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張一兵《馬克思歷史辯證法的主體向度》序言
《馬克思歷史辯證法的主體向度》一書的一些觀點可以說是讓我選擇「回到馬克思」這條道路的原初動力之一,這和我在一段時間內遇到的問題及相關的爭論有著很大的關係。這一問題就是,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既作為客觀現實規律的抽象,又作為革命和批判的方法論,二者是如何統一的呢?這個問題在馬克思主義內部可以說是一個廣泛爭論的問題。極端的「客觀主義」者走向了經濟決定論,宣稱主動的革命是反歷史的行動。極端的「主觀主義」者排斥客觀規律而走向了人本主義的哲學。而試圖中和兩個方面的人,其辦法顯得十分無力——搬出恩格斯的語錄,加上實踐經驗,做出了一番看似很有道理的批判。這種辦法就像答政治題一樣,先祭出一個權威,以示自身的正統性,然後再結合實際,以說明真實性。但是作為一個理論最重要的性質——科學性被拋在了一邊,它沒有對自己的觀點做出任何邏輯的說明。可嘆的是,這種本本主義和經驗主義的一體化在現在依然是不鮮見的。
《主體向度》一書主要是為了說明三個問題。其一,廣義歷史唯物主義與狹義歷史唯物主義中基礎原則與主導原則之間的差異。其二,歷史唯物主義既是對社會存在本質和運動規律的客觀反映,又是一種革命的和批判的理論。其三,馬克思主義中對社會經濟形態發展的似自然性指認是否定和批判性質的。在十幾年後的今天來看這幾個問題,我們發現這三條所批判的對象居然仍存在著,這是不得不發人深省的。接下來我就這三條談一談個人的見解,需要注意,我所說的未必是原書的觀點。
第一條,所謂廣義歷史唯物主義和狹義歷史唯物主義的問題,它區分了作為人類社會必然規律的歷史唯物主義,即廣義的歷史唯物主義,和作為資本主義社會下獨有形態的歷史唯物主義,即狹義的歷史唯物主義。從廣義上來說,人類社會歷史存在和發展的基礎是物質生活條件的生產和再生產,這在任何社會形態下都是一致的。毫無疑問,沒有生產和再生產(包括物質、人口和社會關係),就不可能維繫社會。而在具體的社會形態上,則存在著不同的主導性的統治關係和意識形態。在生產力低下的時期,經濟還不能成為社會的主導關係,它對社會發展的影響力是很小的,人類還談不上被自己創造的經濟關係奴役(商品、貨幣拜物教),作為主導的力量可能是人口的生產,也可能是封建的社會結構。而到了資本主義時代,人類的生產力迅速發展,經濟作為社會的主導力量登上了歷史舞台。過去的唯心史觀徹底崩塌,經濟力量作為看不見的手操縱著整個社會,才使它的發展呈現出「自然歷史過程」。當共產主義取代資本主義之後,人類能夠有意識有計劃地控制自己的社會生產活動,這時作為主導力量的,就變成了人本身。在過去,我們誤把資本主義下的特殊規律當作了整個社會歷史的普遍規律,把解剖人體的辦法強加給猴子和外星人,造成了諸多錯誤。
第二條,從直觀上看,大家一般是認同這樣的提法的,問題在於二者如何取得統一。這一點在序言論述不是很清楚,我權且「拍腦袋」一談。在過去的認知中,馬克思主義所談論的規律是脫離人的存在,無論人採取什麼樣的辦法都不能改造客觀的規律。事實上並非如此。我們所談論的「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它所言說的是「意志」,而當「意志」通過實踐轉化為物質的力量,規律就可以得到改變。如果我們不承認這一點,那麼如何解釋社會規律的演進呢?因此,當馬克思揭示歷史的客觀規律的同時,他不是從肯定的方面做一個陳述,而是從否定的方面宣告了舊規律的必然滅亡,而這種滅亡,不是自然的,先驗必然的滅亡,不是大家都宅在家裡也會實現的滅亡,而只有在人參與其中,主動改造的情況下,才能實現的滅亡。「灰塵不掃就不會走」,只有當人拿起掃把,清掃地面時,灰塵進垃圾堆才成為必然。
第三條是基於第一條的指認,既然經濟力量作為社會的主導,使社會歷史發展呈現出似自然性這一形式,只是資本主義的暫時規律,那麼我們對這一規律的言說必然是否定性和批判性的。這有兩個方面,其一,我們否認社會歷史規律的「宿命論」,堅決反對任何脫離實踐,先驗「欽定」歷史規律的思想。如「五階段論」這樣的觀點,它作為指導歷史分期研究的形式是合理的,但如果硬說它是絕對必然的,脫離人的實踐而存在的規律,就顯得十分荒謬了。別的不說,假設資本主義到共產主義是無論如何都會實現的必然,那麼「等待革命」就完全合理了。其二,我們認為在共產主義社會(社會主義社會是共產主義社會的第一階段),經濟力量不是社會的主導力量,人通過有意識有計劃地控制生產,從而掌握了自己的命運,在社會主義社會仍然談論必然的規律是不合時宜的。
最後,我想就第二版序言的一些內容談一談,第二版序言著重陳說了作者整個的思考歷程,應當說我個人也有著類似的經歷。雖然作者陳說的故事有的已經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但在今天依然在不斷發生,可謂是「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了。比如說,不斷宣判教科書哲學死刑,高舉著「與時俱進」大旗的同時,其思想產品最後被發現不過是新瓶裝舊酒,往舊思想中塞入一些時髦東西而已。作者本人也做過這樣的「現代化」工作,比如他曾熱衷於將系統論,複雜性科學等與教科書哲學進行「有機嫁接」,最後得出的只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新名詞。並且這樣的「現代化」越做,則越顯出思想之淺薄與枯竭。經此,他發現舊的解釋體系本身是一個未證明卻默認為真的存在,而在這之下的發展,「常常會表現為某種現成體系內部子結構重組加新概念的贗品複製過程」。在這樣的認識下,他選擇了「回到馬克思」這一路徑。
我最初反對教科書體系,主要有兩點。其一,教科書哲學的教條性質使之不能以統一的思想邏輯審視各種觀點,從而無法處理「法先王」、「法後王」的問題。解決這個問題,要麼是主觀臆斷,要麼是死守教條,要麼是經驗主義符合論。總之,沒有什麼辦法能夠在被實驗之前說明一個觀點的正確性,那我們難道能說十月革命之前的馬克思主義不是科學的嗎?其二,教科書哲學對哲學的審視角度是不正確的。這既指哲學整體,又可以專指馬克思主義哲學。從哲學整體角度來說,教科書構建了兩個對子的平面直角坐標系,把各種哲學按坐標放置。在我學習了哲學史之後,我發現這是十分荒謬的解讀方式。且不說現代哲學,就算是古代和近代哲學,其探討的內容也遠遠地超過了兩個對子所包含的維度。把各種哲學「降維打擊」後,哲學史的豐富內涵消失了。在此之上,馬克思哲學的黑格爾方面被消解成了辯證法的簡單倒置,辯證唯物主義不是和黑格爾唯心主義形成序列,而是和形而上學唯物主義構成前後關係。馬克思哲學也不是先有了歷史辯證法,反倒是先有了自然辯證法。它作為系統整體理論的性質不存在了,變成了觀點結合成的碎花布。特別是在我閱讀學習《資本論》後,我越發發現舊解釋體系是見物不見人,不談是人的實踐創造了歷史規律,創造了真理,反而大談「客觀性」、「必然性」,這和《資本論》對社會生產和階級鬥爭的描繪中展現的哲學是完全異質的。在此基礎上,我認為,「回到馬克思」的的確確是一個十分必要的任務了。我們所說的回到馬克思,不是回到作為康德「自在之物」的馬克思,那位馬克思已經去世134年整了,怎麼可能回的到呢?我們所言說的馬克思,是作為事物的馬克思,也就是說,是經歷了俄國、中國等國的社會主義實踐,又存在於我們當下的歷史行程中的馬克思,是由當下的歷史所再構建的馬克思,是能夠服務於當下實踐的馬克思。
nn在此導師逝世134年之際,謹寫此文以勵馬克思主義者及熱愛馬克思主義的人,望大家能夠腳踏實地,繼往開來,真正地為了理想而努力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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