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制狗生存物語
作者/@林十四
過年前最後一個工作日下班,當我懷抱著出獄的心情走出大樓時,正巧碰上了同一批入職的那個同事。
當時隔著旋轉門,我就已經看到在外面站著的他,在我正打算和以前一樣低著頭裝沒看見走過去的時候,他熱情洋溢地迎了上來,異常親切地跟我打了招呼。
霧霾厚重,我感受到了他飽滿的傾訴欲,我心頭泛冷,只知道事情絕對不會是他想給我拜個早年這麼簡單。
「嗨!最近怎麼樣啊!」
「……還行,還行。」
「新部門感覺不錯吧!我們猛哥是個特別實誠的人!」
「……還行,還行。」下意識說出口後發現兩句話連起來似乎是在用「還行」去評價一個人,而且這個人現在還是我的上級。這在體制里簡直是愚蠢之極的大忌。基本上所有體制內混日子的人都對「上下失矩」、「評議領導」這類事噤若寒蟬,似乎周圍時刻有錦衣衛環伺。而我顯然對此缺乏足夠的覺悟。
好在他並無意於我的敷衍,而是進一步的寒暄,這也讓我確認了我的預感沒有錯:他並不是想與我「交流」什麼,而是有什麼事想「告訴」我。
我腦海中飛快地篩選各種可能,因為我對他要說的東西越清楚就能越順暢地跟他接話,然後就能更早地脫身回家。
「我戶口還沒下來你知道吧?」
「……誒?」我非常認真地吃了兩驚,一是驚訝為什麼他戶口沒落下,而是驚訝為什麼他認為我應該知道他戶口沒落下……
我適當地調整情緒,試圖在臉上擠出悲痛與震驚的混合表情,嘴裡慌忙回問:「為啥啊?」
「我們的領導前些年因為倒騰戶口被處分了,上面對我們單位意見很大,好像暗示了這幾年新來的人都不要給戶口。我現在戶口頁就在上面管事兒的人的抽屜里,哪兒都沒落下,是黑戶。」
我目瞪口呆。這槍躺的,堪稱驚天地泣鬼神。倒也不是北京戶口沒解決,而是好好的個大活人,活到快30了,忽然就成黑戶了……
我跟他一年報考的這個單位,按照古時候的說法,是2014年的同期。本該互相扶持,共同進退,可我實在無意此道,除了本職工作外,人際關係上一直消極怠工。而他北大馬院出身,主修政治經濟學,血統純正,出身顯赫。入職前初識,還只是覺得為人死板木訥,入職沒一個月再見,便驚覺其已完美地融入到官僚體系中,舉手投足,無不如此。有關他的事陸續聽說,皆是得到某某領導的賞識。轉轉腳趾頭也知道,今後勢必仕途坦蕩,風光無限。說不定再過幾年,如果我還在這兒,就得管他叫領導了。
誰想到天降橫禍。雖然這事兒跟他半毛錢關係都沒有,可勢必會成個人履歷上的污點,等他以後到了爭權奪勢的時候,這點很難不被攻擊。
「本來那天是想去上面把戶口頁領出來,帶著女朋友去登記,誰想到人家說沒有,再一問才知道,壓根就沒落下……」
「……」
我們倆當時同時把戶口頁和調檔函從學校交到單位,後面就都以為走流程就行了,再沒管過。後來日子到了,我的解決了,也就理所當然地認為同期的所有人都已經解決了,顯然他自己也是這麼以為的,不然也不能黑了兩年本人都毫無察覺,沒任何行動。
體制內的做事風格也一向是如此,不說給你辦,也不說不給你辦——所以才沒有打回原籍而是落在別人抽屜里,讓你不好發作。沒辦好吧,也不會告訴你,你不問他就不說,完全不顧別人的人生大事,邀功拿賞的事兒跑的比誰都快,有黑鍋了就誰都不認。
我這同事碰上這事兒,發作都不知道找誰去。問經辦人,回復說這是上面的意思,雖然好像不合規矩,但是我們也沒辦法;問上面的人又越了級,訴求傳不過去;找自己直屬領導代為傳達,誰都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然後又不會為了這麼個下人招惹上層,就也不了了之。『
所以他只能到處找人傾訴,或許是想形成輿論,上動天聽,可這事兒雖然很容易傳開,但上面的人什麼時候在意過輿情呢?
「現在好了,我女朋友為了我來北京,我現在連證都領不了,都沒法跟老丈人交代。這就好比一個女的遇上了一個渣男,被騙了,然後就說全天下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實在是……太,太不合適了!」
比起吐槽那個拙劣的比喻,他的姿態更讓我唏噓,面對將他害至如此境地的人,他能說出的最狠的話,也只是「不合適」而已,還帶了不少猶豫,幾乎忍不住要四處張望,看周圍是否有同事在場。
我對他深表同情,又覺得命運弄人,在體制里待著時常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發生,就像新手初入守望先鋒的著名三問之一:誰在打我?
一般我同情別人的時候都是沉默不語,越同情越沉默,可這時氣氛不對,明顯他在等著我說些什麼,我如果一直沉默他可能就一直等下去,那我就徹底回不了家了。思忖了好半天,才擠出來一句問:「那你下面怎麼打算,一直黑戶也不是個事兒,身份證丟了的話火車都坐不了。」
「打算報公務員考試,考到上面去,還在這個系統里,這樣戶口就能名正言順地給我了。」
我無言以對,不知如何接話,萬幸這時等的公交車來了(雖然之前已經過去了兩趟了),便以此為借口終止了談話,說有事兒多聯繫,能幫得上忙的就肯定幫。
上車以後沒來由地想到了另一件事。當初入職培訓時,最後一天有優秀學員代表講話,有個人上台說了一通後指了指台下某人,說:「在這裡我要著重提一下我們小組的組長,他在組織我們組工作的時候非常盡職盡責,待人和善,與人真誠……」本來說這些都沒什麼問題,可後來大概說的太忘情了,把外號叫出來了,直接把「組長」說成了「司長」(其實體制內的人私下裡起外號或者互捧時很多都是用職務職位)。該組長在台下聽到後面色蒼白,一個箭步衝上台去,奪過話筒朝著台下大喊:
「我是屌絲絲長!我是屌絲絲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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