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怛羅斯之戰:大唐帝國與阿拔斯王朝在中亞的對決

塔拉斯河(Talas River)位於今天哈薩克與吉爾吉斯斯坦的交界地帶,它在哈薩克境內自北向南流,至吉爾吉斯坦境內自西向東流。在塔拉斯河河谷中游左岸的平原地帶,坐落著一座以其名字命名的千年古城——塔拉茲城(唐朝文書翻譯為「怛羅斯城」),其距今哈薩克江布爾州首府塔拉茲市西約18公里。

塔拉斯河位置

公元751年(唐天寶十年),這裡發生了一場亘古未有的戰爭,交戰一方為鎮守西域的大唐名將高仙芝率領的唐軍,另一方是將領齊亞德統帥的大食軍隊,史稱「怛羅斯之戰」。

一、「遏制」與「擴張」的角逐

中國與阿拉伯地區的關係最早可以追溯到西漢,公元前119—前115年張騫第二次出使西域之時,曾派副使分別赴大宛、康居、大月氏、安息、身毒、于闐等國開展外交活動,使中國對尚未到達的阿拉伯地區有了初步了解。

《史記·大宛列傳》中有關「條枝」的記載,當屬中國有關阿拉伯地區最早的記述。在經過王莽新政時期,雙方關係的短暫斷絕後,東漢又恢復了與條枝等阿拉伯國家的聯繫。

自唐永徽二年(651年)大食正式向唐派遣使節開始,貿易與朝貢一直是兩大帝國交往的主線。發生於天寶十年(751年)的怛羅斯之戰,似乎是兩大帝國之間長期和平交往中的一次偶然的、不和諧的摩擦。

據《新唐書》和《資治通鑒》等正史記載,怛羅斯之戰源於十姓諸胡的「石國」因「無藩臣禮」,唐將高仙芝遂對石國以武力征服,激起西域諸國的不滿,石國「王子走大食乞兵,攻仙芝於怛邏斯城,以直其冤」,致使「仙芝大敗,士卒死亡殆盡」。但當將這次歷史事件放入特定的歷史背景去考察的話,會發現其是日益崛起的大食在向中亞擴張過程中,與唐王朝之間利益碰撞的直接後果。

有學者認為,「怛羅斯之戰正是唐朝遏制大食政策與大食河外擴張政策之間不可調和矛盾的總爆發」。

(一)唐朝對中亞的統治

唐初對中亞粟特地區的控制是在對突厥汗國的戰爭中逐步實現的。自6世紀中葉至7世紀40年代,西突厥陸續征服了天山南北諸國,其鼎盛時期的疆域,東以金山(今阿爾泰山)與東突厥為界,西南抵末祿河(今阿富汗穆爾加布河)上游與波斯為界,西北面沿裏海北岸到伏爾加河流域,西面以裏海東岸為界,南至印度河上游喀布爾河流域,北面沿巴爾喀什湖北岸一線一直延伸向鹹海以北。

東突厥在征服契丹、室韋等族之後,疆域東至大興安嶺以東,西抵金山,佔據蒙古草原大部分地區。

在唐王朝掃平割據勢力、統一中原地區之後,立即將矛頭指向北部的突厥汗國。629年,唐太宗趁突厥內部分裂,派兵攻打併滅亡東突厥,將其部眾南遷。隨後唐軍兵鋒指向西突厥控制下的西域地區,657年,唐滅西突厥汗國。在此之後,唐朝又分4次,逐步在西突厥故地通過設置羈縻都督府、州的方式,確立起對西域的統治秩序,原屬汗國的中亞諸胡轉而臣服唐朝,大多數中亞地區都被納入唐王朝的版圖。

總體來說,在安史之亂之前,唐朝在西域的統治大致可以分為3個層次(如圖1)。

第1層是以伊、西、庭三州為核心的州縣統治區,這裡是唐朝統治最為嚴密的地區,

第2層是以安西四鎮為核心的羈縻統治區,在此區域,唐朝廣泛設立羈縻府州,駐有重兵,成為其控制西域的武力後盾;

第3層是唐在西域各地的屬國。這些屬國名義上是唐朝的羈縻府州,但唐在此不設漢將鎮守,也對這些地方沒有直接的保護責任,它們與唐王朝保持屬國性質的朝貢、冊封關係。

由此可見,唐朝在上述三個地區的管理模式分為「統治—控制—影響」三個層次。由伊、西、庭州向西,唐朝的影響力是逐漸遞減的。唐朝與阿拔斯王朝的怛羅斯之戰,是因唐朝屬國石國而起,戰場也在屬國地區,而這裡正是唐朝在西域勢力最為薄弱的地區。

(二)大食在中亞的擴張

四大哈里發時期(632—661年),阿拉伯人在中亞的勢力得到迅速擴張。波斯作為大食帝國和大唐帝國之間的屏障,前者以此為突破向中亞縱深擴張,後者以此為據點捍衛其在中亞的權益。651年薩珊王朝滅亡後,兩大帝國進入了疆域上的直接接觸階段。

倭馬亞王朝時期(661—750年),大食延續了對外擴張的勢頭。663—671年阿拉伯人征服呼羅珊(今伊朗高原東北部)之後,將中亞劃入伊拉克省區,設立呼羅珊總督進行管理。673年,阿拉伯人以此為據點,派兵越過阿姆河,在30年的時間裡,3次進攻河中地區,將勢力進一步擴張到布哈拉地區。

705年,阿拉伯統帥屈底波被哈里發瓦利德任命為呼羅珊總督,其以末?(今位於土庫曼的巴伊拉姆阿里城附近)為首府,連年出兵,拉開了阿拉伯人征服中亞的新階段。

至715年,屈底波先後攻佔塔什干、費爾干納、布哈拉、撒馬爾罕、花拉子模等地,已基本完成了對河中地區的征服。隨後屈底波開始著手建立對中亞的直接統治。

其一,與當地首領簽訂合約,規定每年需要繳納給阿拉伯帝國的賦稅,以及需要承擔的勞役兵役;

其二,將出征的部分軍隊長期駐紮在新征服地,作為機動部隊應對當地的反抗。並積極鼓勵阿拉伯人移居中亞,與當地人混居、通婚;

其三,以武力為後盾,借當地貴族地主之手實施統治。737年,大食軍隊在朱爾占戰役中殲滅突騎施軍。隨後大食鐵蹄縱橫中亞,740年前後,中亞昭武九姓諸國實際上已經被大食所征服。

大食在中亞的勢力擴張和統治策略,直接導致其與大唐帝國的接觸。阿拔斯王朝(750—1256年)建立的第2年,即751年就爆發了怛邏斯之戰。它是唐朝和大食兩大勢力在中亞角逐、兩大帝國在中亞地區勢力消長的必然反映。

二、怛羅斯之戰的始末

(一)戰事前奏

大食崛起之後,為了謀求大唐帝國對西域屬國的統治權,遂與吐蕃聯合排擠唐朝的勢力。8世紀初,唐朝與大食之間發生了兩次間接的軍事衝突,成為了怛羅斯之戰的前奏。

第一次衝突發生在715年,是涉及拔汗那王位的問題。戰爭由大食和吐蕃挑起,但他們並沒有直接參与戰爭,而是利用傀儡政權進攻拔汗那。張孝嵩率軍攻陷阿了達傀儡政權,一路向西,攻克百座城池,中亞粟特康國、石國等遣使歸順。第二次衝突發生在717年,是有關保衛安西四鎮的戰事。

大食和吐蕃聯合興兵,欲奪取唐朝在西域的安西四鎮。唐安西都護髮三姓葛邏祿兵,擊潰了突騎施、大食和吐蕃兵。

由此可見,以上兩次衝突都由大食挑起,但在具體的戰事中,兩大帝國並未兵戎相見,之後也並未即刻引發大規模戰爭。但不容忽視的是,在中亞粟特地區的權益上,大食與大唐已是水火不容,兩次間接的軍事衝突實際上已成為怛邏斯之戰的預演。

(二)石國危機

怛羅斯之戰因石國而起。石國是中亞的一個小國,位於今烏茲別克的首都塔什干。658年,唐朝以石國瞰羯城為大宛都督府,授其王為都督,石國成為唐朝的屬國,一直與唐保持良好的關係。

713年,唐封其君為石國王。740年,石國因幫助唐討伐突騎施蘇祿可汗有功,唐又冊封其君為順義王。742年,唐冊封石國王子為懷化王,並賜鐵券。但其後雙方關係發生了轉折。

750年,安西節度使高仙芝以石國無蕃臣禮為由,率兵討伐。石國王自知不敵,請求投降,並得到了同意。但隨後高仙芝卻趁石國放鬆警惕之際,率軍偷襲,俘虜石國王,斬於闕下,並屠殺老弱,掠走青壯年,搶劫大批名馬寶玉。這使得高仙芝在西域的信譽大打折扣,唐軍的名聲也一度降至谷底。

石國王子逃到中亞諸國,告仙芝欺誘貪暴的罪狀,諸國大怒,潛引大食慾共同攻克四鎮。石國王子向阿拔斯主帥艾布·穆斯林請兵,要求助其復仇。白壽彝先生指出:「怛羅斯戰役之所以發動,是由於高仙芝於唐在西域勢力之漸趨實質上的衰落中,未能認清其處境,而對於一個不恭的胡國,超過適當的限度,採取了過分的行動之故。」在這種情況下,怛羅斯之戰一觸即發。

(三)戰場交鋒

註:依據相關資料整理彙編,詳細可參見:楊軍、高廈:《怛羅斯之戰——唐與阿拉伯帝國的交鋒》,商務印書館2016年版,第102—144頁。

有關戰爭過程,《資治通鑒》記載如下,「仙芝聞之,將蕃、漢三萬眾擊大食,深入七百餘里,至怛邏斯城,與大食遇。相持五日,葛邏祿部眾叛,與大食夾攻唐軍,仙芝大敗,士卒死亡略盡,所余才數千人。右威衛將軍李嗣業勸仙芝宵遁。道路阻隘,拔汗那部眾在前,人畜塞路;嗣業前驅,奮大梃擊之,人馬俱斃,仙芝乃得過。」

(四)仙芝潰敗

怛羅斯之戰的結果,是高仙芝率領的唐軍大敗。一直在側翼為唐軍掠陣的葛邏祿部的背叛,使得高仙芝腹背受敵,犯了軍事上的致命傷。在面對齊亞德率領的數萬救援部隊時,拔汗那騎兵部隊的奔逃,不僅造成道路堵塞,更是影響了軍心。

除了反叛的葛邏祿部眾3000餘人、數千戰死在沙場的士兵、1萬多攻城部隊成為俘虜,只剩約4000唐軍成功撤離,返回安西。高仙芝被朝廷調回京城,授開府儀同三司,任右羽林大將軍。封常清被推薦為「安西副大都護」,在其治理下,安西都護府迅速恢復了巔峰實力。

怛羅斯戰役之後,中亞的昭武九姓與唐的關係大致分為3類:

第一類是拔汗那,大唐的忠實擁護者,安史之亂中還曾派兵參與平叛的戰爭;

第二類石國、曹國、安國等,雖然戰爭由其挑起,但在戰後並沒有完全投靠大食,依然選擇親近唐朝;

第三類是葛邏祿,因戰時背叛唐軍,其在戰後一方面接受大食的賞賜,另一方便並沒有和大唐切斷交流,752年曾兩次向大唐遣使進貢。

在大食與大唐中間尋求平衡點的葛邏祿,於9世紀成為中亞第一強國。其疆域以七河流域為中心,一直延伸到費爾干納盆地,與大食、吐蕃接壤。當今烏茲別克族和新疆維吾爾族的一部分,大都是葛邏祿後裔。

三、西進的造紙術與東傳的伊斯蘭教

怛羅斯之戰後,中亞的政治格局也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大食沒有乘勝東進,也沒有改變對唐朝的政策,一直保持雙方間的友好往來。中亞諸國也依舊處在兩大帝國勢力之間,當其遭遇大食進攻之時,仍然尋求唐朝的保護。

唐朝的勢力並沒有因此而退出中亞,其仍然冊封諸國。這場戰爭也沒有導致兩大帝國關係的惡化,不僅阿拉伯商人入唐經商未受影響,甚至安史之亂時阿拔斯王朝應唐玄宗的請求平定安祿山叛亂的史實證明,唐食關係更為密切了。

怛羅斯之戰的真正影響和意義,莫過於文化方面。大批唐朝士兵因戰敗被押往阿拉伯地區,這批人中間有畫匠、織匠、金銀匠、造紙匠等。大食人組織他們在撒馬爾罕設廠造紙。出貨之後,因其紙質細膩而馳名遠近,許多使用過這種紙的人都用它代替原先笨重粗糙的書寫工具。

754年,阿拔斯王朝哈里發從撒馬爾罕招來唐造紙匠,在首都巴格達和大馬士革建立大規模的造紙廠,供給全國所需,並運銷到了歐洲,這標誌著造紙術從中亞傳到了西亞。9世紀末,造紙術傳入埃及,取代了傳統的莎草紙。

11世紀中葉至12世紀初,造紙術又經埃及傳入利比亞與摩洛哥,隨之傳入西班牙。1150年,阿拉伯人在西班牙開設的造紙廠是歐洲的第一家造紙廠。至19世紀初,中國造紙術跨越各個大洋,傳遍了亞洲、非洲、歐洲、美洲和大洋洲,而這一傳播則緣起於怛羅斯之戰中的唐軍戰俘。

中國造紙術的西傳不僅引發了大食和歐洲的「紙張革命」,更對阿拉伯和歐洲的文明進程產生了極其重要的影響。歐洲人之所能從黑暗的中世紀跨越到啟蒙時代,造紙術的傳入功不可沒。

從唐朝的角度上觀察,怛邏斯之戰帶給中國的收穫當屬杜環的《經行記》。杜環作為被大食軍俘虜的戰俘之一,他歷行大食各地,至762年才從南海回國,他所著的《經行記》記錄了一系列奇特的異域經歷。

他在阿拉伯帝國居留並遊歷了10餘年,對於伊斯蘭教教義已經有相對深入和正確的認知。《經行記》中有關伊斯蘭教信仰、禮拜、齋戒、飲食禁忌和婦女戴面紗的風俗等記載,「遂成了伊斯蘭教義之最早的中文記錄」,而「這也可說是怛羅斯戰役給予《經行記》作者以這樣有利機會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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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楊軍、高廈:《怛羅斯之戰——唐與阿拉伯帝國的交鋒》,商務印書館201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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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周保明:《大食東擴與唐前期西北邊防研究》,碩士論文,西北師範大學,2003年5月。

今日主筆 蘇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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