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靠治療痘痘成為億萬富翁？

他是一個家境貧寒的烏克蘭猶太移民的兒子，一個喜歡植物的外行，一個因為共產主義信仰而被美國政府炒了魷魚的人，卻在短短20年內僅僅依靠自己的鑽研和奮鬥獲得了上千萬美元（相當於現在的上億美元）的個人財富，他是怎麼做到的？

窮人家的孩子喜歡玩植物？

故事的主人公Albert Kligman是一位烏克蘭猶太移民的後代，1916年出生在費城，家裡非常貧窮。

和那時候大多數同齡的孩子一樣，Kligman參加了童子軍。美國的童子軍需要在鄉村和野外進行長時間的行軍、露營和實地考察。

這一經歷培育了Kligman對植物的熱愛，所以後來讀大學選擇了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專業是植物學。當時他家裡連學費都出不起，好在作為猶太人，當地的猶太教拉比給予了一定經濟資助，他才得以進入高等學府深造。

1939年獲得植物學學士學位後，Kligman對植物的興趣集中在真菌學（mycology）上，他讀書期間花費時間最多的地方是在賓州盛產蘑菇的 Kennett Square蘑菇房裡養蘑菇，

他於1942年獲得賓夕法尼亞大學植物學博士學位（Ph.D），我們可以從此叫他Kligman博士了，這時候他在植物學術界已經小有名氣了，包括美國政府都開始關注他。

他博士畢業時正值二戰時期，美國大兵和日本人在南太平洋的熱帶島嶼上正打得如火如荼。美國政府看中了 Kligman的研究能力，本來想派他到南美洲搜集有藥用價值的植物，用來給部隊治療瘧疾、黃熱病等熱帶傳染病。但後來反動的美帝政府發現這哥們是一名思想左傾的進步青年，讀書期間居然悄悄加入了美國共產黨。於是政府取消了這一計劃，導致Kligman博士出國出不去，學植物在國內工作也不好找，最後走投無路才又進醫學院讀書。

誤打誤撞成為「皮膚科教皇」

Kligman博士轉行選擇了賓夕法尼亞大學醫學院，專業是皮膚醫學。選擇這個專業的理由也很奇葩，他錯誤地以為皮膚科就是搞真菌感染的。而自己之前對真菌一直有興趣，肚子里還有些存貨，上手也比較容易。誰知道進去了才發現真菌感染只是皮膚科要對付的一小部分問題。

1947年 Kligman博士獲得了醫學博士學位（M.D），開始在賓夕法尼亞大學醫院執業，隨後也在醫學院從事教學工作。在此期間他還是對真菌情有獨鍾，在頭屑、腳氣等真菌引起的皮膚病上進行了多項研究，並發表了大量學術論文。

和前輩不一樣的是，他喜歡科學實驗的方法，通過臨床觀察和數據證實或證偽問題，一改當時皮膚科醫生習慣根據疾病形態按圖索驥查典籍，在故紙堆里找答案的陳腐風氣。

這些研究有一個讓他出現在普通大眾的視野里，因為他破解了60年代在美國風靡一時的「朋友圈流言」：「吃巧克力吃多了會長痘痘」。他和學生用一個簡單的分組對照試驗給出了明確結論：吃巧克力不會增加皮膚出油，也不會加重痘痘。而且對其他醫生和患者更有意義的是，他們描述了痤瘡一步步演變的進程：皮脂分泌和角質細胞脫落都是痤瘡發生、發展的至關重要的因素。

從此，皮膚醫學開始慢慢進入了以事實為依據，以科學研究方法為工具的嶄新階段。所以後輩皮膚科醫生評論他：「為皮膚醫學的大廈打下了堅實的科學基礎。」法國報紙甚至稱他為「皮膚科教皇（the Pope of Dermatology）」。

發明治療痘痘的「重磅炸彈」

1960年代，Kligman博士在對痘痘的研究中也開始對維生素A酸產生興趣。維A酸(全反式)是一種維生素A的衍生物，歐洲的科學家發現了它，但認為這種成分過於刺激不適合直接使用在皮膚表面。

但Kilgman博士發現維A酸會促使皮膚將皮膚表層厚、粗糙的層角質快速代謝掉。觀察到這點後，他產生了一個大膽的假想：既然角質代謝在痤瘡的進程中如此重要，維A酸能夠減少角質的產生，那就可能治療甚至預防痤瘡。

於是Kilgman博士和他的學生James Fulton博士一起，在賓夕法尼亞大學痤瘡診所的病人和監獄的囚犯身上進行了半臉對照試驗，證實了維A酸對痤瘡的治療作用。

療效明確了，但找到合適的用藥劑量和配方是一種非常挑戰的事，歐洲人放棄維A酸不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嗎？最初參加維A酸藥物試驗的志願者也出現了「大量脫皮、破口以及酸痛」。終於在1967年，通過一系列不斷的努力，Kilgman博士的團隊最終找到了適合普通患者的配方--0.05%濃度的全反式維A酸。

這種配方隨後獲得了專利並授權給了強生公司，並最終以「Retin-A」的商品名1971年投放市場，一時間迅速佔領了痤瘡治療市場，並且成為皮膚科醫生手中強力的痤瘡治療武器。

Retin-A是一種非常有效而且經受了時間考驗的藥物，一直到40年後的今天，這種藥物仍然是痤瘡治療的一線藥物。包括我們國家使用的維生素A酸乳膏都來自當時的這個發明。

Retin-A也就成了 Kligman博士最為世人所知的成就。James Fulton博士也被認為是Retin-A的聯合發明人。

「醫生，怎麼我痘痘好了，皺紋也少了很多？」

在Retin-A被批准上市後不久，Kligman博士的痤瘡患者不斷給他反饋說這種葯似乎還有其他的益處：她們的皮膚變得更加光滑，而且皺紋似乎也減少了。被這種說法吸引後，Kligman博士決定做實驗來驗證這些患者的說法。

首先，他用UVB照射無毛小鼠，讓它們身體布滿皺紋，然後在一些小鼠身上塗抹Retin-A，持續6周之後，皺紋幾乎消失不見了！同時在小鼠的皮膚里檢測出了更多的膠原蛋白產生，膠原蛋白可是支撐皮膚使之光滑沒有皺紋的關鍵原因啊。

那在人的皮膚上除皺效果又如何呢？1986年，在400名年長受試女性皮膚上的使用結果表明，Retin-A通過改善皮膚血液循環和減少皮膚皺紋整體改善了受試者的膚質。在一份美國皮膚科學院（the American Academy of Dermatology）的報告中指出「58-71歲女性如果每晚使用該乳膏，會比只用普通護膚品的同齡女性展示出更佳的膚色、皮膚質感和皮膚平滑度。同時Retin-A還展示出消除色斑和細紋的能力，這種能力在對照之下是非常明顯而且可持續的。」同年12月哈佛醫學院的一篇報道也證實了這個效果。

於是Kilgman博士進一步改良了Retin-A的配方，使之更加溫和並且適合每天使用之後，他申請了專利並又一次授權給強生公司，最終由該公司在1996推出了廣受好評的維生素A酸抗衰老藥物「Renova」。直到第三代維A酸藥物他扎羅汀被批准用於治療皺紋之前，這是FDA批准唯一一款用來減少面部皺紋的藥物。

Renova在美國上市這一年，Kligman博士剛好80歲。

小小痘痘帶來的巨大財富

在Kligman博士發明的Retin-A上市之前，皮膚科醫生用來治療痤瘡的藥物很有限，只有效果不佳、特異性不強的抗生素；以及有效，但非常不穩定的過氧化苯甲醯（當時還沒找到辦法做成穩定的凝膠劑型）。

但在Retin-A上市並獲得巨大成功之後，各大藥廠紛紛開始巨額投入，來分吃一塊原本被他們忽視的蛋糕。現在的痤瘡藥物已經成為了年銷售額數十億美元巨大產業，但維生素A酸類藥物還是佔據了重要的位置。

Kligman博士也通過維A酸藥物的發明和專利獲得了極大的聲譽和巨大的財富回報。

或許是因為自己成長求學過程中受到資助的經歷， Kligman博士成名後一直奉行「獲得是為了給予的」人生哲學。資助大學教育事業和扶持後輩不遺餘力。

他在1998年向自己所在的賓夕法尼亞大學醫學院皮膚醫學系捐款就達400萬美元（約等於現在的4000萬美元）之巨；還成立了以他和他妻子命名的基金會，用來資助年輕醫生，提供年度的獎學金專門提供給醫學院的學生。

他還向自己曾經就讀的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健康和人類發展學院捐款200萬美元，給護理專業的新生設立了獎學金；1996年創立以其名字命名的Travel Fellowships，累計資助了250名年輕學者參加皮膚病研究學會的年會；

Albert Kligman Young Investigator Award for Work on Sensitive Skin

他對皮膚醫學的其他不可磨滅的貢獻如下：

1 Kligman博士在做住院醫期間就發明了真菌PAS染色，能夠更好的檢測和觀察皮膚真菌。

2 他還描述和解釋了毛髮生長周期，提出了休止期脫髮（telogen effluvium）和熱梳脫髮（hot comb alopecia）。有人因此尊稱他稱為「毛人」（hair man）。現在的各種脫毛美容技術，都是在這個理論基礎上發展起來的。

3 角質生物學之父。提出「corneobiology」，從他開始，人們認識到角質層承擔了絕大部分的皮膚屏障功能。

3 Kligman博士創造並首次提出皮膚「光老化」（photoaging）概念。他在圍繞開發Renova的一系列試驗中並發現維A酸能夠改善光老化的皺紋。

4 首次提出「葯妝」的概念。「cosmeceuticals」這個詞也是他創造的。這是一類具有類似藥物活性的化妝品，他認為這類護膚品能夠幫助皮膚科醫生更好地治療患者。

5 引發了醫學臨床試驗的巨大爭議。除了維生素A酸，Kligman博士曾在Holmesburg監獄為超過美國陸軍、30家醫藥公司和政府機構進行了包括除臭劑、洗髮水、放射性物質、毒性化學物的人體試驗。他說，「第一次到達監獄，我目之所及的只是皮膚，數英畝的皮膚，就像農民第一次看到肥沃的土地一樣。」出乎他意料的是，一位記者以這句話命名的調查報告在美國普通民眾中引起了軒然大波，在巨大的批評聲浪和抗議下，美國立法機構和醫學倫理機構不得不進一步出台法律法規來約束政府和民間主導的臨床試驗，保障受試者的權益。

無論是非對錯，他從一個貧苦的移民家庭走出來，能夠依靠的只有自身的不斷努力奮鬥。他不拘泥於傳統，不向未知妥協，最終開啟了皮膚科醫學的嶄新時代，發明了經受市場和時間考驗的成功產品。而且他將自己的巨大成功，以及獲得的巨大個人財富轉化為對後輩的資助和提攜，進一步促進學科和母校的發展。這一點尤其值得我們敬佩。

謹以此文獻給Albert Montgomery Kligman，誕辰101周年。（蠟燭）

作者：

咖啡酸： 醫藥行業從業者，藥學專業學士，化學專業碩士；

三三醫生：皮膚科醫生，皮膚美容碩士。

參考文獻：

[1]Gellene, Denise. 「Dr. Albert M. Kligman, Dermatologist, Dies at 93.」 New York Times 23 Feb. 2010.

[2]黃珊珊，《Kligman的15個關鍵詞》。

[3]FJ Jr，G Plewig，AM Kligman，Effect of chocolate on acne vulgaris.JAMA. 1969 Dec 15

[4]Kligman L. H., Kligman A. M. 「The Effect on Rhino Mouse Skin of Agents Which Influence Keratinization and Exfoliation.」 Journal of Investigative Dermatology (1979) 73: 354–358.

[5]Martino, Joseph Paul (1992). Science funding: politics and porkbarrel. Transaction Publishers. p. 309. ISBN 978-1-56000-033-4. Retrieved February 26, 2010.

[6]Thomas H. Maugh II.Albert M. Kligman dies at 93; dermatologist developed acne, wrinkle treatments and experimented on prisoners, Los Angles Times 24.Feb.2010

[7]James Fulton (dermatolog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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