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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 | 上帝的蘋果

紐約給我留下最深的印象,是她深夜黑燦燦的街道上,呼嘯而過大鳴其聲的警笛。警車頂燈紅藍明滅交替,投射在平地百尺的摩天大樓腳下,閃爍的光斑掠過睡眠人的夢鄉,像是一座城市活著的脈搏。

我總是為之感到一陣平白無故的興奮,好像身在老派黑幫電影中,紐約晝伏夜出的gangsters即將犯下滔天大罪。

有句老話,說紐約是天堂也是地獄。白天她光彩照人,從哈德遜港口出發前往自由島,在游輪行進的半路上回頭,整齊的海岸線上四四方方的建築物向著天空瘋狂生長,像是挑戰上帝權威。你看著一整片密集的人類世界望而生畏,懷疑那些縫隙里,並不會有自己立足的方寸。

而夜裡光明收束,自由女神的手銬和腳鐐墜落腳邊,人間的關閉,地獄的打開。想起美劇《罪夜之奔》里巴基斯坦男孩的弔詭殺人案,罪惡與懸念的濃黑是紐約的基礎底色。

我曾兩次到紐約,住過布魯克林、法拉盛和曼哈頓,迥異得像是不同州府,一座城市怎能將三界如此無縫連接。

聽過一個朋友間廣為流傳的驚悚故事。一位生活在紐約的姑娘,有一次深夜坐地鐵回家,轟鳴的地下軌道里乘客已經所剩無幾。她坐在座位一邊,看到對面不遠處坐著兩個身形健壯的黑人,中間夾著一個白人女孩。

和這位女孩坐在同一側的是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乞丐本來四處安靜窺視,過了一會兒忽然發瘋似的戰慄起來,一邊抓自己的頭髮一邊用力撕扯衣服。那個女孩覺得乞丐瘋了。靠站時,乞丐打著狂亂的手勢,要女孩和他一起下車,刻不容緩。女孩耐不住他糾纏,竟然跟著他下車了。後來乞丐告訴女孩,你知道嗎,那兩個黑人中間夾著的白人女孩好像是具屍體。

我靠著柱子穩了一陣,怕腿一軟就地坐下。朋友講完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們就站在紐約最老的地鐵線路邊上,列車進站帶著巨大轟鳴,捲起令人氣悶的腐朽金屬味。

這是紐約給我帶來的地獄感,來自地下深邃無邊夜路和無數的神秘世界入口。

我喜愛的詩人北島對紐約有著複雜的感情,他說他搬到紐約是因為經歷了一場大火,那是政治變革的委婉說法。紐約讓他平靜,遠離硝煙而暫時融入市井。他在這裡生活,照顧女兒,結交朋友並研究紐約。作為人間的這一層,紐約可以說收集了全世界所有可供參考的人類樣本。

各色人種和各個階層:計程車司機多是第三世界窮苦兄弟,出色的德國猶太心理學家有一段全家死在納粹集中營的陳年心疾,滿族正黃旗的葉赫那拉皇族後代,游牧地球最後娶了兩個老婆,選擇紐約定居,也算一段奇緣。

北島在這裡活得冷靜而虛幻,從垮掉一代的領袖到社會邊緣各種秘密集會,保持好奇但又置身事外,正是詩人氣質的超脫活法。

我兩次去紐約,都正趕上北美豪雪。中部的芝加哥大雪封路,東部的紐約好不到哪去。乘地鐵去曼哈頓上東區看博物館,古根海姆旁的中央公園,靜謐得像上帝食指下冬季的伊甸園。

號稱喜歡現代藝術,實際上我卻不怎麼看得懂。現代藝術更像是概念的直接表達,固有的載體環節被弱化,自由和表現被放大。好在進入徹底的後現代藝術之前,其保守的古典藝術血液依然有所保留,還不至於太光怪陸離。

古根海姆這種具有變革意義的現代藝術博物館,在西班牙畢爾巴鄂、義大利威尼斯、德國柏林和美國拉斯維加斯還有四處分店。而紐約這座毗鄰中央公園的古根海姆總部,其海螺型外型本身,就是一樁現代藝術。

內部的螺旋結構不給遊覽者撞上死角的機會,一圈一圈回形上升。這裡秉承非具象藝術品至上,其收藏局限一度為人詬病。從第一層日本藝術家的作品往上走,我個人最愛的還是三樓塞尚、畢加索、莫奈的立體派印象派一脈。我去那天正好遇上一群藝術愛好者,他們坐在休息長凳上聽一位講師展開討論。旁邊是一群美術學院的學生,金髮碧眼的長腿高個,隨身帶著小板凳,隨著教授的講解而逐個展廳遷徙。

說到MOMA紐約大都會博物館,那是全美國最汪洋的藝術盛典。我其實有點懼怕這種過於集中和繁複的人文展館,因為群星太璀璨而我貪心,遊走期間有種說不清的焦慮。這一次讓我額外記住的三個人,是憑紅藍抽象色塊佔據我心的馬克·羅斯科,線條紊亂的傑克遜·波洛克和痴迷於複製的安迪·沃霍爾。夢露和罐頭都很美。

最後累了坐在圍著綠草地跳舞的野獸派跟前。我們的內心鬥爭非常激烈,試圖理解馬蒂斯的創作野心,扭曲的人體和張狂的形態,似乎毫無規則也並無美學規律可循。走一路,發現最喜歡的還是20世紀初那幾個老偶像親切的布面油畫,簡直痴心不改。

這是紐約的陽春白雪,從地獄直線上升到了天堂。

(看懂這張小圖就看懂了大半個mo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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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紐約緣分不深,它浩瀚洋流只能攫取一瓢飲。而我睡過的布魯克林、法拉盛和白雪茫茫的曼哈頓,因其膚色的深淺和眼珠的黑藍顯得迥異。稠密的紐約,又名大蘋果,這個有些禁忌意味的名字讓人想到夏娃和潘多拉。

也許達韋拉扎諾第一次從哈德遜河谷逆流而上的時候,這個魔盒就已經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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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攝影七七,特別鳴謝一路上陪伴我的王瀟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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