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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生相(二)

國慶前夕的秋夜,即便「秋老虎」威力不減,四點鐘,總是最冷的時候。這個時間段,病人並不集中,但電腦屏幕上仍是斷斷續續地彈出「有病人挂號了,不要讓他們久等哦」的字樣,讓人不由得想起揮著手帕一臉殷勤的媽媽桑。

聽到門外咚咚咚的上樓腳步聲,我突然驚醒了。原來不知不覺,我竟靠著隔間板睡著了。我使勁眨眨眼睛,把眼前的朦朧逼退。

門開了,我回過頭去——

一個滿臉血的女人。

女人頭髮散亂,面孔上淋漓地散布著或乾涸或鮮艷的血跡,看不出年紀,大概三十歲的樣子,穿一件紫紅相間寬條紋的低胸包臀連衣裙,露在外面的腿上也有乾涸的血跡,腳上趿拉著一雙得有5厘米厚的松糕拖鞋——她帶著一身冷色調一瘸一拐地走進來。

我趕緊把她扶到椅位上。

「這是怎麼搞的?」我不由得心疼地皺起眉。

「被人打了。」她居然還笑得出。

「什麼時候的事?用什麼打的?打在哪兒?」

「就剛才。拳頭啊啥的,哪裡都打。」她似乎覺得有些荒唐,又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有沒有頭暈、昏迷、嘔吐過?」

「沒有。」

說著話,我讓她躺下來,用生理鹽水棉球輕輕清理著她臉上的血跡。漸漸地,一張疲憊的臉露了出來。清除了那些血痕後,我發現除了一些擦傷,就是右邊顴骨處的一條4cm長的傷口了。

「你一個人來的?」

「嗯。」

「這個是要縫的。你得去一樓藥房拿一支麻藥上來。你腿腳這樣能行嗎?」

「能行,能行。」她又不好意思地笑。只是笑牽動傷口,顯得有些僵硬。

「醫生啊,」停了停,她又說道,「我還是覺得有一點頭暈。」

「那你先去看神經內科,看好了沒事了再過來縫。這個縫針不急的,反正也不出血了。先去看那個,那個比較重要。」

她站起來,一瘸一拐差點扭著腳。

「哎,你有平底鞋嗎?你這鞋太危險了。」

「啊,那我脫了吧,光腳去。」她不由分說光腳踩在了地上,向外走去。

「你叫保安大哥扶一扶你!」我在她背後喊道。

「沒事沒事!」她向後揮一揮手,消失在門外。那雙沾著血跡的松糕鞋,孤零零留在地板上。

早八點,我要下班了。

收拾衛生的保潔阿姨問我:「哎?地上這雙鞋誰的?」

「病人的。」

她還沒有回來。

她是誰?是家暴的受害者?是夜店的陪酒女?是被原配暴擊的小三?我無從得知。

我只唏噓於秋夜裡那個滴著血的、拒絕一切幫助的、孤獨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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