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期徒刑到死刑（上）

上一篇《銀行職員殺人事件》發布之後，大家的討論非常積極，我看了也很開心：原來公眾號讀者里有這麼多會嚴肅而且辯證地思考問題，思考人生的朋友。

關於殺人犯岡藤輝光的種種「超乎常規」的做法，我其實想跟大家探討一下這幾個問題：

1. 當職業要求與你個人的道德標準相違背時，你該用怎樣的標準，如何取捨？

案子中，「拒絕向中小企業提供貸款」是銀行貸款員的職業要求，而「幫助運輸行業的中小企業生存」則是岡藤自己的道德準則；在這樣的衝突之下，他選擇了自己的準則， 於是便釀出了這起悲劇。

我們換個反向的例子：如果你是一個「中老年保健品」的銷售人員，知道自己的產品沒有實際的功效；公司要求你去小區里做推廣，業績不達標就開除你，而你心裡覺得不應該欺騙像我這樣的中老年人... 你又該用怎樣的標準來決定自己的行為呢？

2. 岡藤為什麼選擇殺死福田次郎夫婦，而不是跟他們承認錯誤呢？

我想用行為經濟學中的「預期理論」來解釋這個事情。

預期理論的內容不是很淺顯，但它在現實生活中的結論很直觀：我們假設一個你在一個賭局上。如果你當時的戰績不錯，那麼你在賭局上下注的風格會越來越保守；但如果你當天的手氣不佳，那麼你會在下注時越來越激進。

也就是說，人們在面臨收益時會變得謹慎，「見好就收」；而當他們面臨損失時，大多數會「鋌而走險」。

這一理論由心理學家 Kahneman 和 Tversky 在1979年發現，並因此獲得了2002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套用在岡藤的這個案子上，他所面臨的情況是：

a. 跟福田次郎夫婦承認錯誤，接受懲罰 —— 被警察逮捕，以詐騙罪或職務侵占罪被判刑；這一負面結果是100%確定的。

b. 除掉福田夫婦，幹得神不知鬼不覺；這一結果有一定幾率被警方逮捕，面臨更加嚴重的刑罰；但也有一定幾率逃脫法律的制裁。

既然自己已經干下了違規操作的事情，所以事情敗露後必然會招致懲罰，丟掉工作。所以在這樣的「面臨損失」的情況下，岡藤選擇了激進的做法。

下面我們開始今天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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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們要講的案件，主人公名叫森川哲行。

森川哲行，1930年出生於九州熊本的一個小漁村。這個村子世世代代以打魚為生，當地村民的民風彪悍，有著被稱為「太鼓槌祭」的傳統活動：每逢立夏，村子裡的男丁們便會拿起棍棒形狀的太鼓槌，分成兩組，然後在海岸上進行混戰，打到頭破血流才停止。

森川是家中的次子，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在他5歲的時候，父親因為酒醉後與同鄉的漁夫發生爭執，被對方用魚叉刺死。隨後森川的母親改嫁，將森川兄弟二人留給了他們的奶奶。5年之後，森川的奶奶也過世了，於是兄弟二人又被父親的哥哥一家收養。

從小過著顛沛流離生活的森川兄弟，性格卻截然不同。哥哥森川道雄性格沉穩，而且在學業上非常努力；而弟弟森川哲行則整天貪玩，而且養成了小偷小摸的惡習。儘管之後收養他們的伯父一家家境富裕，但早早進入了叛逆期的森川哲行，並未嘗試與伯父伯母建立良好的家庭關係，而是常常混跡於街頭。

森川在讀到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便開始輟學。15歲的時候，日本宣告戰敗投降，而他則趁著社會動蕩的時候，在街上搶劫行人，終於因為故意傷害罪而被逮捕。熊本縣阿蘇郡的當地法庭在判決的時候，發現他被記錄在案的輕微犯罪行為，例如入室盜竊、扒竊等等，已經有了七次前科。因為兵荒馬亂，執法人手不足，阿蘇郡法庭僅僅判處他罰款1000日元（約相當於現代的一萬元人民幣）就進行了釋放。隨後他又流竄到三重縣的伊勢作案，被當地警方抓住後，以故意傷害和敲詐勒索罪名，判處有期徒刑六個月。

年滿20歲時，森川哲行離家出走，遊歷於日本各地，並在各地以打零工為生。找不到工作時，他就故技重施，用恐嚇、盜竊的手段搞來錢財。頻繁作案的結果，就是警方對他的行蹤關注越來越高，破案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快。自此之後，哲行就不斷地在犯罪 - 釋放 - 再犯罪的循環中，往返於日本各地的監獄裡。

另一方面，哲行的哥哥森川道雄為人誠實老實，在高中畢業後就成為了一名普通的上班族，娶妻生子，過上了安穩的生活。因為哲行經常惹事生非，所以無論是收養他的伯父一家，還是親哥哥道雄一家，都對哲行敬而遠之，盡量減少來往。

哲行放浪的日子，在1957年畫上了一個句號。這一年，有人為哲行說了一門親事。

女方叫做妙子，與哲行同歲。妙子一家戰前原本生活在滿洲，隨著日本的戰敗，舉家搬回了日本，借住在父親老家福岡的老屋裡。妙子一家是個大家庭，家中有4個兒子和4個女兒，妙子是長女。從滿洲搬回日本時，家裡幾乎家徒四壁，所以為了養活如此多的兒女，妙子的父母只得四處將子女們過繼、寄養給自己的親戚們。就這樣，妙子被母親森野初就寄養在了舅舅?谷三十郎的家中。

谷三十郎是一名魚販，妻子叫做谷美津子。兩人婚後無兒無女，在妙子的母親提出寄養的想法之後，夫妻二人非常高興。因為住在一個村子，所以谷美津子與森川哲行的伯母非常熟悉，於是兩人便決定要撮合哲行和妙子這對兒年輕人。

相親的時候，哲行一改以前放蕩不羈的樣子，他穿得整整齊齊，談吐謹慎。他對妙子的舅舅谷三十郎一家說，自己不喝酒，不賭博，循規蹈矩，博得了妙子一家的好感；而哲行也對看上去溫柔體貼的妙子相當滿意，於是這次相親之後，兩家都同意了這門親事。

1958年，森川哲行和妙子正式成婚。結婚之後，哲行似乎真的洗心革面起來。哲行的伯父一家為他們兩人出錢建了新房，而哲行也開始嘗試安定下來，做起了販賣海苔的小生意。婚後兩年時間，妙子為哲行生下了兩個兒子，全家人都非常高興。然而，哲行的本性，還是漸漸地顯露了出來。

1960年，在第二個兒子誕生之前，森川哲行開始厭倦了走街串巷販賣海苔的日子。他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床，然後要麼在家酗酒，要麼外出賭馬，總之完全喪失了他婚後那認真努力的樣子。哲行的酒量非常大，幾乎一天就要喝掉一升的酒（大概2斤）。

第二個兒子降生後的剛剛第三天，哲行不單沒有照顧產後尚未恢復妻子，反而一早就跑出門去找地方喝酒。接近下午2點左右，喝得酩酊大醉的哲行回到家，看到躺在屋中睡午覺的妙子，他用鐵桶打了滿滿一桶涼水，劈頭蓋臉地澆在了睡夢中的妙子的身上。

「你打算睡到什麼時候啊？快起來給我做飯！」然後就對妙子拳打腳踢。

從那天起，哲行對妙子的家暴逐步升級，每天都在變著花樣虐待著她，甚至有時會用菜刀頂著妙子的脖子。不堪忍受的妙子，有時會找到哲行的伯父家訴苦，可是伯父家總是勸她：「再忍一忍，也許等孩子再長大一些就好了。」

終於，在一次家暴中，哲行將妙子打得昏迷不醒。驚慌失措的哲行給醫院打電話後，將妙子送進了搶救室。醫生的診斷是營養不良和心力交瘁，加上被毆打而出現的急性昏迷，並且聯繫了妙子的舅舅谷三十郎。在醫院裡，看著臉色蒼白，全身布滿傷疤的妙子，谷三十郎決定讓妙子與哲行離婚。

哲行與妙子的離婚，進行得並不順利。因為哲行死纏爛打，並且多次威脅如果妙子膽敢離婚，就會將自己的兩個兒子殺死，妙子只得慢慢地等待著時機。1962年，趁著自己回老家探親的機會，妙子將兩個兒子帶到了哲行的哥哥道雄家，然後自己孤身一人回到了老家。覺察到事情不對的哲行，幾天之後就同樣追到了妙子的老家，並且強行將妙子帶回了熊本。聞訊趕來的谷三十郎，決心這次一定要迫使哲行同意離婚。為此，他想出了一條計策。

1962年9月15日，谷三十郎將哲行、妙子，還有妙子的生母森野初，都叫到了自己家中。同時，他也通知了派出所的民警，埋伏在家裡。他想要在和哲行當面交涉的時候，有意激怒哲行，讓他控制不住來毆打自己。同時，埋伏在家中的民警就可以衝出來以暴力行為的名義將哲行逮捕，自己再出面說如果哲行可以同意與妙子離婚的話，此事既往不咎 —— 利用這樣的苦肉計，來救出自己養大的妙子，谷三十郎可以說是勇氣可嘉。但他沒想到的是，這樣的安排，卻導致了第一次悲劇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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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3點多，哲行帶著妙子來到了谷三十郎的家中，這時谷三十郎夫婦和森野初都已經在屋中一排坐好，而民警也在旁邊屋中埋伏完畢。等兩個人在對面坐下，谷三十郎沉穩地開了口：

「今天叫你們兩個來，是為了你們兩個離婚的事情。我也知道，這段時間以來哲行讓妙子吃了不少的苦。做一一個丈夫，哲行是非常不稱職的。」

哲行想要辯解什麼，但谷三十郎抬起手阻止了他，接著說：

「按說我們這些長輩，不應該過多地參與你們的家事。但是上次妙子被你打到昏迷，身上還有多處煙頭的燒傷，這些你怕是沒法給我們一個滿意的交待的。作為你們兩人成親的媒人，我們夫婦認為在這樣下去，妙子很可能被你打死。對吧，妙子？」

谷三十郎望向妙子。妙子此時默默地哭泣著，點了點頭。

「既然這樣，與其看著你把妙子打死，你承擔上殺人的罪名，倒不如現在就讓你們離婚。哲行，你聽好了，你配不上妙子，也不配給你的兒子當父親。你就是個寄生蟲，是個人渣。」

哲行的面孔漲得通紅，對谷三十郎怒目而視。谷三十郎繼續說道：

「擺在你面前只有兩條路：要麼你把我們這一屋子要讓你離婚的人全殺了，要麼你立即跟妙子離婚，對她遭受的暴力進行賠償。對於第一條路，我量你也沒這個膽量。別看你進過幾次監獄，但那都是小偷小摸的勾當，想殺人只怕你還會嚇得尿褲子呢。」

「所以你也只有第二條路可以走，趕快離婚。否則，我們谷氏一族會對你不客氣的！」

谷三十郎成功地將哲行徹底激怒了。哲行蹭地站了起來，雙手緊緊握著拳頭，喘著粗氣。谷三十郎做好了挨打的準備，隔壁房中的警察也在靜靜等著哲行動手。突然，哲行做出了一個誰也沒預料到的舉動。

他跑到門口，對屋裡喊到：「那好！我去拿錢！！」然後穿著木屐就跑出了門。屋裡的人面面相覷，沒想到哲行竟然自己逃跑了。一屋人靜靜地等到晚上8點鐘，見哲行根本沒有要回來的跡象，於是警察告辭回到了派出所，妙子的生母森野初，也準備離開，去趕那趟回自己家的公交車。

見母親要走，妙子提出要送送她。母女兩個人便一起告辭，向著公交站走去。走到車站，卻發現哲行早就等在那裡了。

哲行走上前去，與妙子和森野初打招呼。「我有些話想對妙子說，您能給我們點兒時間嗎？」

森野初看到哲行此時的情緒已經平復了，於是便獨自走到一邊。哲行上前拉住妙子的手，說：

「別這樣，孩子們還等著你回家呢。咱們兩個和好吧？」

妙子把手抽出來，冷冷地說：「孩子們我會帶走的。請你跟我離婚吧。」

無論哲行如何乞求，但妙子離婚的心思已定，毫不退讓。見妙子如此決絕，哲行大喊一聲「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說罷，掏出了藏在衣服里的菜刀，照著妙子的腹部便刺了進去。

妙子被這突然的一刀嚇傻了，還沒反應過來，哲行照著她的胸部又是一刀。在一邊等待的森野初，看到女兒突然被哲行用菜刀猛刺，慌忙上前抱住女兒，用身體護住了她。此時殺紅了眼的哲行，繼續拿著菜刀對著森野初猛刺數刀。見兩人都倒在了血泊中一動不動，哲行把菜刀丟下，奪路而逃。

當時在公交車站的路人連忙撥叫了救護車，醫生趕來的時候，發現妙子的肺部、橫膈膜都被刺穿，鮮血不斷地從身體中湧出；而母親森野初的傷勢更重，從後背刺入的菜刀傷及了肝部和胃部。急救車趕到醫院的時候，森野初的心跳已經停止了。經過搶救，妙子勉強保住了一條命。

原來，哲行下午從谷三十郎的家中跑出去的時候，情緒萬分激動的他，在附近的「中村刀具店」買了一把菜刀，想要回去找谷三十郎拚命。但是因為谷三十郎家中人多勢眾，他沒敢回去，而是找到了這個公交車站，想要在此用菜刀逼迫妙子就範。

警方迅速將哲行逮捕。因為當時哲行與妙子的婚姻關係尚未解除，而被害的森野初是妙子的生母，所以警方認定這是一起尊屬殺人案。1962年11月22日，熊本地方法院以尊屬殺人的罪名，判處被告人森川哲行無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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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叫「尊屬殺人？」

「尊屬」一詞，其實來自中文。在親屬中，比自己輩份更高的親屬被稱為尊屬。相對地，比自己輩份低的親屬，被稱為「卑屬」。

自古以來，殺害自己雙親、長輩的行為，就被儒家思想視為大逆不道的行為，列為「十惡」之一。自然，受到儒家思想影響的東亞地區，都對這樣的行為規定了相當嚴厲的刑罰。

相對中國來說，日本的殺人罪名的判罰相對較輕。一般殺人，根據情節嚴重性和殺害動機，日本的刑罰是「三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死刑」，但對於尊屬殺人，判刑的起步點就是無期徒刑，直至死刑。

然而，隨著社會法制的進步，一些原本不會成為「案件」的情況，逐漸開始被社會所關注。1968年，一起殺父案，使「尊屬殺人罪」成為了輿論的焦點。

被告人是一名29歲的女性，居住在栃木縣的矢板市（就是木工作家高塚和則所在的小鎮）。她從14歲起，便遭到父親的性虐待，並且多次被父親強姦。當年年初，她結交了一名男朋友，並在9月份時對父親提出想要與男友結婚，遭到了父親的極力反對。之後她父親將她囚禁在家中，並且實施了多次強姦。1968年10月5日，她在經歷了長期的囚禁和性虐之後，趁父親熟睡的時候，用皮帶將其勒死。

根據當時日本的「尊屬殺人罪」，這名女性所面臨的最低刑罰為終身監禁，但由於案情確實事出有因，被害人對被告人的長期囚禁和強姦是導致了他被殺的直接原因，而且被告人是在精神極度激動的情況下作案，因此辯方希望能用最輕微的刑罰，來為這名被告人辯護。

宇都宮地方法院作出的一審判決為防衛過當，免除刑罰。檢方以量刑過輕，提出上訴。

東京高級法院作出的判決依然是防衛過當，但根據刑法中減刑的條目，將刑罰改為42個月有期徒刑。檢方以該判決與尊屬殺人罪的條款相違背為由，提出上訴。

日本最高法院召開了大法庭審判，由15名大法官共同決議此案判決。經過為期半年的討論，最高法院大法庭對本案做出最終宣判：「尊屬殺人罪」的罪名與日本憲法中的「人人平等」精神相違背，為違憲刑罰。因此本案以「殺人罪」進行判決，減去被告人的拘留期間之後，改判有期徒刑2年零6個月，緩刑3年。

15名大法官中，有14名都支持這一判決。

在這之後，日本的法學界對「尊屬殺人罪」是否違憲的問題，展開了長期的討論。1995年，尊屬殺人罪被徹底廢止，從《刑法》中徹底刪除了這一條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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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森川哲行殺害森野初，並且對妙子殺人未遂的一案中，法庭對判決的解釋是：

被告對與遭到殺害的森野初本無怨恨，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在妙子的身上。殺人手段相當殘忍，並且被告之前也有多次使用暴力的記錄在案。然而，被告是在情緒極其激動的情況下突然萌生殺意，並且在作案過程中，對森野初不存在殺人動機。考慮到這些原因，所以只對被告判決無期徒刑。

另一方面，被告對妙子的刺傷，已經構成了殺人未遂。根據刑法，殺人未遂的最重罪名為15年有期徒刑。兩罪並罰，被告的最終判決為無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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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裡，相信大家都對森川哲行這個人有了較為清晰的理解：頭腦簡單，喜歡使用暴力，性格粗暴，毫無責任感，做事情不考慮後果。法庭對這樣一個無賴形象的人，顯然也覺得他並不是處心積慮想要殺害他人的危險謀殺犯，而只是一個一時衝動的暴徒。

根據日本的刑法，判處無期徒刑的囚犯，在監獄中被關押10年之後，便可以申請假釋出獄 —— 相對於其他有期徒刑的假釋規定（刑期的1/3至1/2之後就可以假釋）來說，這已經是相當嚴重的處罰了。

森川哲行在監獄中的表現並不算很好，因此直到14年後，他才獲得了假釋的資格。然而，這次出獄後的哲行，並不是以洗心革面的形象出現的。他的心中，此時充滿了復仇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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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明天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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