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方法紀要（8）讀懂歷史語言

在寒某4月7日的知乎 Live 中 ，寒某在分析歷史閱讀的對象（原始史料、學家專著、科普讀物、通俗讀物）時，突然意識到一個讀史時不容忽視的問題：閱讀理解，沒錯正是這個看似小學階段的能力，制約著讀史者從小白到入門、從入門到進階、從進階到研究的三次飛躍。當然，這裡所謂閱讀理解，並非基礎意義上的閱讀理解能力，而是閱讀不同層次歷史語言的專項能力。很多朋友之所以無法完成前述讀史的三次飛躍，極有可能是因為沒有獲得相應飛躍所需的讀史理解能力。

基礎性的通俗讀物（例：《明事兒》），由於其通俗性、文學性極強，只要基礎教育過關，閱讀並理解通俗讀物並不困難；而基礎性的科普讀物（例：王仲犖《魏晉南北朝史》），只要掌握好【梳理時間線】、【編織關聯網】、【參用史地圖】等三項基本功，也能高效吸收。

所以，讀史閱讀理解能力的進階難點便集中在了學家專著與原始史料兩方面。

考慮到外行讀史的「時間投入/智識產出」比，能夠拿下學家專著的閱讀理解，便是邊際成本最大化了。那麼，除過寒某在【讀名家名著】一文中提到的要點以外，要如何提升學家專著閱讀理解能力呢？

首先要靠基礎讀物來夯實某一維度歷史（專題、國別、朝代）的基本史實與人物關係，為專著閱讀提供可供調動的知識雲儲備，從而跟上學家專著對基本史實與人物關係的勾連、比對、發微之思路。如若遇到基礎讀物都不會提及的偏門人物與事件，要及時搜索，理清人物生平與事件經過的同時，把偏門「人、事」與已知的時間軸、關聯網相掛鉤。

不同維度、年代、學派、國別的專著作者，都有其自成一派的敘事風格，初入專著汪洋的讀者需要稍微留心保持一定數量的「同風格」（包括前述「四個不同」）作者的「緊湊」閱讀，最好在買書、借書以前便試讀一番，確保讀得「習慣」再行購買或借閱。而且，刻意品讀作者思路、文筆也對讀者之思維能力、寫作能力大有裨益。

歷史專著本身的敘事風格底色是「質而少文」的，重質實、重引證、重表析的同時難免會較少兼顧文字的趣味性與段落的流暢性，甚至會犯一些語法毛病。不過，畢竟是歷史學者寫的歷史學專著，大可不必捨本逐末地拿漢語學家或文學家的要求去苛責歷史專著的文法或文采。

至於包括銘文、石刻文乃至「正史」、檔案在內的原始史料的釋讀，是一項需要專業培訓或長期自修方能習得的專項能力，除非向研究級讀史者進階，否則大可不必進入訓詁學、文獻學、古文字學的深坑。基本上只要能夠熟悉所涉獵時代古文之語義、語法、語感、語境，能夠讀懂專著引用的古文並結合上下文加深理解，便足以。

那麼寒某所謂語義、語法、語感、語境具體指什麼呢？有哪些讀史者需要注意的點位呢？

所謂「語義」，也即詞語的含義。讀史者要注意不同詞語在不同時代的確切含義，萬萬不可將其他時代的含義隨意混入到所閱讀時代之中。比如，革命、國家、封建、經濟等詞，古代中國傳統含義與現代漢語含義大相徑庭，切忌直接套用。又比如，府兵、白衣領職等制度，柱國、尚書、侍中、樞密等官職，在不同的朝代便有著不同的樣貌，一定要搞清楚這些語詞本身的流變，方能通而用之。

所謂「語法」，也即古文的語法。讀史者至少不能忘卻中學時期文言文語法的基本功，把基本句式、詞性、高頻詞常用含義乃至於不同時代的顯著語法特點轉換到潛意識之中方可保證對專著所引文言文的理解吸收。再不濟，隨手備一本古代漢語詞典與文言語法教材，哪裡不懂查哪裡。

所謂「語感」，也即古文的時代感。讀史者需要熟悉不同時期文言文的特色常用詞與句式，至少把握好所主攻方向的文言文語感。語感的訓練，《韓非子》、《莊子》、《史記》、《世說新語》、《古文觀止》都是各自寫作時代極好的書目。

所謂「語境」，也即所讀文言材料自身的「書寫方式」。讀史者需要掌握一些某維度史常用史料的「書寫方式」與「作者價值觀」（例：司馬遷歷史觀研究），並且注意作者書寫時間與材料描述的歷史事件發生時間之間的時間差（例：南朝宋人范曄撰寫《後漢書》等「前代史」寫作）。從而，力透紙背地讀出史料所涉及史實背後的書寫方式、作者價值乃至時代意識，進而將這些主觀性偏見明晰出來乃至剝離出來。這個視角可謂近幾年的一大學術前沿，如《中古時代的歷史書寫與皇帝權力起源 》、《製造漢武帝 》等書便是個中翹楚。

總而言之，讀史，絕不僅僅是讀歷史書籍上面所涉及到的人物與故事，還需要力透紙背地讀出知識體系、「思寫」風格、乃至作者與時代的價值觀。剝離開史實與史識，既能明晰史實，又能鍛煉史識，個中樂趣，妙不可言。

【讀史方法紀要】系列文章索引

讀史方法紀要（1）梳理時間軸線

讀史方法紀要（2）編織關聯網路

讀史方法紀要（3）勤讀名家專著

讀史方法紀要（4）參用歷史地圖

讀書方法紀要（5）動筆整理輸出

讀史方法紀要（6）明晰制度流變

讀史方法紀要（7）著重同維累積

讀史方法紀要（9）摸著石頭過河

讀史方法紀要（10）走近歷史細部

讀史方法紀要（11）借力慎讀史料

串講Live（1）：外行閱讀歷史書籍的增效方法

題圖攝於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