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仰望星空

01-28

書本上總說，在童年時代仰望星空，會產生很多奇妙的幻想。實際上並不是那麼回事。一顆小小的心靈面對深邃的夜空，更多的只有茫然。如果盯著看太久，甚至會恐懼，彷彿隨時會被吸進去。

這跟長大以後第一次面對大海的心情有相同之處。震撼，以至於頭腦一片空白。未知才會產生幻想，真實往往讓人失去言語。同樣是面對星空，成人的思維就複雜得多。什麼流星許願，什麼牛郎織女，什麼舉杯邀明月，一時湧上心頭。當然，空氣污染嚴重的地區，可能也見不到什麼星星，整天蒙蒙的一片，也懶得抬頭。

相比於小時候，我們知道了很多事，更了解宇宙，覺得它不再神秘，如果假以時日，是完全可以征服的領域。然而，正是因為這樣的想法，遮蔽了真實。是的，我們看到的不是真的天空，而是被各種知識所覆蓋的天空。就像電影《楚門的世界》里所表現的那樣，世界在我們心裡，已經化為一道布景。

聽說最初登月的一批宇航員，身心都有很嚴重的後遺症。他們在地球上的時候跟我們普通人沒有區別，懷著征服星辰大海的雄心壯志，對邁出跨向宇宙的第一步躍躍欲試。然而當他們真的踏上月球的土地，再次將目光對準無盡的黑暗深處，只有擊潰心靈的恐懼。

為什麼？因為他們跳出從小到大通過認知編織的布景，再一次看到了真實。這相當於一次重生，再次回到懵懂的童年，以孩子般的心面對世界。只不過，在地球上還有星星作為美夢的點綴，能緩衝心理壓力，而在月球上，則是赤裸裸地面對空寂和虛無，誰又能承受得了？

這是一個有趣的現象。我們試圖用複雜的方程式和推理，去獲取一切的答案。我們不斷學習，分類，自信心高漲，彷彿已經將真理踩在腳下，如果誰說一句「大道至簡」，就會被批得狗血淋頭，唯心主義，宗教神棍，心靈雞湯，空洞道理......但我們從不曾想過，其實知識構建出來的東西，完美而無用，只是真理的相而已。就像對著人拍一張照片，然後把人丟在一邊，用照片來分析人一樣。

照片，在互聯網有個新的名詞：照騙。微信聊天，一看頭像漂亮的不行，興高采烈的約出來見面，驚呆了，判若兩人。照片上完美無瑕，一說話滿嘴齙牙。

無論對相有多奇妙的幻想，多高明的見解，多深刻的洞察力，頭頭是道地說上三天三夜，也遠遠不及見到真人的那一刻。

這就是大道至簡。之前在別處看到一句話：「什麼佛陀、老子和王陽明之流，都只知道拿生死說事，再沒別的。」這種言論背後的思想基礎就是把人生切割成一片片的相，每一片都貼上標籤，高談闊論，賦予意義，以知識和經歷縫補成一塊巨大的布景，將真實隔離在外。

人生唯一的真實是什麼？生死。就這麼簡單。之所以很多人拒絕甚至不屑於談論這個話題，無非還是站在地球上談風花雪月，沉迷於幻想，沒有實際登上「月球」上看世界。等老去的那一刻，一抬頭就是死亡的深淵，恐懼生起，這時候才能從人生的相中脫離，切切體會到生死的真實。

時間彷彿退回到起點，一家人吃完晚飯，在院子里乘涼，聊著聊著就夜深了，四周靜謐，只剩下牆角和樹上的蟲鳴。你躺在母親的懷裡，掙扎著翻了個身，一片燦爛的星空映入眼帘，那麼美，那麼遠，無邊無際。你忘記了身體，也忘記了呼吸，似乎已飄然乘風而起，融入了整個宇宙里.......

註：配圖為油畫《海港夜景》

本文首發自微信公眾號：火爺的色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