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生相（四）

故事永遠發生在半夜。

兩個年輕男子抱著一個臉上划了個口子的小女孩進來，「醫生，你快給看看，我們是從xx（離這裡大概150多公里的地方）來的。」

小姑娘5歲，圓臉，肉嘟嘟的，蘑菇頭，穿一件暗紅色的看起來有些廉價的棉襖，不哭不鬧，安靜而乖巧，只是右邊腮幫子上咧著一道2cm的傷口，並不深，血已經凝固了。見慣了哭聲震天的孩子們，這個乖巧的女孩子讓我十分喜愛。

「你家寶貝兒真乖。」我不禁感嘆道。「怎麼弄的？」

「她自己在一邊玩，不知道怎麼摔倒了，就划了一個大口子。」其中較高的一個男子說。

「你倆……誰是爸爸？」我從一個看向另一個。得找到一個主事的交待東西。

「我倆是她舅舅，我姐在家看店，我倆先帶她過來。」

啊不好意思，我好像想多了。

「這個傷口啊，不是很深，不縫的話也能長起來，就是感染可能性會大一點，而且疤會大一點。你看現在傷口是咧著的，你現在看傷口有多大，長好了疤就有多大。縫的話呢，也是有疤的，但是疤會小，是一條線。你們考慮下要不要縫。」我抬頭看著兩個人。

「還要縫針？」高個男子驚訝道。「兒童醫院說你們有那種膠水啊，不用縫的？而且不留疤？」

「唉，又是……」我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們醫院早就沒有那種東西了。」兄弟醫院們能更新一下信息嗎？到處給我們「造謠」。

「那種東西在面部傷口上不太好用，而且啊，即使是用那個也會有疤的。」我的搭檔妹子補充道。

兩人臉上露出明顯的糾結。「他們說你們這裡有啊……」矮個男子掙扎道。

「我們這兒真、沒有。」我看著他的眼睛特真誠地說。

「那……我給我姐打個電話。」高個男子說。

「喂，姐，我在xx院呢。嗯，醫生說要縫也可以，不縫也可以……」他換上了一種我聽起來有些費力的方言。

我低頭看著小姑娘。她眼睛大大的，安安靜靜地躺在椅位上，臉上沒有絲毫的慌亂緊張，而是一種不符合年齡的淡然冷靜。

「寶貝兒，你多大了？」我沒話找話。

「五歲。」

「你疼不疼啊？」

「不疼。」她奶聲奶氣地回答。

我突然想到了小月月。媽媽忙於生意沒法照顧她，年紀小小的她才養成這樣淡然冷靜的性格吧。沒有大人的監護，她比小月月幸運的多，只是劃傷了臉頰而已。

「哎呀，姐，人家說沒有膠水！他們說那種膠水不好用……哎呀人家兒童醫院不給看啊讓我們到這裡來！嗯……他們說用了膠水還是有疤……」

「你不用跟她說那膠水怎麼樣了你就告訴她沒有！」聽到這些話他翻來覆去說了好幾遍，我在一旁提醒道，「你就問她，縫，還是不縫。沒有膠水！」我又重複一遍。

高個男子抽空對我點點頭，又轉過身去，語氣中帶著明顯的不耐煩：「人家沒有膠水！你還要我跟你說幾遍！我就問你！縫！還是不縫！」電話里隱約傳來女子急促的聲音，高個男子聲音瞬間又提了八度：「那是兒童醫院說有但是人家這裡沒有啊！」男子似是無奈地嘆了口氣，似乎又覺得有點丟人，乾脆出門去打電話了。我聽到他們好像終於開始溝通縫與不縫的利弊了，心裡明白按照媽媽的固執，這個問題也得溝通好久。幸虧這是兩點多，沒有別的病人排隊。

終於，高個男子進來了，臉上還有未散的怒氣，「醫生，我們還是縫一下吧。」

「跟孩子媽媽說好了？」

「嗯，說好了。」

於是麻醉，清創，縫合……打麻藥的時候，她比許多成年人都要堅強。縫完最後一針，高個男子看著她臉上帶著淺藍色縫線的傷口，欣慰道：「這樣看起來確實好很多。」我真希望她那個有著不切實際的期望的固執媽媽也能這樣想。

「回去以後讓她面部表情控制一下，不要做太大的表情，不然面部肌肉運動過大，疤也會變大的……」我的搭檔小聲跟舅舅們絮絮囑咐。小姑娘趴在舅舅的肩頭，已然倦極睡去。我想，這樣一個安靜淡然的孩子，或許，在平日里也本不會有太誇張的表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