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單|v.s奈保爾《米格爾街》，你也可以讀懂的諾貝爾

V·S·奈保爾，1932年生於印度一個婆羅門家庭，曾獲得布克獎、毛姆獎、2001年諾貝爾文學獎等多個獎項。

一看到諾貝爾文學獎，我知道大家第一反應是什麼。偉人著作、十年一劍、艱澀難讀、聱牙詰屈、外國名著、長篇大論、寓意深刻，我等凡夫俗子速速退去。

其實有時候真不是這樣的。

比如海明威吧，1952年《老人與海》問世，1953年獲普利策獎，1954年獲諾貝爾獎。《老人與海》可以說是海明威獲獎的衝刺性的，決定性的作品。

那麼這本書難讀嗎？難懂嗎？很簡單的故事，也不長，一句話就能講明白。

海明威1936年寫了一篇報道，一位老人捕到一條大馬林魚，魚將老人和船拖了60多海里。返航時卻多次遭到鯊魚襲擊，老人與鯊魚搏鬥兩天兩夜，魚被鯊魚吃掉一半。最後人們找到 老人時，他正在船上哭泣。後來海明威將此事改編成了《老人與海》，表達了命運雖然殘酷，但永不服輸積極向上的精神。

真的，這麼好的書，要不了一個下午，就能享受，還有很多其他著作也是一樣，千萬不要被名頭唬住了，人人都有讀好書的權利，而且人人都能讀懂好書。

說回今天要介紹的奈保爾，奈保爾20來歲開始創作，30歲就拿到毛姆獎，是一位極具洞察力的作者，他廣泛的遊歷第三世界，筆下的人物也都是我們日常所見所聞的，讀起來頗直白親切。

例如這本《米格爾街》，短篇集子，十七個閃亮鋒利的短篇，簡潔易懂，像一幅傳神的浮世連環畫，冷峻而細膩的描繪了一條貧窮的街道上的人間煙火。一口氣讀完，讓人好像喝醉了酒一樣，心馳神遊，悵然若失。

說的再多，不如先摘一段，大家一試便知。

以下正文：

每天都有三個乞丐準時到米格爾街好心的住戶門前乞討。 n

十點鐘左右，一個穿著白衣服、纏著腰布的印度人第一個到，我們把一小缽飯倒進他背上一隻口袋裡。十二點鐘，那個叼著泥煙斗的老太婆來了，我們給她一分錢。下午兩點，一個瞎子由一個男孩引路，來討他的那份錢。 n

　　有時候，我們也施捨流浪漢。一天有個男人來這兒，說他餓壞了，我們讓他飽餐一頓。而後，他又要了枝煙，直到我們替他把煙點著後才肯離去，那個人以後再也沒來過。 n

　　一天下午大概四點鐘的時候，來了一個非常古怪的流浪漢。我放學回家，剛剛換好衣服，聽見他在叫我：「小弟弟，我可以進你們家院子里來么?」他身形瘦小，衣著整潔，戴一頂帽子，穿一件白襯衫一條黑褲子。 n

　　我問道：「你想幹嘛?」

　　他說：「我想看看你們家的蜜蜂。」

　　我家院子里有四棵大王棕櫚的小樹，上面聚滿了不請自來的蜜蜂。 n

　　我跑上台階，喊道：「媽，有個人在院子里，他說想看看蜜蜂。」

　　我媽走出來，上下打量他，不友好地問：「你要幹嘛?」 n

　　那人說：「我想看看你們家的蜜蜂。」

　　他英語講得溜，近乎做作。我看媽有些不放心。

　　她對我說：「你待這兒，看著他點。」 n

　　那人說：「謝謝您，夫人。您今天做了件好事。」

　　他吐字緩慢清晰，好像說出的每個字都要花掉他的錢一樣。 n

　　我們一塊看蜜蜂。他和我，蹲在棕櫚樹下，大概有一個小時的光景。

　　那人說：「我喜歡看蜜蜂，小弟弟，你喜歡看蜜蜂嗎?」 n

　　我說：「我沒那閑工夫。」 n

　　他沮喪地搖著頭，說：「我就干這個，就是看。我能一連看上好幾天。你看過螞蟻嗎?還有蠍子、蜈蚣和娃娃魚什麼的，你都看過么?」

　　我搖搖頭。 n

　　我說：「你是幹什麼工作的，先生?」

　　他站起身來說：「我是詩人。」

　　「是個好詩人嗎?」我問 n

　　「世界上最偉大的詩人。」他說

　　「你叫什麼名字，先生?」

　　「B?沃茲沃斯。」

　　「B是比爾的意思吧?」 n

　　「是布萊克，布萊克?沃茲沃斯。懷特?沃茲沃斯是我哥哥，我們心有靈犀一點通。就是看到一朵像牽牛花一樣的小花，我都想哭出來。」 n

　　我問：「你為什麼哭?」 n

　　「為什麼，孩子?為什麼?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啦。要知道，你也是個詩人。你成了詩人以後，任何一件事都會讓你哭出來的。」

　　我笑不出來。 n

　　他問：「你喜歡你媽媽嗎?」

　　「她不打我的時候，我喜歡。」 n

　　他從後褲兜里掏出一張印有鉛字的紙片，說：「這上面是首描寫母親的最偉大的詩篇。我打算賤賣給你，只要四分錢。」 n

　　我跑進屋，說道：「媽，你要不要花四分錢買一首詩?」

　　我媽說：「你告訴那個死人傢伙，叫他趕緊夾了尾巴滾出去。」 n

　　我對B?沃茲沃斯說：「我媽說她沒有四分錢。」

　　B?沃茲沃斯說：「這就是詩人的遭遇。」

　　他把那張紙片放回褲兜，好像並不介意。 n

　　我說：「像你這樣到處轉悠著賣詩倒挺有意思。只有那些唱克利普索小調的人才幹這種事。有很多人買么?」

　　他說：「從來沒人買過。」 n

　　「那你為什麼還要四處轉悠?」

　　他說：「這樣我就可以看到許多東西，我還一直希望碰到別的詩人。」

　　我說：「你真認為我是個詩人?」 n

　　「你像我一樣有才華。」他說。

　　後來，B?沃茲沃斯走了。我暗自祈禱，希望還能再見到他。

大約一個星期後的一天下午，放學回家路上，我在米格爾街轉角處又看見他了。他說：「我已經等你很久啦。」

　　我問：「賣詩么?」 n

　　他搖搖頭。 n

　　他說：「我院子里有棵蠻好的芒果樹，是西班牙港最好的一棵。現在芒果都熟了，紅通通的，又多汁又好吃。我就為這事在這兒等著你，一來告訴你，二來請你去吃芒果。」 n

　　他住在阿爾貝托街上一間小棚屋裡，正好在街中段。院子里綠蔭蔭，還有一棵高大的芒果樹、一株可可和一株李子，這地方看上去很荒僻，好像根本不在城裡。在那兒一點看不到街上高大的水泥樓。 n

　　他說得不錯，芒果汁多味美，我一連吃了六個。橘紅的芒果汁順著肘淌到臂膀上，從嘴角流到下巴上，襯衫上也沾染了果汁。 n

　　回到家裡，媽媽問我：「你竄到哪裡去啦?你以為你翅膀硬了，就可以到處瘋去啊?去，給我把鞭子拿過來!」 n

　　她打得真夠狠，我從家裡逃出來，發誓再也不回去了。我來到B?沃茲沃斯家。我氣極了，鼻子還淌著血。 n

　　B?沃茲沃斯說：「別哭啦，我們一起去散散步!」

　　我不哭了，哽咽著。我們散著步，走過聖克萊爾大街，來到大草坪，沿著跑道漫步。 n

　　B?沃茲沃斯說：「噯，我們到草坪上躺會，看看天空，我想讓你猜猜那些星星離我們這裡有多遠。」 n

　　我按他說的做了，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忘記了一切，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如此驕傲愉快。我的氣忿一掃而光，我忘掉了眼淚，忘掉了剛剛飽嘗過的那頓鞭撻。 n

　　當我告訴他我感覺好些的時候，他就開始告訴我星星的名字。搞不清為什麼我對射手座記得這麼牢，直到現在我還可以一下子指出它們來，其他的卻忘得一乾二淨。 n

　　忽然，一道光打在我們臉上，一個警察出現在面前。我們趕緊從草地上站起來。

　　「你們在這幹嘛?」警察問。 n

　　B?沃茲沃斯說：「都四十年了，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從此，我們成了好朋友，B?沃茲沃斯和我。 n

　　他對我說：「關於我，還有芒果樹、可可和李子樹的事，你不要告訴別人，一定要保守秘密。假如你告訴了別人，我會知道的，因為我是詩人。」 n

　　我發了誓，而且一直守信用。 n

　　我很喜歡他的小房間，裡面的傢具還沒喬治家臨街的那間房裡的多，但看上去更乾淨，更舒服，可也顯得冷清。有一天我問他：「沃茲沃斯先生，你為什麼在院子里留這麼多野樹?會不會讓這裡太潮濕啊?」 n

　　他說：「聽著，我給你講個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個男孩遇見一個女孩，他們很快相戀了，他們彼此深深地相愛，後來就結婚了。他倆都是詩人，少年喜歡優美的文學，姑娘喜歡花草樹木。他們在一間小房子里生活得很愉快。有一天，女詩人對那位少年詩人說：『咱們家裡又要增加一個詩人啦!』但是，那個小詩人並沒有出生，因為姑娘死了，他也隨她而去，死在姑娘的肚子里。姑娘的丈夫非常難過，決定從此再也不去動姑娘花園裡的一草一木。就這樣，花園留下來了，花草、樹木沒人管，越長越高。」 n

　　我看著B?沃茲沃斯，當他講這個動人故事時，他顯得更加蒼老。我聽懂了他的故事。 n

　　我們總是一起走很長的路去散步，我們去植物園和萬石園。黃昏時登上校長山，看西班牙港漸漸被黑夜籠罩，城裡和碼頭上的輪船燈火閃爍。 n

　　他做每一件事，都像參加聖典一樣鄭重其事，好像是平生第一回做一樣。

　　有時他問我：「喂，去吃冰淇凌怎麼樣?」 n

　　當我表示同意，他變得非常嚴肅，說：「那麼，我們去哪一家?」好像這也是樁大事。他常常為這合計半天，最後才說：「照我看，應該先去打聽一下這家的價格。」 n

　　這世界真是個令人振奮的地方!

　　有一天在他院子里他對我說：「我準備告訴你一個重要的秘密。」

　　我說：「真的是秘密?」 n

　　「這會兒還是秘密。」

　　我看著他，他看著我。說：「記著，只有你我知道。我正在寫一首詩。」

　　「噢」我失望了。 n

　　他說：「這可不是一首普通的詩，它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詩。」

　　我噓了一聲。 n

　　他說：「到現在，我已經寫了五年啦。再有二十二年就寫完了，就是說，如果我能保持現在這個速度的話。」

　　「那麼，你現在每天寫多少?」 n

　　他說：「不像以前那麼多了。每個月寫一行，不過肯定是最好的一行。」

　　我問：「上個月寫的那行是什麼?」 n

　　他抬頭看著星空說：「往昔深邃而奇妙。」

　　我說：「是句很美的詩。」 n

　　B?沃茲沃斯說：「我希望能把一個月的感受體會全部傾注到這行詩里去。這樣二十二年以後，我就會寫出一首震撼全人類的詩。」

　　我充滿驚嘆之情。 n

　　我們像往常一樣去散步，一天，我們沿著港口防波堤走著，我說：「沃茲沃斯先生，假如我把這顆釘子扔到海里去，你說它能浮起來嗎?」 n

　　他說：「世上無奇不有，把釘子丟下去，我們看看會怎樣」

　　釘子沉了下去。

　　我又問：「這個月的詩寫好了嗎?」 n

　　但是他沒有吟詩，只是說：「噢，就要好啦，你知道，就要好啦。」

　　有時我們坐在防波堤上默默望著進港的輪船。 n

　　從此，我再也沒聽到那首世界上最偉大的詩篇。

　　我覺得他一天天的老下去。

　　「你是怎麼生活的，沃茲沃斯先生?」有一次我問他。 n

　　他說：「你是問我從哪裡弄來錢吧?」

　　我點點頭。他狡黠地笑起來。

　　他說：「每年唱克利普索小調的時候，去唱小調。」 n

　　「那夠你一年生活的?」

　　「足夠啦。」

　　「等寫完了那首最偉大的詩，你就會變成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了吧?」 n

　　他沒有回答我。

　　一天，我到他的小房子去看他，發現他躺在小床上。他看上去那麼虛弱、蒼老，我真想哭。

　　他說：「詩寫得不太順利。」 n

　　他沒有看我，而是透過窗戶看著那株可可樹，就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樣，喃喃地說：「二十歲的時候，我好像有使不完的勁。」這時候，彷彿就發生在我眼前一樣，他的臉猝然變得更加蒼老、疲倦。「可那……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n

　　就在這時，我好像被媽媽打了一耳光。突然，我敏銳地感覺到了，我在他的臉上清楚地看到了。誰都看的出來，死神已經爬上了那張憔悴的臉。 n

　　他看著我，看著我滿含眼淚，掙扎著坐起來。

　　他說：「過來。」我走過去坐在他膝頭上。 n

　　他看著我的眼睛說：「嗯，你也看到它了，我一直說你有詩人的眼光。」

　　看上去他並不難過，我再也控制不住，大聲哭了出來。 n

　　他把我摟到他那瘦削的胸前，說：「你想聽我再給你講個有趣的故事么?」他沖我鼓勵地微笑著。

　　可是我什麼也說不出來。 n

　　他說：「我給你講完這個故事，你要答應我馬上回家，再也不要來看我了，好么?」

　　我點點頭。

　　他說：「很 n好，現在聽我講，以前我給你講過一個關於少年詩人和女詩人的故事，你還記得嗎?那不是真事，是我編出來的。還有那些什麼作詩和世界上最偉大的詩，都是假的。你說這是不是你聽過最好笑的事情?」 n

　　他的聲音中斷了。

　　我離開了小房子，跑回家，大哭了一場。像詩人一樣，看到什麼都想哭。 n

　　一年以後，我又來到阿爾貝托街，可是再也看不到那棟小房子了。倒不是它突然消失了，可是也和消失差不多。它被人們強拆掉了。 n

　　一幢兩層樓房代替了它。芒果樹、可可樹還有李子樹也被人砍伐了，留下一片水泥磚地。 n

　　一切都好像表明，沃茲沃斯從來沒有到過這個世界。

——摘自《米格爾街》《沒有名字的東西》，王志勇譯

早就有人說，奈保爾拿諾貝爾獎是遲早的事，背井離鄉的作家，經歷閱歷想像力都好像是無垠之水。沒有根的人最厲害。

像這樣半自傳半改編的作品，通過描寫小人物看似沒有希望的生活，卻隱藏了某種虛幻的東西，支撐著人生。就好像《都柏林人》之於喬伊斯，《太陽照常升起》之于海明威，這本《米格爾街》也使奈保爾一夜成名。僅僅是其中一篇故事，細膩的感覺就讓人有一種，包裹，浸潤，入迷。

奈保爾一共有三種寫作方法，回憶，遊記和半自傳，作品一共有30多部。留言給我，之後會盡量找齊他的所有書單。

音樂是《理想三旬》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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