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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北美超馬故事 | Adventure, Darling,Fat Dog生成記—獻給那些熱愛越野跑的人們

本文發於:2015-12-25 / 作者:然烏烏 / 閱讀大約需要30分鐘

我想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在最後四英里山道上飛奔而下的感覺,當時的我似乎是在為了一個不知能否實現的目標而拼盡全力,而其實當身體的疼痛,完賽的壓力都在漸漸離我遠去,忘記一切在山道上盡情奔跑,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在自由飛翔。

(Fat Dog 120賽道上的野花,by Heather MacDonald)

Part 1

從Nicomen Lake補給站一路下山已經3個多小時了,現在是太平洋時間2015年8月15日下午12點55分,眼看前方補給站Cayuse Flats的關門時間下午1點鐘馬上就要到了,而我面前這條長長的山道仍然看不到盡頭,據估算和一路盤問,前方至少還有3到4公里的距離,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準時到達補給站了。時隱時顯的希望之光在眼前漸漸湮滅下來,我終於放緩腳步,開始面對挑戰Fat Dog 120失敗這個事實,儘管或許在很多人看來這不過是意料之中的結果。

70英里組的選手在陸續地超過我,無數輕盈矯健的身影在我面前躍過,此時他們離出發不到40公里,才剛剛跑下賽程里的第一座山,而從昨天早晨到現在,我已經跑了整整115公里,如今掙扎在第三座山的下山路上。每個人都開心地跟我打招呼,熱切地問我狀況如何,眼裡流露出對120英里選手的崇拜,有個男生甚至還停下來追問我右腿膝蓋到底是什麼問題,可我此時已經沮喪失落到了極點,壓根也不想討論這些。最後人家還跟我說終點見,事實上我已經被關門了啊,我只有苦笑,希望他趕緊追上他同伴,專心完成他自己的比賽。

(剛出發的Fat Dog 70英里組選手,by Brian McCurdy)

Part 2

賽前我其實有想過轉到70英里組。一個月前North Face 50英里北美系列賽的安大略省藍山站,本來是我報名給Fat Dog 120作賽前熱身的,結果當天濕熱的環境讓我的胃又出了狀況,20公里之後除了水吃不下任何東西,跑完前40公里往頭上身上澆了無數杯冰水,又在頭巾里塞滿冰塊,卻仍然恢復不了狀態,在60公里處遺憾退賽。

賽前壓根也沒想過自己會搞不定這比賽,之前胖胖有提醒過我這個周末可能會很濕熱,但我覺得安省能濕熱到哪去呢,再說,畢竟只有50邁,早上出發那麼早,熱起來咬咬牙也就頂過去了。結果真出了狀況,吃不了東西,維持不了體能,再怎麼咬牙也沒辦法。

當然被打擊得不行。咬牙堅持的時候跟自己說,連這比賽都完不成還有什麼底氣站在Fat Dog的起跑線上。結果這回真退了賽,那到底還站不站吧。出這種狀況已經是第二回,去年底HK168的賽道上,比賽當天氣溫陡升到將近30度,從多倫多接近零度的乾冷空氣里過去,還帶著13個小時的時差,我從一開始爬八仙嶺就兩眼發黑,整個第一座山跑得悶熱無比,下山後身體滾燙,連水都往外吐。當初以為只是極端不適應下的意外,沒想到如今噩夢又重演。

被好心的志願者開車送下山,然後打電話叫胖胖來接我。好恨這樣,每次胖胖陪我去比賽,都要他自行安排,說好時間終點見,可一旦出了狀況就要中途打電話叫他來接,一副退賽選手飽受摧殘又垂頭喪氣的模樣,難堪又羞愧。他當然什麼都不會說,善意嘲笑一下我眼高手低之類,離Fat Dog開賽已經不到一個月,這時候連Salomon贊助運動員Brian Culbert都知道只參加50公里組,我居然就覺得完賽個50英里可以如此風輕雲淡?何況這個50英里賽其實還包括對我十分困難的因素。不過當他看我腿部肌肉好像也有被陡峭的滑雪道虐到,就開始勸我認真考慮下是不是要轉賽到70英里組去。

我當然不情願轉組,可連續地退賽確實會讓人對自己的身體產生懷疑。我的身體到底還能不能經受得住超馬比賽的衝擊,長距離比賽本來就有很多不可預料,如果只有最理想最平穩的環境才可以跑,任何變化和意外都不能承受,這件事對我而言或許也就失去本來的意義。

幾乎所有的人都覺得我參加這比賽的120英里組不可思議,6月底Salomon Toronto的夏至日出日落跑,Brian Culbert知道我要跑120英里組的時候,非常善意含蓄地跟我說,其實你可以參加70英里組,那樣把握更大。去年同我一起完賽過Sulphur Springs 100英里的多倫多女子選手Linda Trinh一聽我說要跑這比賽120英里組,就笑著說「I hope you will be good」, 她今年夏天的主賽是Colorado的Transrockies,這是一個美國落基山脈的多日賽,六天總里程120英里,爬升也才剛到6000米,而且她實力和訓練其實都比我強,賽事經驗也比我豐富。是的,我是完賽過100英里,具備Fat Dog 120的報名資格,可我完賽的是Sulphur Springs,似乎所有人都知道這兩者之間的天壤之別,可我為什麼就覺得可以一次跨越?我到底在面對一個怎樣的挑戰,這是不是確實是一件註定沒有任何機會的事?如果真是這樣,那我還要去做嗎?

我終究還是去查閱了Fat Dog的報名規則,其實這時候我還來得及跟主辦方申請換組。我要轉組嗎?換到70英里,我完賽的機會確實一下子大了很多,可是從一開始,Fat Dog對於我而言就是Fat Dog 120, 就是從Lakeview Creek Campground Trailhead過橋上坡一直到終點Lightning Lake 120英里賽道上的每一步。我真的只是要為完賽,還是要體驗一個自己想要的完整過程?我知道後者意味著失敗的風險極高,可不試又怎麼知道呢?

Part 3

8月14號早晨10點鐘,我終於還是和120英里的其他選手一起出發了。賽事的前一天我有遇到加州來的阿唐哥,於是在起點交流了一下各自對比賽的想法,就開始一起爬升第一座山。上山的路還行,剛開始大家也都明白應該放輕鬆,我跟阿唐一路走一路閑聊,無非就是八卦國內和北美華人跑圈各種人和事。我常常在比賽一開始比較容易緊張,可以有一個相對放鬆的開始,用國語跟人聊聊天,我覺得還挺不錯的。阿唐的目標是40個小時內完賽,可能覺得我的配速還是有點慢,過了接近山頂的第一個補給站之後他就加速而去了,我按照自己的節奏繼續上行。

(走向起點,前路未知,by 胖胖)

(一出發迎接選手們的就是一個巨陡峭的長爬升,by 阿唐)

今年整個加西都非常乾熱,上山時溫度一度升到了30度,結果沒想到才下了第一座山就烏雲密布,電閃雷鳴,眼看暴風雨就要來了。我在山下補給站遇到等了許久的胖胖,匆匆換了件衣服,灌了水,胡亂吃了點東西就繼續出發了。下山的時候我在黑泥里摔了一跤,把手掌摔破了一道大口子,這時候也顧不上處理。我離關門的距離並不大,不抓緊時間後面恐怕會很被動。

才剛一上山,傾盆大雨就來了,靠近山腳的路有樹林遮擋還好,越往上雨下得越劇烈,還混著零碎的冰雹,不一會兒,整個身體都濕透了,這時候我的衝鋒衣距離我大概還有30公里,鞭長莫及。山腰上的Trapper補給站,我請志願者幫我在皮膚風衣里裹上錫箔紙,用膠帶在胸前固定,希望自己可以熬過接下來的30公里。

剛出補給站門就開始遇到退賽折返的選手,這時候山上的狀況確實很惡劣,雨勢迅猛,地上頓時水流成河,四處泥濘,我的鞋剛被塗得泥濘不堪,轉眼又被洗得乾乾淨淨,於是這樣泥了洗洗了泥來來回回了無數次,一雙腳早就泡在了冰水裡。等出了林線,情況就更惡劣了,雲霧水汽夾雜著山頂的大風吹向濕透了的身體,這時溫度已經從上午的零上30度驟降到零下10度,冰風吹來,瞬間變成「漸凍人」。因為在跑動,又裹了一層錫箔紙,我身上大概覺得還好,但雙手已經凍得刺痛,不過因為有冬天零下30多度在多倫多戶外跑步的經驗(那時候戴雙層手套也要被凍得去路邊廁所烘手的),所以大概知道刺痛到什麼程度是沒有大礙的,心裡有數就不會太恐慌。 「如果你覺得冷,那你就要跑得更快些」,我在大風裡被吹得東倒西歪,還是用力地快走,一有機會就跑動起來,當時就是一心想快到林線以下,這樣才可以避過失溫的危險。

(一名剛剛經歷過雷暴的選手和他的家人,by Brian McCurdy)

(剛剛經歷過雷暴的選手,Fat Dog 120 2013年女子冠軍及紀錄保持者Nicola Gildersleeve, by Brian McCurdy)

跌跌撞撞下了第二座山,快到山底河邊的那段因為積水已經泥濘不堪,我用杖撐著,又用手扶著,恨不得七手八腳地龜速挪了下去(後來聽說這段好幾個人摔斷了手,可見我的方法雖然不美觀但卻保險)。然後就是淌過那條傳說的Pasayten River,之前我一直還擔心過河濕了鞋襪還要跑3公里公路才能換鞋之類的瑣事,結果沒想到早在這之前八百年我的腳就泡水裡了,如今過這條河不過就是洗洗鞋而已。因為大雨,水流湍急,幸虧有繩索可以扶著,我搖搖晃晃,終於淌過了河。

過了河,3公里公路跑之後,就是Bonnevier補給站。這是到目前為止最大的一個補給站,選手們都在這裡換裝,準備夜間補給。我進了站,喊了幾聲胖胖沒人應,就找志願者幫我把之前準備好的補給包遞出來,才看見胖胖帶著頭燈東張西望地從棚里出來。他用浴巾幫我攔著,讓我把里里外外的衣服全換了一輪,然後幫我拿來熱湯和咖啡。我穿上衝鋒衣,換上全套夜間行頭,開始爬第三座山。上山前,工作人員檢查了我的全部必需裝備才放行。我在這個補給站不得不停留了較長時間,離開補給站的時候,離關門時間大概還有不到1個小時。

(Bonnevier補給站深夜裡的燈火,by Mayo Jordanov)

(在Bonnevier補給站停留的選手,by Brian McCurdy)

(穿越數小時雷暴冰風終於到達Bonnevier補給站的我,23點48分,比賽進行至66公里,13小時48分,by 胖胖)

Part 4

上山的路並不好走,可能是因為之前下山摔跤的時候扭傷了右腳踝,現在在狹窄的山路上走,因為左腳怕滑墜自我保護要留夠空間,內側的右腳總是被別住,腳踝被卡得很痛,加上夜裡狀態也有下滑,這段爬升我一直沒機會超過什麼人,後面好像也沒什麼人跟上來了,總之,一個人孤獨地在山路上走了幾乎一整夜。

我本來打算這段山路能爭取回一點時間,這樣或許離開山頂Heather補給站的時候可以時間更充裕一點,結果沒想到狀態低迷下,速度越來越慢,時間在一點一點地過去,預想中早該出現的補給站也遲遲不見蹤影,我終於逼迫自己提了一點速,清晨的迷霧與凜冽寒氣中,在關門前15分鐘時,補給站的燈火終於閃爍在眼前。

夜裡一直還在下雨,在山上折騰了一夜的我又冷又餓,一向在補給站相對其他選手野獸進食水準顯得極其斯文的我想盡辦法把能吃的東西都吃了,巧克力豆,牛肉乾,還有亂七八糟說不出名的東西,總之來者不拒。山上沒有運動飲料,沒有經驗的我讓他們灌了半瓶可樂到水壺裡,結果出門一開跑就被噴了一臉,害我懵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怎麼回事。我被這荒誕的場景逗樂了,索性把可樂全喝了,然後繼續下山的路。

Three Brothers山頂的清晨,by Brian McCurdy

40公里的時候我就隱約感覺到右腿韌帶拉傷了,跌撞著翻下第二座山,又折騰到現在,右腿的疼痛更嚴重了。輕緩的坡度還好,遇到陡峭的下坡路簡直比酷刑還虐。在林線上一個選手正沮喪地坐在路邊,頹然地問我感覺怎麼樣,我說韌帶拉傷了下坡有問題,他特共情地說他也是。看樣子他已經放棄了,可我還是要繼續,現在還遠沒到放棄的時候呀。

到Nicoman Lake補給站之前我碰到比賽的攝影師,他跟我說,接下來再過一段下坡到Nicoman Lake補給站之後就容易多了。結果這是怎樣的一段下坡啊,幾乎直上直下的亂石路,最優秀的70英里選手已經在這裡超過我,一路似羚羊般輕盈地絕塵而去了,我原本也可以的呀,我在後面絕望地拖著步。

終於到了Nicoman Lake,跟志願者又確認了一下下一個關門時間,離下站關門還有3小時10分。我灌了水,嚼了半盒餅乾,一個120英里選手正悠閑地吃著薯片,邊把薯片袋遞給我邊勸我「放棄算了,3個小時18公里,這種路況無論如何不可能搞定的。」我的側袋裡分明裝著之前列印的配速表,這比賽的前女子記錄保持者Nicola Gildersleeve這段的用時是2小時50分,如今的我能帶著腿傷只比她多20分鐘搞定?想想是真不可能,可前路未知,不試又怎麼知道呢?

過了Nicoman Lake,經過一段巨石陣後,路面開始變得不那麼猙獰,儘管右腿疼痛,我還是強迫自己跑起來,Fenix2這時候已經顯示Low Battery,該死的玩意兒,不是說設成粗略模式能撐50個小時嗎?為了怕時間都顯示不了,安全起見我還是把GPS關了。於是此刻的我根本都不知道自己距離剛才已經跑出了多遠,距離前方又還有多遠,只能以視線可及的某個參照物為目標,逼迫自己儘快地到達,然後繼續......

Part 5

然而到現在一切都戛然而止了,此刻已經過了前方補給站的關門時間,我放慢腳步,開始沮喪地沿著山道走。因為剛才下坡的迫速,我右腿韌帶的痛感更強烈了,遇到下坡簡直痛到不行,走路都費勁,只能用杖勉強支撐著往前挪。身體到了這個狀態確實也沒有辦法了吧,我開始考慮怎麼跟胖胖碰頭,前面的Cayuse Flats補給站不在高速路旁邊,他開車估計到不了,按約定他這時候正在Cascades補給站等我,可能還得請志願者送我過去,想到要麻煩別人這樣特意照顧我,我又覺得非常不好意思。胖胖已經一路跟了我這麼久,現在以這個結果作交代,我知道他不會有任何抱怨,只要我安全就好,可我其實真的好不情願啊。

一邊沮喪著,遇到一個來自溫哥華的男生,也很慢很慢地在往前走。

「你也跑120英里的嗎?」

「是啊」

「我右腿韌帶傷了,下山跑不了了」

「我也是」

「我第一次參加120英里的」

「我也是」

「我覺得其實應該參加70英里組的」

「我也是」

「你現在感覺怎樣」

「Terrible」

他深邃眼神里瀰漫著憂傷迷離,他真的長得超美的啊......我當時看得有點呆,又覺得自己這問題問得傻,再想想這一路上的歷程,心裡很難過,於是也沉默。慢慢走著,我們終於看到了傳說中的Cayuse Flats補給站。到Cayuse Flats補給站的短短几百米還有一個劇陡的下坡,泥濘濕滑的下坡後還要過一座滾木橋,這比賽究竟要虐我們到什麼程度? 我們用杖撐著身體一步一步斜著慢慢往下挪,雖然比賽失敗了,可誰也不願意到了最後還發生斷胳膊缺腿之類的悲劇。

「歡迎」一個志願者笑著迎上來,我很平靜地對他說,我是120英里選手,已經被關門了。他盯著我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跟我說「沒有,這裡是兩點鐘關門,現在1點半,還有半個小時,前面8公里的Cascade補給站4點關門」我自然覺得很不可思議,怎麼會呢,從Heather以來所有的人都告訴我這裡是1點關門啊,這時其他的志願者也都上來向我確認還沒到關門時間(後來我才知道原來1點是70英里選手在此地的關門時間,120英里選手要延後1小時。其實我手機里是存了比賽手冊的,可那時候我心力交瘁壓根都沒想到要開機看一眼)。我看向美男,他很堅定地說,我到此為止了,不管怎樣我都退賽了。這時在那裡等待他多時的朋友們迎上來,一副只要看到他還好就很歡喜的樣子,原來即使退賽,相聚其實也很溫情而並不悲壯。

志願者告訴我前面的路段是上下起伏, 8公里2個半小時還是有可能的,他看到我腿有傷,鼓勵我說下坡其實靠杖還有希望。我當然是極沒出息地動搖了,吃了片培根就趕緊出發了,路過岔口跟美男告別的時候,他的眼神已經不那麼迷離,我說我還是決定要繼續了,他點點頭祝我一切順利。當時他應該並不相信我還能繼續多遠,無非就是撐到前面更大的補給站退賽更方便些而已,其實那時候我自己也不確信,我決定繼續前進的唯一理由是,我要完成這段賽道去見等在那裡的胖胖,即使退賽,我也要讓他看著我以奔跑的方式進補給站。

(Cayuse Flats補給站前的滾木橋,by Brian McCurdy)

(Cayuse Flats補給站里休息的選手和忙碌的志願者,by Brian McCurdy)

(從山下的Cayuse Flats補給站回望剛剛翻越的山峰,by Brian McCurdy)

Part 6

雖然不知道最終可以到達哪裡,但既然選擇前進,在賽道上就沒有鬆懈的道理。這段路我還是加緊了腳下的步伐,上坡的爬升努力快一些,下坡就用杖撐著,單靠左腿發力盡量快速下坡。這段路果然是起伏不斷,我宛如一顆微不足道的粒子,在波峰波谷間不厭其煩地震蕩前行。大概將近兩個小時的時候,我終於到達Cascades補給站,見到了胖胖。

這個山腳下的補給站很大,坐在帳篷里,四周連綿起伏的山巒一覽無餘。這時候雨已經停了,柔和的光從雲端灑下來,給眼前的景色鍍上一層清新的色調,宛如一幅雋永的水墨畫。我突然覺得很放鬆,好像又有了力量,我還有超過半小時的離站時間,接下來是相對平緩的河邊道,我身體並沒有出現很嚴重的狀況,平地和上坡我還是可以的,其實完全沒有放棄的理由啊。

胖胖幫我泡了面,往我背包里裝能量膠,我們請急救站的護士幫我包紮了腳趾和腳底,開賽以來我第一次敢正視自己的腳,看到趾甲周圍都是黑泥水泡,但一切還是比我想像的要好。那個護士好像以前在多倫多住過,熱愛滑雪,包紮的時候我們還笑侃多倫多周邊最高的山居然是一座滑雪場。很多時候,這些無意中遇見的人和事都會讓人漸漸放鬆下來,而她一邊跟我開心聊天又細心幫我包紮照顧我的樣子,又讓我覺得好溫暖。我換了濕衣服,換了鞋和襪子,吃了泡麵,喝了咖啡,我覺得自己已經準備好了,於是離站出發了。我跟胖胖約定要他在前面的每一個補給站等我,直到我上最後一座山,似乎從這裡開始,從內心深處我真的決心要全力以赴了。

(在補給站休息的選手,Cascades補給站,by Brian McCurdy)

(一名選手正補給食物,Cayuse Flats補給站,by Brian McCurdy)

(在這裡培根幾乎是最受歡迎的食物,by Brian McCurdy)

Part 7

Cascades到下一個補給站只有3公里的公路,志願者給我穿上反射服,我開始用平緩的速度前進,此刻我心情很放鬆,至少這段沒有了關門的壓力。這時一個小個子男人追上我,我認出他就是我在Cayuse Flats補給站遇到並告訴我沒有被關門的人,我一邊跑一邊疑惑地看著他,他說他是Fred Tassinari,她太太是70英里組選手,就在我後面。我回頭一看,咦,那不是Lucia Tassinari嗎,和她一起跑的是多倫多很有名的女子越野跑選手Deanne McDoom。雖然我們只是認識而已,但來自同一個地方,又一起跑過今年夏至日Salomon的日出日落跑,頓時有一種好親切的感覺。他又繼續跟我解釋,她太太的Pacer是Deanne,而他本來是Brian的Pacer,Brian在第二座山上因為失溫退賽了,所以他現在願意pace我一段。這樣一路到Sumallo補給站,我們又遇到他們團隊負責拍照文案的Kent Keeler,他本人也是很優秀的越野跑者。和阿唐分手之後,我已經獨自在山道上跑跑走走了整整28個小時,無論黑夜還是白天,除了在補給站跟志願者或者胖胖有少量交流以外,幾乎都是一個人孤獨地在路上,這時似乎突然得以跟一個團隊有了連接,我頓時覺得很踏實溫暖。而這時候我也知道自己其實已經是來自多倫多唯一還在堅持比賽的120英里組選手。

(一名50英里選手奔跑在起伏的河邊道上,by Brian McCurdy)

(河邊賽道在濕氣騰騰的溫帶雨林中蜿蜒,by Brian McCurdy)

Part 8

在河邊這段賽道上大家似乎都沒有打算太用力,一開始的路段真的很平,我在前面勻速跑著,Fred跟在我身後,Deanne帶著Lucia在後面。後來漸漸又出現起伏的上下坡,我下坡的速度上不來,就逐漸慢下來,Deanne和Lucia追上我們往前去了。可能因為我太久沒講話,就開始跟Fred狂聊各種多倫多跑圈的事,還有交流平常怎麼訓練,平常跑哪些trail之類的,漸漸放鬆了配速。我的GPS一直沒開,都是問Fred進度,我覺得他還挺靠譜,頭腦清晰,又是這比賽的志願者,應該做足了功課,他說這段15公里,我們8點到下個補給站沒問題,我也就沒自己仔細計算。結果到了15公里,發現山道一點都沒有結束的意思,這個時候大家都很困惑,我們倆因為誤會還鬧了點不愉快,最後越走越慢,等出了山道到補給站的時候已經8點半了。

原來這段山道有20公里,跟手冊上的信息有所出入。Lucia她們已經早到了20分鐘,開始出發下一段了。胖胖迎上來跟我說,你退賽吧,你前面好幾個女生都已經退了,我說8點不是Target Time不是Cut Time嗎?胖胖說是的,不過超過這個時間一般不建議繼續了,除非狀態特別好。

本來慢慢燃起的希望和熱情好像又神不知鬼不覺地熄滅了,現在8點半,在上最後一座最難的山之前還要搞定最後一段河邊道,我突然覺得好累。可能因為這時候意志上開始出現了一點點漏洞,狀態一下子就跌下來,第一天在山上被淋成漸凍人,之後一夜一天又一直下雨下身透濕,相當於整個人被冷水泡了30多個小時了,我突然覺得好冷好睏。我有點沮喪地坐下來,可雙手還在麻木地往衣服和包里裝能量膠,剛才那段賽道我跟Fred合作得並不愉快,他對我有些誤導,我又放鬆了自己的意志依賴他,這讓我覺得如果我自己一個人或許時間會更短,不至於陷入這般被動境地,可現在說這些也沒有半點意義。

正沮喪著,胖胖跑來催我說Fred快補給完了,讓我別耽誤時間跟他快走,我疑惑地說誰說他還要pace我了,胖胖說他說的呀,結果我一問,人家真這麼想的。我知道他要在最後20英里pace他太太,說你不需要休息下嗎?其實我自己可以的。他很認真地看著我說「Tairan,我並不需要休息,如果你願意,我很高興能這段繼續pace你。」這時候我其實沒太多時間思考,只能憑感覺做決定,在最後最艱難的一座山之前還有15公里,以我現在的狀態,確實需要一個pacer,於是我點頭同意,即刻出發,臨走前,我特意穿了很多衣服,因為這時候已經入夜了,而且之前畏冷的感覺很不好。

(在漫無邊際的森林裡奔跑,讓人分不清時間究竟是在凝滯還是在飛逝,by Brian McCurdy)

Part 9

這段賽道Fred好像換了一個人,他開始在前面健步如飛,然後拚命地催促我跟上。我很清楚他是要保證我們跟前面的Lucia不要拉開太長距離,這樣他來得及一到補給站快速補給就跟Lucia上山,幫她在山上爭取更多時間。但我相信他也是在幫助我,因為如果不是這樣,他完全可以開車去Skyline補給站等她,自己爭取更多的休息時間。他走得好快,比跑還快,我拚命走拚命走也無法跟上他,只好連跑帶走,在後面跌跌撞撞東倒西歪,疲於奔命。下坡我沒速度,他也拚命地催我,我只好忍著劇痛強跟。他不停地警告說如果我們不保持這個配速就會被關門,我用盡一切努力讓自己不被甩遠,但當時還是稍微hold住了一點點,至少不能讓自己在上山之前徹底廢掉,因為我知道最後那座山,將是賽程里最艱苦的一段。

因為速度很快,身上開始熱起來,但我當時特意沒脫衣服,因為那種身體溫度在回復,暖流在各處流淌的感覺是如此之好,我希望能把之前那種寒意徹底驅散,回復一個有活力的狀態,這不但是身體的感覺,更是心理的感受。

果然,我們大概早了40分鐘到了最後一個補給點:Skyline。很多選手都在這裡做上山以前最後的準備,Fred匆匆補給了一下,就和Lucia離開了。這段路非常technical,賽道上布滿樹根石塊,雖然我儘可能小心地保護自己,還是被Fred逼得把腳底全都磨破了,我都能感受到撕裂的腳皮和鮮肉的摩擦,每一步都很痛,可路上我也沒吭氣,那傢伙當時發了狂,壓根也不會管我。我讓胖胖幫我貼了兩個冰啫喱,希望能稍微緩解一下那種強烈的痛感。

Part 10

離開Skyline的時候,補給站的負責人跟我們每個人說「Congratulations」,這是一種鼓勵和振奮,但同時也給了大家一種誤導,讓每個人覺得這個補給點的關門時間點給每個人留下了足夠的餘地,只要能通過,只要接下來繼續堅持,就一定能按時到達終點。其實根本就不是這樣,如果不能在Skyline之前為後面留出足夠多的餘地,完不了賽的風險相當之高,以至於最後在我前後大概半小時到1小時上山的這些人中,其實只有我,Fred和Lucia 3個人按時到達了終點。

(一名換上衝鋒衣準備再次上山的選手,by Brian McCurdy)

變叔曾經說「100英里賽過了75英里之後,真正的比賽才正式開始」,那對於Fat Dog 120而言,或許最後這最艱難的20英里才將考驗拉開序幕,都到這份上了,還有什麼好畏懼的呢?我整裝上山。

非技術路段的長時間連續爬升其實是我的強項,在我跟胖胖之前無數次的徒步經歷中這一點都表現得很明顯,我一直可以重裝以較快的速度前進,所以即使已經到了很疲憊的狀態,我仍然還可以保持一個穩定的上山速度。上山大概爬到1/3的時候,我就超過了早我大概15分鐘出發的Fred和Lucia,Fred開始以為只是路人,後來認出是我相當震驚,他一定覺得這傢伙都已經被我逼得精疲力竭了,怎麼還可能滿血復活?其實我是希望自己能在上山部分多爭取一些時間,以我目前下坡的困難程度,他們遲早要趕上我,雖然在他們之前並不能保證什麼,但至少能給我一種篤定感,又或許,在那個時候我就從內心深處相信,Fred一定會盡全力幫助Lucia完賽的吧。

我一路爬升又陸續超過了好幾個人,到達第一個補給站的時候,志願者問「哦,你是pacer嗎?」我說我是runner,他們就驚呼「What a brave girl!」, 因為最後這段20英里的賽程,主辦方是強烈建議要有pacer的,尤其對於初次參賽選手,而到了比賽的這個階段,現在還在山上的人確實除了我以外全部都有pacer跟著。我問一個志願者從這開始到最後長下坡之間的那段起伏大概需要多長時間,他回答大概4到5個小時,我的心立馬沉了一截。這時候離關門也就只剩差不多5小時了,因為我下坡很有問題,這意味著我已經非常被動,我突然好後悔剛才上山的時候為什麼不再加把勁,努力把速度加得更快一點,可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何況已經到了第二夜,後半段我也確實有些困了。於是我迅速地離開水站,開始正式逼迫自己快速前進。

之前就一直耳聞最後20英里上山之後那段磨人的連續起伏几乎相當於要翻過6座小山,如今來到這裡才明白「6座小山」是什麼意思。在2000多米的峰頂上陡峭地上下,跟在山下完全是兩個概念。而這時候的路面差不多完全是碎石路段,破裂的腳掌在碎石上踩過,每一步都彷彿是刀子在割。我逼迫自己忘記身體的疼痛,把自己和痛覺割裂開來,可是,逼迫歸逼迫,這又是無法完全做到的,它們畢竟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啊。

起伏爬升的階段我又超過了幾個選手,他們看上去已經筋疲力竭了,似乎每上一級台階都要用盡全力,pacer們在一旁無奈地守候著,也無法讓他們的小宇宙重新燃燒。我一路向上到了這比賽的倒數第二個補給站,守在這裡的是這比賽的組織者Peter Watson,這時候我的GPS已經有些混亂了,之前得到的賽段信息又錯綜不一,我問他到終點還有多少距離,這時我心裡估計的答案是10公里,結果我得到的答案是13公里!我說那你覺得我還有沒有機會,他說如果快速徒步,他覺得還是有可能的。快速徒步!有可能!!我於是想起了前一個賽段Fred健步如飛,我動搖西擺跌跌撞撞的悲慘景象。灌滿了水瓶,離開這個補給站的時候,我幾乎是心如死灰的狀態。

這時候太陽已經升起來,離開skyline補給站的時候非常匆忙,又只想著上山的夜路,全然沒考慮天亮的情況,墨鏡帽子統統沒帶在身上。山頂的陽光直接射在身上,我腦子裡一片茫然,可也沒有辦法,只好低著頭,一步一步往前。

(Skyline山脊的陡峭爬升,by Brian McCurdy)

(雲霧中的山巒疊嶂,by Brian McCurdy)

(奔跑在Skyline,by Brian McCurdy)

(奔跑在Skyline,by Brian McCurdy)

(奔跑在Skyline,賽道、選手和野花,by Brian McCurdy)

Fat Dog的賽道標記很好,清晰緊密,之前我一直沒有遇到任何問題,結果恰恰在最緊張焦慮的時候,我發現有一段山坡的入口並沒有出現本該有的粉絲帶。我硬著頭皮爬上去,結果走了一段,還是沒有看到標記,又一瘸一拐地從陡坡上下來,這樣一來一去就耽誤了7,8分鐘,我頓時絕望之極。這時好像是一個比賽工作人員的男生從斜坡那邊過來,我問他知不知道怎麼走,他說知道,可那哥們個子大,估計平常不怎麼跑越野跑的,海拔太高爬坡爬得氣喘吁吁,慢得像蝸牛,我當時都恨不得衝下去把他拖上來指路。好不容易等他挪上來,結果指的還是我之前退回來的那條,而此時,我看到Fred他們已經遠遠地趕來了。

還是沒有粉絲帶,為什麼沒有,這不合常理啊,我心急火燎地往前趕,又擔心真的越走越錯,回過頭來沖那哥們只嚷「Why no pink?!」那哥們正爬坡爬得艱難,估計被我弄得也很鬱悶,說不出話在後面直喘氣。連著嚷嚷了好幾遍,我突然覺得自己這樣很不對,你這是幹什麼呢?比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盡全力去爭取就好啊,即使最後還是失敗,不是也應該從容面對嗎?在這個時候,一副這種氣急敗壞,毫不淡定的樣子,不是很差勁嗎?這樣邊走邊想著,我反而慢慢平靜下來……然後,眼前出現了那縷熟悉的粉絲帶。「There is PINK!」我沖後面大喊,那哥們會意地點點頭,或許他能了解我內心來不及表達的歉意。我又大喊Fred和Lucia的名字,向空中揮了揮杖,以免他們重蹈覆轍。

(指引我們一路前行的粉絲帶,by Brian McCurdy)

連綿的起伏還是看不到盡頭,而且彷彿一個比一個陡,在峭壁上,這時的我也開始大口喘氣,好像有些脫水,體能似乎也不怎麼好了,可想到Fred他們就在我身後步步緊逼,終點的計時器離最後定格也越來越近,我只有什麼都不想,努力往上,努力往下,要儘可能地快,儘可能地快......

終於在最後4英里平整的下山林道前,Fred和Lucia趕上了我,我往山道里看了看,跟Lucia說「We』ll make it, let』s do it!」 Lucia疑惑地看著我說「Can we?」我點點頭,深吸一口氣,然後開始全力奔跑。Fred看到我開始跑,馬上衝到我的前面開始領跑,一邊跑一邊回頭看她太太有沒有跟上來,其實這時候誰也不確定前面離終點到底有多遠,我們到底能不能在關門之前到達,可這時候除了拼盡全力還能做什麼呢?

一個在我們前面不遠處的男生這時候也準備衝刺,但他好像小腿突然開始抽筋,只好無奈地做著拉伸看我們衝過。一名比賽的志願者站在半山腰上給我們加油,一邊加油一邊安慰我們時間還寬鬆。但Fred好像置若罔聞,他的速度越來越快,不看到終點他是不會輕易鬆懈的。

(一名選手在Skyline的最後一段下山道,by Brian McCurdy)

在一個拐彎處Lucia突然停下來,說熱得忍不了,要脫衣服。因為一直穿著夜裡的厚外套,其實我也熱得不行,而且還忍不住要上廁所了。因為要花時間長一點,我讓Fred和Lucia先走,臨走前,Lucia對我說,答應我,你一定要趕上我們,我點點頭。

我收拾妥當,喝光了水壺裡的最後一口水,明白這時候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了,然後就開啟了自己的狂奔模式,兩側的樹木在我眼前飛快地閃過,我越跑越快,可為什麼這山道上長得到不了底?為什麼跑了這麼久Fred和Lucia還不見蹤影,Fred那個瘋子到底用了什麼節奏在衝刺?時間一分一秒在過去,我不知道前面還有多遠,我的身體好痛,我的腦子一陣麻木,我的嗓子幹得冒煙......終於到了山底,粉絲帶指示左轉,為什麼不寫到底還有多遠?終於過了傳說中的彩虹橋,為什麼前面還有一條見不到頭的山道?!終於看到湖了,是Lightning Lake!!可這個湖好像很大,沿著湖繞到盡頭的路到底有多長???!!!

Part 11

終點終於在眼前了,我看見了終點處那個無數次在視頻里出現的拱門,聽見震蕩在整個湖面的歡呼和搖鈴聲,聽見胖胖大喊「Tairan,加油啊!」,我知道再也沒有理由停下我的腳步了。等我跑出了沿湖的山道,胖胖迎上來沖我大喊「你做到了!你做到了!!」然後就開始狂哭。我愣了愣,繼續往終點奔去,胖胖在我身邊和我一起,在最後衝線的那刻,我看見了自己的微笑。

47小時54分38秒,我終於完成了2015年的Fat Dog 120。

(我的衝線瞬間,by Brian McCurdy)

後記

賽後無數的人過來向我表示祝賀。已經完賽的,在山道上曾遇過的,Salomon Toronto的團隊,甚至還有前幾天住過同一間旅館的鄰居。Fred和Lucia已經一臉放鬆釋然的表情,聽說Lucia到達終點時泣不成聲,可那終究是幸福的眼淚。比賽的攝影師想要採訪我們,我本來想挺累的,讓胖胖幫我說說算了,結果這傢伙還是哭得說不出話來,我只好自己隨便說了幾句,大概說得最多的一個詞就是「struggle」吧。是啊,一直在絕望和希望中掙紮起伏,倍受煎熬。

今年的Fat Dog 120英里組總共完賽97人,完賽率只有54.18%,相對於去年72%的完賽率,今年確實低得明顯。很多非常優秀的越野跑選手都在很早的時候退賽了,大部分人都是因為失溫,還有好幾個人從Bonnevier之前河岸的那段濕滑路段摔下來摔斷了手。然而,惡劣的環境同時也激發了人的潛能,今年男子女子記錄雙雙被打破,在惡劣的環境下,選手們也得以進一步測試了自己的身體和意志的堅毅程度。

正如賽後主辦方的聲明一樣 「Congratulations to all those that showed up at the start line of this year』s Fat Dog. Racers were met with torrential rain, lightening, thunder and plummeting temperatures in the alpine. What an epic weekend filled with crazy weather and fallen course records.」我們既然選擇了這項賽事,這份艱苦就是我們每一個參賽者的意外收穫,無論最終是否完賽。

(風雨中在賽道上艱苦跋涉的選手,by Brian McCurdy)

(一名歷經艱辛走向終點的選手,by Brian McCurdy)

2013年Outside雜誌將Fat Dog 120與北極超馬,南美叢林,撒哈拉沙漠賽,Hardrock等賽事列入全球最艱苦的九大超級馬拉松賽。而全程120英里,累計爬升8673米的Fat Dog 120通常被認為是整個北美難度僅次於Hardrock的山地越野賽,向來被稱為加拿大的Hardrock,同時也是加拿大賽道風景最美的比賽。Fat Dog當然會讓人印象深刻,選手們需要連續翻越四座高山,而最艱難的一座居然放在最後的20英里。

(Fat Dog 120 海拔圖)

這比賽的報名要求是完成過100英里賽事,而Sulphur Springs幾乎是其中最容易的一個,所以賽前報名單上按實力和之前成績排名,我基本上位列最末,預測完賽時間是51小時,也就是認為我幾乎不可能完賽。這樣看,我不僅完了賽,最終還幾乎擠進了半數行列,還真是挖掘了自己的潛力。

賽後Brian過來擁抱我「I am so proud of you」,可他的眼神里分明有憂傷。誰也不知道會在超馬賽道上遭遇到什麼,前路永遠充滿未知,可這不也正是超級馬拉松的魅力所在嗎?

如果沒有Fred在Skyline之前的15公里對我慘絕人寰的逼迫,如果沒有胖胖後程幫我不眠不休地作後勤補給,如果沒有許許多多人的幫助,我絕不可能奔跑著衝過Lightning湖邊的終點線。後來胖胖告訴我,在補給站他眼睜睜看著那麼多身體和狀態都比我好的人退了賽,然後看我還在那繼續,覺得實在太苦太難。他看到那麼多失溫選手的痛苦掙扎,看到那麼多傷痕纍纍的身體,在Skyline的前一個補給站,好幾個先於我到達狀態比我好的女生都退了賽,有個女生退完賽後一直念叨,她完成過這比賽,知道最後那20英里意味著什麼,這種狀況按時完賽是沒可能的。而在她之後到達的我卻選擇了繼續,或許也是無知者無畏。在終點胖胖之所以那樣泣不成聲,也是因為他終於可以在我面前表達情緒。我一直專註在自己的世界,與時間搏鬥,而他目睹了太多這一路上的人與事,自然感觸有所不同。

(一隻賽道上的腳,by Brian McCurdy)

今年因為雷暴和終日陰雨,前面兩座山上都雲霧繚繞,往常讓人驚嘆的風景都被遮掩,然後我卻看到了Three Brothers山頂霧色繚繞下野花冰棱和奇石交構的瑰麗畫面,足以秒殺任何經典的童話布景;清晨水空氤氳的Nicomen Lake靜謐純凈得似乎能讓人聽到它的嘆息;而黎明的Skyline山脊上,我不知該如何形容眼前的一切,各種奇山異石在雲海里凸顯而出,藍天似乎又成了在這方世界裡的遊走的靈動,一切都靜止得好似被什麼神奇的東西操縱,我似乎聽到頭腦里「咚」的一聲敲擊,禪意從眼前這世界向我浮升而來,我感念到,收好,然後繼續前行。

(沿著清晨寧靜的Lightning Lake奔跑, 離終點已經很近,by Brian McCurdy)

感謝所有為這比賽付出的人們。Fat Dog的志願者是那麼溫暖地照顧每一個人,他們很多人都是這比賽曾經的完賽者,再回來幫助其他的人實現他們的夢想。在Skyline補給站給我講解山上賽道狀況的John為了當志願者,將自家的鍋碗瓢盆傾囊而出,他太太一邊不停地數落埋怨他要收拾清潔,卻一直陪著他在為選手們提供服務。Heather補給站設在高山山頂,陰雨連綿加上山頂寒風,讓帳篷里極其寒冷,每個人都裹著毯子縮成一團,但只要有跑者跑來,志願者們都會放下一切出來迎接歡呼,然後為你的需要忙前忙後。Skyline補給站出發前,我正坐著喝咖啡,看見旁邊一對年輕的夫婦,丈夫安靜地坐在椅子上,妻子牽住他的手溫柔地跟他說「親愛的,我知道你在忍受痛苦,但這是最後的一段賽程了,這是你的夢想啊,你好好努力,我晚上就睡在車裡」她的聲音好輕柔又充滿安慰的力量,目睹這一幕,我的內心頓時也變得好寧靜柔軟。而此時旁邊Lucia的團隊正在為他們的離開全力做最後的準備,胖胖已經去幫我拿烤乾的衣服了。

(一名選手正在團隊的幫助下為下個賽段作準備,by Brian McCurdy)

(一名在補給站工作的志願者,by Brian McCurdy)

(嚴寒中給予選手們溫暖和力量的篝火,by Brian McCurdy)

在終點的Lightning湖邊,我坐在草坪上,賽會主席Heather宣讀著獲獎選手名單,所有完賽或未完賽的選手和他們的家人席坐在草地上,為每個領獎的人鼓掌。很多人帶著傷,神色疲憊,可每一個人都在微笑。偶爾頒獎會被驚叫聲打斷,雖然比賽已經結束,但還有陸續到達終點的選手,所有人都站起來歡呼鼓掌,為他們的付出和永不放棄的堅持。那一刻我覺得這世界是如此美好,我覺得在這裡我得到了之前想要和未曾想要得到的一切。

(終點處的完賽選手,by Brian McCurdy)

(終點處的完賽選手,by Brian McCurdy)

(終點處的完賽選手,by Brian McCurdy)

(彩虹橋上一名即將完賽的墨西哥選手,by Brian McCurdy)

(一名即將完賽的選手和他的pacer,by Brian McCurdy)

(比賽關門後,一名仍奮力沖向終點的選手,by Brian McCurdy)

Fat Dog完賽兩天後,我在Lake Louise的青年旅館裡收到一個叫Sean Lavin的傢伙在我facebook上的留言:

Hi Tairan. Not sure if you remember me, but I ran/walked with you very briefly during FD. You said you were having knee pain and were really worried about making the cutoff. You looked like you were struggling and it was still pretty early in the race...so I was very happy to watch you cross the finish line.

Congrats on finishing.

p.s. I think you have the best smile in the whole race.

我想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在最後四英里山道上飛奔而下的感覺,當時的我似乎是在為了一個不知能否實現的目標而拼盡全力,而其實當身體的疼痛,完賽的壓力都在漸漸離我遠去,忘記一切在山道上盡情奔跑,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在自由飛翔。

I am so happy to be a fat d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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