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之死:五封真相不明的遺書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籠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草原盡頭我兩手空空悲痛時握不住一顆淚滴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這是雨水中一座荒涼的城
除了那些路過的和居住的德令哈……今夜這是唯一的,最後的,抒情。這是唯一的,最後的,草原。我把石頭還給石頭讓勝利的勝利今夜青稞只屬於她自己一切都在生長今夜我只有美麗的戈壁 空空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
——1988.7.25 火車經德令哈
這是海子的一首詩《日記》,我沒有選擇《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也沒有選擇「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而是選擇這首《日記》,因為我被「姐姐」連個字感動,我被戈壁荒灘上的德令哈感動,我被自己感動。
28年前的今天,1989年3月26日黃昏,25歲的海子,將生命付諸于山海關的鐵軌,這位吟唱著「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詩人,就此與世界告別,但我們將永遠紀念著他。
5封真相不明的遺書詩人的死亡,來得如此突兀。在海子25周歲生日之際,他的生命之火、詩歌之火,蘧然而滅。
卧軌之前,海子曾經留下5封遺書:
一
今晚,我十分清醒地意識到:是常遠和孫舸這兩個道教巫徒使我耳朵里充滿了幻聽,大部分聲音都是他倆的聲音。他們大概在上個星期4那天就使我突然昏迷,弄開我的心眼,我的所謂"心眼通"和"天耳通"就是他們造成的。還是有關朋友告訴我,我也是這樣感到的。他們想使我精神分裂,或自殺。今天晚上,他們對我幻聽的折磨達到頂點。我的任何突然死亡或精神分裂或自殺,都是他們一手造成的。一定要追究這兩個人的刑事責任。海 子.3.24
二另外,我還提請人們注意,今天晚上他們對我的幻聽折磨表明,他們對我的言語威脅表明,和我有關的其他人員的精神分裂或任何死亡都肯定與他們有關。我的幻聽到心聲中大部分陰暗內容都是他們灌輸的。現在我的神智十分清醒。海子89.3.24 夜5點三爸爸、媽媽、弟弟:如若我精神分裂,或自殺,或突然死亡,一定要找中央政法管理幹部學院常遠報仇,但首先必須學好氣功。海 子89.3.25
四一禾兄(即:詩人駱一禾,《十月》雜誌編輯):我是被害而死。兇手是邪惡奸險的道教敗類常遠。他把我逼到了精神邊緣的邊緣。我只有一死。詩稿在昌平的一木箱子中,如可能請幫助整理一些。《十月》2 期的稿費可還一平兄,欠他的錢永遠不能還清了。遺憾。海 子89.3.25五校領導:從上個星期4以來,我的所有行為都是因暴徒常遠殘暴地揭開我的心眼或耳神通引起的。然後,他和孫舸又對我進行了一個多星期的聽幻覺折磨,直到現在仍然愈演愈烈地進行,直到他們的預期目的,就是造成我的精神分裂、突然死亡或自殺。這一切後果,都必須由常遠或孫舸負責。常遠:中央政法管理幹部學院;孫舸:現在武漢,其他有關人員的一切精神傷害或死亡都必須也由常遠和孫舸負責。海子89.3.25
除了自殺前的5封「奇怪」遺書之外,人們還在海子的遺物里發現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我是中國政法大學哲學教研室教室,我叫查海生,我的死與任何人無關。
5封充滿痛苦與掙扎的遺書,彷彿讓人看見海子的靈魂在嚎叫。而與遺書自相矛盾的遺言,更是把詩人之死推向了撲朔迷離的局面。
精神分裂、氣功與愛情海子的摯友西川(也是一名詩人),曾經撰文剖析過海子自殺的原因:自殺情結、寫作方式與寫作理想、生活方式、自身性格、詩壇榮譽、氣功以及愛情問題,導致了海子走向死亡。
在西川看來,海子是簡單、單純、執拗的人,生活相當簡單,所接觸的圈子非常封閉,雖然詩歌讓他聲名大噪,但並沒有得到很多的榮譽。
上世紀80年代,全國掀起一股氣功熱。氣功報刊、氣功理療院、氣功表演遍布全國各地。一時之間,全國上下都捲入了這瘋狂的氣功迷潮,數千萬人練習氣功,「氣功大師」受到的追崇和待遇,如同明星一般,就連著名科學家也撰文肯定氣功的功效。
為了響應錢學森的號召,許多大學都成立了人體潛能研究院或人體科學研究室。海子遺書中提到的「孫舸」和「常遠」,就是兩名氣功大師。其中孫舸,更是在12歲時被老師發現具備特異功能,而免試進入了中國地質大學。
在這種近乎失控的狂潮之中,海子與其他人一樣,堅信著修鍊氣功可以幫助到他的創作,可以給人超凡的感覺。不單單是海子,就連他身邊的畫家、詩人,也紛紛在這「神乎其神」的氣功里,追求靈魂的升華。然而,就在修鍊過程之中,海子漸漸「走火入魔」,耳朵里不斷出現幻視和幻聽,嚴重地影響了他的寫作。
從海子留下的五封遺書里,詩人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已經難以控制自己的精神。大量的幻聽、幻視開始瘋狂地折磨著海子。而噩夢則不給海子一絲一毫的喘息之機,就連僅有的睡眠時間也給剝奪了。精神分裂症如同惡魔一般,一步步把海子推向死亡的深淵。
而他的浪漫又波折的愛情,似乎點燃了海子自殺的導火線。海子的一生之中,分別與 「波婉」、「白佩佩」、「安妮」、「詩芬」、「蘆花」和「李華」等六位女性產生過感情的糾葛。他為「白佩佩」寫過著名的《日記》,那句浪漫多情的「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仍舊被人傳唱不已;「安妮」曾與海子南下暢遊,「蘆花」曾被海子母親視為「兒媳婦」、「李華」與海子神交已久、「詩芬」是海子失去波婉之後的情感寄託……
然而,最讓海子放不下的是他的初戀女朋友「波婉」。波婉是中國政法大學的學生,與海子相識於1984年秋天。她熱愛著海子的詩歌,也仰慕海子的才華。她是海子深愛的女人,曾經為她寫過許多長詩。最瘋狂的時候,一封情書海子可以寫上兩萬字。然而,這段熱烈的感情只維持了兩年,兩人就悄然分手。
海子自殺前幾天,曾收到波婉的一封信。波婉告訴海子,她已經組建了屬於自己的家庭,並即將飛往美國。那個星期五,海子來到深圳,與波婉見面。然而,見到海子的波婉,態度卻很冷淡。那一夜,海子喝了許多酒,講了許多和女孩當年在一起的故事。第二天酒醒之後,海子萬分自責,甚至不能原諒自己。
詩歌是一場烈火海子原名查海生,1964年3月26日生於安徽懷寧縣高河查灣。海子極具天賦,15歲時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北京大學法律系。
那是在1979年的9月份,中國這片土地剛從混亂中走出來。15歲的查海生稚氣未脫,臉上還帶著娃娃氣。他從安徽老家乘坐著長途列車來到北京,入讀北京大學法律系。
當時高考已經恢復兩年,學生已經不像七七、七八屆全部由文革時的老三屆組成,開始有高中應屆畢業生。大學裡的學生年紀差距「懸殊」,最多可達十幾歲。那一屆的北京大學,共有189名學生。
大學時代的海子(後排右三)
年齡最小的查海生給同學們留下深刻的印象:是一個正在長身體的孩子,眼睛很大。敏感、羞澀,跟人說話容易臉紅。也是因為年小,查海生被同學們看作是小朋友,常常用「摸頭」的方式來「調戲」他。
那時,這位來自安徽懷寧的少年,還不是人們所熟知的詩人海子。雖然入讀法律系,然而他並不喜歡嚴謹、甚至是刻板的法律,有一兩門法律專業課還不及格。查海生喜歡哲學、文學和詩歌,經常泡在圖書館裡,閱讀大量的書籍。這些書籍,為他以後的詩歌創作提供了源源不斷的靈感。
80年代的中國,正掀起一場如火如荼的詩歌熱。改革開放所帶來的希望與激昂的情緒,如同颶風一樣席捲大學校園和文學界。全國各地高校里學生的詩歌創作熱情風起雲湧。北大眾多學子也被「捲入」到這股潮流,少年查海生是其中一員。
少年查海生寫下了大量的詩歌,臨近畢業,查海生把詩歌油印成詩集,送給同學閱讀。但他的同學並沒有把這些詩看作是嚴肅的事情,覺得查海生是「小孩」。沒有人認真閱讀這些詩,有的人還打趣道:「春暖花開,怎麼就面朝大海呢?」
1983年,19歲的查海生從北京大學畢業,被分配到中國政法大學哲學研究室工作。他既是校報的編輯,也是哲學教師一名。當時的政法大學,剛剛從北京政法大學改名而來,百廢待興,人際關係錯綜複雜。這時的查海生開始擺脫少年的稚氣,臉上甚至蓄上鬍鬚——在身份上他是一名老師,也終於不用被同學當成是「小孩」。
也是從這個時候,少年查海生漸漸地蛻變成詩人「海子」。他的詩歌大量地出現在校刊上。要好的同學前去政法大學昌平校區拜訪他,發現孩子的宿舍里堆滿了詩稿,有些詩甚至是寫在衛生紙上。當時的昌平區是個偏僻的山溝,身處荒郊野外的詩人海子,內心極其孤獨,只能通過寫詩來舒緩和宣洩。
海子手稿
1985年內蒙古《草原》文學月刊第四期刊登了海子的《亞洲銅》。這首深沉廣闊、沉摯堅實的短詩,讓海子以詩人的身份走進了人們的視野。此後,海子陸續在《草原》雜誌上推出詩劇《遺址》、詩歌《啞脊背》、《給B的生日》、《草原上》、《房屋》,《秋》、《八月之杯》、《九月》等膾炙人口的詩歌。
詩歌如同一場烈火,點燃著他的孤獨和生命。海子也像是烈火一樣,引燃整個詩壇。
海子卧軌自殺的消息,很快就飛出山海關,傳遍了詩歌界和整個文壇。陪伴著詩人度過生命最後一刻的是四本書:《新舊約全書》、梭羅的《瓦爾登湖》、《康拉德小說選》和海雅達爾的《孤筏重洋》。
詩人之死是上世紀80年代末文壇的一場地震,所引發的震蕩,至今也沒有完全消散。不管願不願意,海子之死,在每年這個時候,都會被人反覆提起。而海子的死,是一個悲哀時代中的巨大悲哀,中國一代代的造神運動,政治造神,氣功造神,文學也造神,某種程度來說,海子的自殺本身,就是海子造神運動的開始。詩人者,本應為啟蒙者,最終卻死於造神泥潭之中,以碾碎軀體的方式。
如今,人們賦予海子死亡傳奇色彩,甚至是神化已逝者,不得不沉思:如果,海子活到今天,五十三歲,是否還像二十五歲那樣,如一道閃電劃破暗夜,似一匹野馬闖入大海?還是被這個時代磨成平庸之輩?
順便說一句,許多人把「海子」(haǐzi)念成「haǐzǐ」。海子自己解釋過,「海子」這兩個字來自蒙藏高原上的湖泊,就是海子。
晚安,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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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問,海子他為什麼自殺
※海子的《九月》里「一個叫馬頭,一個叫馬尾」具體想表達的是什麼?
※海子為什麼說「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
※海子的死到底是解脫還是絕望,是因為詩歌還是因為生活?
※海子有著「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崇高追求,為什麼還會選擇卧軌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