好?然後開始覺得,我怎麼這麼脆弱,沒買好+老公的評價=自己無能沒有價值, 我不喜歡這麼脆弱啊。我是不是有問題,這麼小的事情啊,可是這幾天我看見那個高價劣質不起作用的音樂抱枕,就一肚子火。驚訝自己這麼容易定性自己無能,很害怕自己沒有價值,稀里嘩啦地哭了一通,老公看我跟外星人似的,我使勁兒說了說我的感受,但我知道他並不能理解我怎麼這麼脆弱。劉未鵬
Lucy: 昨晚因為一些小事(前幾天跟著某公眾號買孩子用的音樂抱枕,很失敗,老公說我沒有電子設備的常識,被騙了,有些對那抱枕的評價和表情。昨天買的另兩樣東西也那麼巧:吸管杯漏水、音樂海馬響一響就停,老公反覆問在哪個網站買的,能不能退之類問題,好像我沒有做好總是在製造麻煩,
是你擔心「老公覺得我總是在製造麻煩」?還是你自己認為「自己總是會製造麻煩」呢?
Lucy
我自己認為多一些,後來老公澄清說他沒有認為我不好,只是想解決問題。但我自己認為,沒有做好事情,造成麻煩,感覺自己像個累贅(這個感覺很明顯,老公肯定不會覺得我累贅,但我自己感覺很明顯)。劉未鵬
「感覺自己像個累贅」——這是一個新呈現出來的描述,之前應該沒有這樣的詞。我們繼續順著這個感覺往下走,當感覺自己像是一個累贅的時候,就恨不得____?(能夠試著補全這個句子嗎)
Lucy
當感覺自己像是一個累贅的時候,就恨不得不要這樣的自己(我覺得我的生命底色好灰暗)劉未鵬
如果不感覺自己是個累贅的話,會覺得____Lucy
如果不感覺自己是個累贅的話,會覺得有些累,感覺好像沒有我的地方但我要努力站出自己的一席之地[Sob][Sob]劉未鵬
能夠仔細的體味和描述一下這種感受嗎Lucy
這種非常deep down的感覺有些奇怪,其實表面上我是挺有些強勢的人, 工作和家裡都直言不諱的人感覺:並不是我天然就可以存在在這裡,我應該做出一些好事、有益的、對別人有價值的事情,我才能存在在這裡。 [Sob][Sob]
Lucy
忍不住要哭啊, 我這是不是太自憐了
劉未鵬
我注意到你用了「存在」這個詞,能仔細體味一下這個詞對於你的情感意味著什麼嗎?這裡的存在,是作為一個人存在著的意義嗎劉未鵬
Lucy: 忍不住要哭啊, 我這是不是太自憐了
——讓情緒自然的流動,沒事的,你並不會真的垮掉,不是嗎
Lucy
是啊,我好像總是有很大的壓力迫使自己做些好事,對別人有用的事,要不然就覺得愧對與人,我是沒有價值的,對這個世界沒有好處,就沒有存在的意義,就是累贅啊Lucy
另一方面,我也很反抗這個壓力。 所以,很糾結Lucy
一個人的存在,真的要取決於TA是有用的有價值的嗎?一個孩子的出生,難道一定要TA做出有價值、利於他人的事情嗎?我覺得疑惑,但也沒有力量去否定這句話。劉未鵬
這些天有什麼新的感想嗎?我昨天又有了一些尋思,接著上次的往下走走看:
1.
Lucy: 一個人的存在,真的要取決於TA是有用的有價值的嗎?一個孩子的出生,難道一定要TA做出有價值、利於他人的事情嗎?我覺得疑惑,但也沒有力量去否定這句話。
——「我要有用,才能活著,不然就是個累贅」是這樣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內心在想「累贅」的時候,感受到的是「誰」的累贅?是家庭的累贅,社會的累贅,孩子的累贅,還是自己的累贅呢。
2.
Lucy: 好像我沒有做好總是在製造麻煩,在他眼裡我總是容易上當受騙,心底里升起自己無能的感覺
——因為幾件小的事情,而感受到深深的「我真沒用」。這是另一個點。問一下內心,為什麼這幾件小事沒有做好,會形成這麼深切的「我沒用」的感覺?畢竟沒有誰是萬能的,大學教授也有可能在生活小事上「無能」,技能是領域相關的,一個領域高能和另一個領域低能並不衝突,也不影響一個人的整體能力。
——當你看完我上面這一段邏輯辯駁,再去接觸內心的感受,是覺得,原先的感覺會消散掉了?還是仍然佔據在那裡?如果仍然佔據在那裡,去仔細體味一下,你的內心(而非頭腦)會怎麼去反駁這一段邏輯呢?試試用這樣的句式開頭:你說的的確有道理,但是____
3. 當你感覺到「我真沒用的時候」,有一種嫌棄自己的感覺嗎?如果沒有這種感覺會怎樣?
Lucy
謝謝未鵬回應,這幾天我也一直在想。昨天在鏡子中看見自己,突然意識到這麼自然的身體挺直腰板其實是很美好的。然後想到我兒子出生時他的小小的身體,造物主製造出來的身體和先天氣質,多麼自然而然,多麼美好,為什麼需要他達到其他的條件才值得活、才能被愛呢?他出生了就是美好自然的存在,就應該得到愛,他得到愛才會釋放愛,這個良性循環不需要先設條件。而我也是一樣,我挺起胸膛賞識自己,就是美好自然的,為什麼要自己把自己打壓下去駝背含胸好像見不得人似的呢!雖然父母給我的是有條件的愛,批判多於肯定,但那都是他們的能力所限,他們的恐懼,但這並不代表我不值得愛,是兩回事兒。現在他們可能還是那麼認為還是那麼恐懼來試圖滲透干預我,但我已經不是小孩兒了,我的力量比他們的力量大了,我可以自己判斷,自己生出力量來支持自己。
劉未鵬
我感到,你上面這段感受,是自然的從心裡流淌出來的(你只是把它記錄成文字),而不是一種自我說服。為你感到高興[微笑]Lucy
恩,確實是的[微笑]Lucy
你提出的三個點,我逐個回答哈Lucy
1. 「我要有用,才能活著,不然就是個累贅「 當時的感覺確實是這樣,即便現在想起來,也是這個感覺也很熟悉。當時剛開始覺得是老公的累贅(給他製造了麻煩),然後覺得我是所有外界的累贅,並不是」家庭的、社會的、孩子的、自己的「因為從道理上這些都說不通,就是單純地覺得是整個外界的累贅,我是多餘的,我只有讓別人喜歡才是好的才是有意義的。這也讓我想起,我們的孩子是意外懷孕,我和老公本打算丁克,逍遙一生,非常不歡迎那次意外懷孕事件,本打算流產,但我沒忍心,經過很大的掙扎和勸說老公/自己,才生下孩子。之前也跟你提到過,我們陪伴孩子勞累的時候都在懷念過去內心深處都有對孩子的不接納和無奈。這可能也是我在嬰兒時期面臨的狀況,父母的第一個孩子,父母都沒做好準備,我是二人世界的插足者,我並不是那麼受歡迎。正如我昨天相通的,父母沒做好準備,但不代表我不值得存在和愛,我出生了就是自然存在並值得愛的。現在我也想好好給我的孩子傳遞無條件愛的信號,雖然不容易,但我會努力。
Lucy
2. 看到你的邏輯辯駁,我心裡有些堵,也有些消解。堵,是覺得我當時的感受真實存在,你的邏輯很有道理,但是好像讓我覺得那樣的感受很不應該,其實當晚老公對我安慰了很多,比如讚賞我的行動力和學習力,我純粹覺得堵得厲害,感覺他沒有看見我。然而,現在已經過了幾天,仔細想一想這些非常客觀的道理,我認識到自己遇到一些小挫敗就去全盤否定自己是多麼地邊界不清晰,好像兩歲的孩子認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一樣,周圍世界發生不好的事情,都會認為是自己的原因。接下來,可能我需要多注意注意邊界問題,多一些覺察練習。有了這個發現,感覺有方向去努力,所以覺得消解一些。Lucy
3. 讓我感覺「我真沒用的時候」,有嫌棄自己的感覺,也覺得無力, 感覺需要去多學習提高那些薄弱的地方,但又覺得很累,想要依賴別人/老公。這些好像都基於我要做到全能-我才是好的這樣的概念,依賴別人讓我覺得不舒服,被動,恐懼,給人添麻煩,同時我也不喜歡被人依賴我的感覺,會挑剔我都會、為什麼你不會自學一下。可是,如果理解成:互相幫助、合作的概念,其實是件好事兒,這次我需要別人幫助,下次我可以幫助別人,這樣就好多了。 嗯,是這個方向。Lucy
未鵬, 今天發生兩件事情 ,想要跟你分享一下。
Lucy
第一,下午老公給我發信息說加班晚回,然後沒頭沒腦地來一句「周日的那個吃飯你覺得怎麼樣」。我心說:哪個什麼吃飯呀,為什麼不說清楚,用代詞是認為我就應該知道是那個吃飯嗎,我憑什麼就應該知道你的意思呢,為什麼這些人總是這樣(我看不慣所有喜歡用代詞的人),就不知道說清楚一些嗎。
雖然我淡淡地回了句:「哪個吃飯?」 但我內心是越想越生氣,非常氣憤,煩躁,難受,突然覺得我為什麼這麼難受,可能是有原因的。
然後,他回說:「周日去LW家吃飯,群里說的事情啊」 。雖然我明白了他說的意思,但仍然不爽,憑什麼臆測我跟你是同步調信息呢。
對老公,我回的是我信息:用代詞說一件事情的時候,我真的很蒙,而且覺得莫名氣憤。
這時,我想到了你告訴我的意識和潛意識的四個層次,我變得如此攻擊性強,一看到代詞沒明白(有時候是明白了也要故意憤憤地指出對方用代詞的不妥)就變出指責的手出來攻擊對方,可能是潛意識在保護我,是一個防禦狀態吧。
然後回想起小時候的家裡,從沒有好好介紹情況解釋程序的時候,叫你做事,但又不說明白,懵懵懂懂做得不符合,直接被罵。另外,如果我說什麼發自內心的感覺,大人的一般回復是:你懂什麼,或者是一個瞪我的眼神,根本不聽更別說接我的茬交流下去,被cut off 的感覺很明顯(現在我已經不指責父母什麼,指責沒有用,只是陳述現象而已)。
記得好像家人說「內個」 特別多,想到這些,我覺得可能是我為了防止被罵被指責, 一旦別人用代詞,我聽不懂又占理就抓住不放,如果對方說我怎麼這麼笨,我會據理力爭,如果對方沒說我, 我也會自己先把自己陷入防禦模式,抓住對方不放,為此生氣。
最近, 我的媽媽住在我家, 晚飯後收拾的時候,聽到婆婆問:抹布在哪兒,我的媽媽說:內~~~~個(她說的那個方向有無數東西)。當時我簡直心裡像刺一樣不舒服,想起小時候這樣的不明代詞太多了,我知道可能我的癥結就是類似的場景,但我也回憶不起來具體,我猜想可能真的是潛意識在保護我,讓我用憤怒換來不被罵。這件事我只能理解到我的應激反應有它的原因和背景,我不需要再去自責這種憤怒和攻擊性,往深的層面還理解不到,所以心裡仍然有些堵。
Lucy
這麼小一件事情,因為感受很大,寫這麼多,真不好意思。Lucy
第二件事,晚上離孩子通常洗澡的時間還有十五分鐘,孩子發現了我新拿來的盒子,打開來,裡面有繪畫用品,他首先感興趣大瓶子顏料。我心裡其實不太樂意,因為15分鐘不太夠好好玩,拖延的可能性很大,拖延的時間長了我會綳不住情緒不好,但看他好激動,我跟他指著手錶說只能玩15分鐘。盒子里沒有畫筆,我去找畫筆(不記得以前買的放哪裡),心裡有些擔心我走開他拿著顏料會灑出來不好收場,然而我沒有(或者是故意沒有)聽這個聲音,自顧自去找畫筆,各個地方找(好像不著急非要找出來似的),當然沒找到,也不出意料地發現孩子把半瓶顏料倒在自己的腿上身上地墊上。孩子一看見我說:媽媽,要洗一洗。然而我非常氣憤,手抓著他胳膊(越來越用力)大聲音說:你看看,全都倒出來了吧,到處都是,媽媽很著急生氣了。 心裡有個聲音:可以洗掉的,我對孩子發火不好,為什麼不直接帶孩子去洗澡呢。另一個聲音說:可我就是很生氣,不管他,我要發泄出來。這個聲音佔據了我絕大部分大腦和內心, 我要求孩子站在我手邊固定的地方(因為地墊上腳上都是顏料),大聲說「請站在這裡不要動」,固執地拿各種紙擦他的身體和地墊, 孩子當然又走動來走動去,我大吼「請不要動,站在這裡」,把他拉過來的力道都大了,孩子一直說「害怕了害怕了」。內心仍然有兩個聲音:為什麼不能不發火直接帶他去洗澡呢 vs 我就不、我生氣、我要發泄出來。如此孩子走開我叫著拉過來了要求站住三次, 我放棄了,他說害怕, 我道歉說:媽媽剛才著急凶了,讓寶寶害怕了,對不起。 但我內心對那個固執的聲音很無奈。
Lucy
在寫這兩件事情的時候, 我發現我在對自己的孩子做著同樣的事情,可以說是強迫性重複, 我沒有好好跟孩子介紹解釋情況, 我有意無意的讓灑顏料這件事情發生,然後突然變臉地去討伐孩子,冷靜下來我知道對於孩子來說那個表情聲音和氣場是非常不舒服甚至恐怖的。雖然事情已經發生,我有些無奈, 雖然有好幾次我內心都是有更好的聲音,也沒有選擇,但我也不是非常非常自責(如果是以前,我可能責備自己連頭都抬不起來) ,畢竟自責只能更糟,我想起強迫性重複是一種希望希望這次重複發生會有不同的結果,可能無意識的我讓這件事情發生是為了讓我思考、期待我解決這個卡住的地方。 我今天沒有做到,但有我學習的地方。劉未鵬
Lucy: 然後回想起小時候的家裡,從沒有好好介紹情況解釋程序的時候,叫你做事,但又不說明白,懵懵懂懂做得不符合,直接被罵。記得好像家人說「內個」 特別多,想到這些,我覺得可能是我為了防止被罵被指責。最近, 我的媽媽住在我家, 晚飯後收拾的時候,聽到婆婆問:抹布在哪兒,我的媽媽說:內~個(她說的那個方向有無數東西)。當時我簡直心裡像刺一樣不舒服。
可以看得出來,現在你在面對這些具體的事情和內心的具體感受的時候,比之前往前(或者說往深處)走了一大步。
以上引用的段落中繼續往下走:
在心智探尋的過程中,我們可能會遇到兩種情況,
1. 在我們和感受鏈接的過程當中,強烈的情感在一瞬間讓真相直接「衝出」層面,自行化為文字。
2. 有一些情緒和感受的「點」,和我們的知識經驗結合,使我們形成一個「可能」的解釋,這個時候,需要往下再走,因為單單停留在「可能」是不夠的,最終我們需要觸摸到那個唯一的實體(真實),因為對於一個特定的個體而言,真相只有一個。那麼,在第二種情況中,怎麼才能最終觸摸到那個「實相」,而不是停留在似是而非的各種頭腦層面的闡釋中呢?
就相當於科學實驗的「假設驗證」過程(但並不是用純邏輯,而是需要理性+感性的完整參與)。例如這裡你的假設是「為了防止被罵被指責」,怎麼證實呢?
從理性上,我們首先去做一個邏輯推演:如果我的確是出於防止被罵/指責的動機,而去攻擊/防禦的話,那麼也就是說,當我並不去攻擊/防禦的時候,我會在腦海中腦補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要被某種責罵了,這個腦補的「即將發生的事情」讓我會感到恐慌,這個對未來的恐慌就演變成了當下的焦慮、憤怒和防禦。
理性的邏輯推演完成了,接下來就要調動感性大腦,去驗證或證偽上面的這個過程對你而言是真的嗎?怎麼做呢?就是調動你對你的生活的豐富回憶,去觸摸甚至創建真實,具體的,能夠觸發情緒的場景(閉上眼睛會很有幫助)(如果這很難的話,也可以帶著以上的邏輯推演的覺知,等待這樣的場景自然發生),在這個場景中去觸摸自己的情感,看看以上這個邏輯鏈條是否真正發生了。
「當時我簡直心裡像刺一樣不舒服。」——這就是這樣一個真實的場景,這個時候,抓住「像刺一樣的不舒服」的感受對深入理解自己非常重要,不要避開和逃離這個感受,去帶著探知真相的好奇心,帶著之前理性推理所形成的可能的解釋(們)的覺察,去進入這個情緒的背後,看看它想對你說什麼,想驅動你做什麼,如果你不作,情緒又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腦海中會腦補出什麼樣的即將發生的場景,如果你順著它的驅動去做了,又會是什麼樣的腦補場景,等等。
這個過程,就是帶著覺察的自我觀察,一點一滴的,對自己就會越來越把我準確和深刻,內心也就會慢慢的越來越清晰和通透了。
劉未鵬
Lucy: 孩子一看見我說:媽媽,要洗一洗。然而我非常氣憤,手抓著他胳膊(越來越用力)大聲音說:你看看,全都倒出來了吧,到處都是,媽媽很著急生氣了。 心裡有個聲音:可以洗掉的,我對孩子發火不好,為什麼不直接帶孩子去洗澡呢。另一個聲音說:可我就是很生氣,不管他,我要發泄出來。這個聲音佔據了我絕大部分大腦和內心
這件事情,最關鍵的分支是深入「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這個關鍵節點,還是像上面說的,兩個辦法,一個是直接去一遍遍的仔細和情感連接,在某個時刻會有真相突然浮出水面(即,這麼大的情緒,究竟是為了什麼)。另一個就是假設驗證。(註:這兩個方法並不衝突,但我更建議多多和情感鏈接,少用邏輯推理,多用直接感受)例如:
是時間原因嗎——那麼假設時間比較充裕,會不會反應有本質不同?(如果沒有本質不同,就排除掉時間原因,繼續往下)
「拖延的時間長了我會綳不住情緒不好」——為什麼會綳著情緒不好呢?
「心裡有些擔心我走開他拿著顏料會灑出來不好收場,然而我沒有聽這個聲音」——如果聽到這個聲音會怎樣?有一些折衷的預防措施嗎。 「心裡有個聲音:可以洗掉的,我對孩子發火不好,為什麼不直接帶孩子去洗澡呢」——是啊,為什麼不呢?順著這個為什麼繼續往深處走,不要停留在這個層面,真的去問、去感受為什麼(很多時候我們說為什麼,其實只是在表達一種情緒,而不是來真的),去來真的,看看內心在憤怒什麼,害怕什麼。Lucy
謝謝未鵬回應我。確實是看了很多文章,學習心理學課程,好像知道的那一刻豁然開朗(比如知道強迫性重複和複製的概念),但是實際情況遇到了,知道是那麼回事兒,但不知道該怎麼辦,確實無助和挫敗。Lucy
你說的兩個案例的感受,我體會一下,慢慢回你哈。Lucy
聽到媽媽拖長音說「內~~~~個」, 我感覺內心很煩躁,掙扎,如果她是對我說,我以前會本能地衝出來「哪個呀(表情非常惡劣)」,現在不會那麼直接衝出來,或者也會控制下表情。內心的感受是:好像立馬就要被指責怎麼這麼笨,怎麼這麼木(加粗字體),這樣的指責直接落到我身上的場景好像不多(記憶不明顯),但在家庭成員之間(比如爸爸對媽媽,媽媽對哥哥、對我,姥姥對她的孩子們,姥姥對我們孫輩,指責方還會有嫌棄的語氣表情,有時候帶髒話)這樣的指責很頻繁,當然不限於由「內~~~~個」引發,有很多小事情引發這種指責。
我會覺得很不公平,明明是你不說清楚,為什麼要指責我,我不是那樣的,我很害怕我是你說的那樣(很木、很笨、不機靈),很委屈,想哭。那樣會被所有人唾棄,就像我的一個伯伯(還有一個表哥),老實懦弱無能笨倔強,都是他們指責的對象。有時候,我會害怕自己會變成那個伯伯(或表哥)一樣,我很害怕我不做好一些就會滑到那一邊。 其實,我離那樣還很遠,但就是覺得恐懼,想要極力做好一些或者為自己辯解,不是我有問題,是你有問題(是你沒說清楚)。
在深一些想一想(比如姥姥罵著髒話皺著眉頭嫌棄地指責我的時候),感覺自己被孤立了,被切斷了鏈接,我只有我自己,還是個不好的自己, 我很傷心,也害怕,我不好,我讓姥姥不高興,我不配得到你好好對我,我很糟糕,下次我得機靈一些才能得到好言好語甚至可能會有誇獎。姥姥給我的表情好像總是拒絕,側面,背面,很小的時候沒有正臉看我,可能直到我很大了才有正臉看我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跑題了,現在好像離「內個」場景遠了。
Lucy
是時間原因嗎——不是,即便時間充裕,我也忍受不了顏料或者黏黏的不好擦的東西粘得到處都是。「拖延的時間長了我會綳不住情緒不好」
——為什麼會綳著情緒不好呢?——睡眠安排沒有按照我的預期(大致的範圍)進行,我會不爽,比如孩子中午睡得少,我會希望晚上早些安排他睡覺,因為睡前程序拖延,晚了,我會很不爽,我會自責,又這樣晚了,孩子又少睡了,我注意某某節點就能做好的,為什麼沒做好。 (旁觀看這樣的話,好像我很不尊重孩子,主觀控制很多,又是個非常不怎麼樣的媽媽,但內心仍然希望做到在他困得時候正好布置好睡眠環境)「心裡有些擔心我走開他拿著顏料會灑出來不好收場,然而我沒有聽這個聲音」
——如果聽到這個聲音會怎樣?有一些折衷的預防措施嗎。——如果聽了這個聲音,我會放棄去找畫筆刷子,就在孩子身邊看著,快要撒出來的時候,我用手扶住,制止這種自己難以接受的場面出現。 但當時,我還是有意無意地沒有聽這個聲音,有個小聲音是想看看如果真的發生了,我會怎麼樣,有那麼糟糕嗎?好像在希望自己不會那樣惡劣表現。結果發生後,不負眾望,真的很糟糕,我真的發火,而且有些感覺是:果然如此啊,你看,我就是受不了吧,我就是非常煩躁吧,我就是這樣了。「心裡有個聲音:可以洗掉的,我對孩子發火不好,為什麼不直接帶孩子去洗澡呢」
——是啊,為什麼不呢?順著這個為什麼繼續往深處走,不要停留在這個層面,真的去問為什麼(很多時候我們說為什麼,其實只是在表達一種情緒,而不是來真的),去來真的,看看內心在憤怒什麼,害怕什麼。 ——當時,這個「可以洗掉不值得發火」的聲音還挺明顯的, 但我仍然要發火, 反應那麼大,我大概有些感受。當時我很不安,一方面我知道孩子很小,扭開蓋子,拿不好灑出來,即便到處都是,也是再正常不過了;另一方面,我非常不安,在這種時候我內心的小孩都是被指責批評,從來沒有被溫柔允許過,只要大人看起來的錯事,那就是我不對,我忍受不了亂糟糟,小意外,我不知道要怎麼克制自己內心的洪荒之力去溫柔對待,只覺得要把不安都傾倒出來。整個情形,其實跟孩子沒有多大關係,都是我的不安無所適從。[Sob][Sob][Sob][Sob]或者,有些關係,就是我小時候就是那樣被對待的呀,為什麼要給你美好的對待呢,為什麼,憑什麼呢,我嫉妒我的孩子,你是我的孩子就要跟我一起感受那種糟糕的不被理解和指責。我沒有辦法呀,我沒有得到過理解寬容,我不會,所以也給不了你啊, 我很糟糕,我就是這樣,讓你和我都看看,不要再逼我了,我做不到顏料染得到處都是(還有可能染到更多地方)還要我冷靜寬容的接納做你的大容器。
所以,當時我一邊大聲說 「請站在這裡不要動」一邊擦各處的顏料。擦得差不多,覺得事態不會再惡化,才冷靜下來,帶孩子去洗澡。我好像在眼睜睜地看著小時候的我跳出來跟孩子爭愛[Sob][Sob][Sob]。
劉未鵬
我們重溫一下這段的感受,當你覺得重新和當時的感受鏈接起來了之後,去設想下面這樣一個場景,看看在其中你的內心是怎樣的:(…當然沒找到,也不出意料地發現孩子把半瓶顏料倒在自己的腿上身上地墊上。)
[1] 這個時候另一個人(ta是誰)從旁邊站出來指著你說:你看你,帶的什麼孩子!弄得一地都是!!怎麼這點事情都做不好!
[2] 我被這個聲音弄得內心很緊張,綳起來了,這個緊張的反應迫使我轉過來去責怪孩子:你看看,全都倒出來了吧,到處都是,媽媽很著急生氣了。
[1] 這時另外一個人又站出來指著你說:可以洗掉的,你不應該向孩子發脾氣!!
[2] 自己內心說:可我就是很生氣,憑什麼什麼事情都要聽你的,受你的指揮和評判,憑什麼!這麼多年我謹小慎微的受夠了!我就要發泄出來,我不管!(這個聲音佔據了我絕大部分大腦和內心)
Lucy: 我要求孩子站在我手邊固定的地方(因為地墊上腳上都是顏料),大聲說「請站在這裡不要動」,固執地拿各種紙擦他的身體和地墊, 孩子當然又走動來走動去,我大吼「請不要動,站在這裡」…
[1] 這時候另外一個人(ta是誰)又站出來指著你說:不行,你應該做孩子的情緒容器,要接納孩子,你這樣任性發脾氣是不對的!!
[2] 自己內心說:不!!(堅持強調)我很糟糕,我就是這樣(故意破罐破摔,展示自己最不能勝任的一面),讓你和我都看看,不要再逼我了(不要用這種期望來綁架我了,我受夠了這樣的高標準,和高標準後面藏著的那隻隨時準備指責的手!!)
這段當中的[1]和[2]分別代表別人,和自己。
Lucy
未鵬,重溫那兩段截屏,我覺得當時的自己很痛苦,很不容易,我想要抱抱那個自己,跟她說:沒關係的,會好的, 沒關係的。Lucy
看到你寫的[1]和[2]兩個聲音,太貼切契合了。你在[1]的地方問了兩次Ta是誰,我突然明白,那個聲音是父母、老師、權威,那些做的好的人,那些育兒文章甚至雞湯,我學的知識,還有我自己對自己的挑剔不滿。
看到這樣的過程,我覺得自己很不容易,為了不斷提高自己,要求自己達到更好的水平,真的很辛苦。
你寫的「不要用這種期望來綁架我,我受夠了這樣的高標準,和高標準後面藏著的那隻隨時準備指責的手),非常契合。看到這一層我很感激。
Lucy
再仔細想,想起你跟我介紹過的改變的機理,表層意識和底層意識。我這次也是天人交戰啊,[1]的聲音雖然讓我痛苦,但本質上也是為了避免糟糕的情況發生,我受不了那個聲音,可能因為仍然跟TA站在對立面,覺得TA是評判,我受不了要逃離。當然,[1]的聲音確實是評判,但這個評判是不是出於保護自己不要滑向最差的初衷呢?TA用評判的方式鞭策我,雖然現在的我受不了,但是對於以前的我(小時候的我)總是有用的,激勵/或者說用恐懼威脅我做了很多對自己有益的事情(比如努力學習)。現在,我謹小慎微了這麼多年,我不想再被反覆評判(不這樣做的話-你就很差很壞),不想再被反覆提醒那個對最差的恐懼,我不聽你的又會怎麼樣呢,真的很糟糕嗎?
以前我天人交戰的時候,也會破罐子破摔,摔完之後再陷入自責,愧疚和威脅自己不要再犯的圈套里。這次顏料事件,我也破罐子破摔,沖孩子發火,讓孩子害怕, 我對自己有些責備,覺得其實也沒必要那麼大反應,但我並沒有非常非常自責和威脅自己不要再犯(如果再犯會造成如何如何的惡果),我看到了自己是個普通人,我有覺得困難的時候,失控的時候,我不是完美媽媽,同時我也不是孩子的惡人,我正在跟孩子學習怎麼做一個足夠好的媽媽,這次沒做好,那下次我就可以注意一下,我也是能成長的呀。
Lucy
那次顏料事件之後,不知為什麼,這幾天跟孩子又玩了兩次顏料。第一次,我在孩子把顏料抹到沙發上的時候,平和地帶孩子去洗了。第二次,帶著孩子在衛生間玩,粘到馬桶、柜子上,我一點兒負面情緒都沒有,亂糟糟的我也沒有煩躁,我倒覺得我能應對好啊。想起第一次應對不好只是平凡人的一次經驗積累而已。劉未鵬
可以明顯的看得出來,你在一步步紮實的往前走,和自己的心智和過去在整合,並慢慢的獲得內心深處的力量。這個不是一個黑白分明的像「此岸抑或彼岸」那樣的事情,就像一塊塊的去拼一塊拼圖一樣,每一個階段都有它獨特的意義,我從未因為你有時仍然會陷入沮喪自我懷疑就覺得說我們過去做的工作毫無意義,如果你從頭去回顧一下這段對話,會發現,其實有清晰的成長足跡。
Lucy
未鵬,我覺得,你跟我的對話對我非常有益,一步步帶著我去感受更深的東西,反思那些短暫瞬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除了一團迷亂的煩躁痛苦還有什麼,原來有那麼多那麼深的意識在意圖保護我,而我在抗拒它。這種對話的體驗非常深刻,讓我自己看見,而不是你看見了→再一籮筐倒給我→我再將信將疑還是不明就裡。即便是這樣深刻的對話過程,我還是在不斷地冒出問題,反覆同樣的天人交戰模式, 好在你總是跟我說反覆是正常的。謝謝你一直以來的真誠面對,有好幾次我會不安,擔心給你添麻煩,但每次都迎來你真誠的回應,給我很強的安全感,我非常感激。
版權聲明:本文來自劉未鵬的微信公眾號「思維改變生活」(pongba_mindhacks)及同名博客 http://mindhacks.cn 。未經授權禁止轉載、演繹或摘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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