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茶香

一抹幽香是最難以被回憶的，卻也是最難以被忘卻的。

記不清什麼時候，這抹幽香便開始隱約在我的心間。有時，似呼吸之間頗有回味，而回過神，它已藏匿不見。

許多年前，去深圳探訪好友。夜間二人對坐，一盞昏黃的燈，照亮屋子的一角。其時年輕，談的是胸中闊論，依稀記得那時一泡茶沉入壺底，滿室生香。

好友嗜茶，卻無太多講究。壺裡有茶，茶水尚溫，如此便好。當初那茶香裊娜漫開時，亦不見他眼中亮色。只是喝了一點，道聲這茶很香。

而何止是香，是香中有千年沉澱之感。香濃而拙，馥郁之處渺渺無盡，若是平時，遇見這香是免不得讚歎一番的。而當時只是記在心裡，頗有疑惑，因茶是我從山裡帶來，平常似乎並沒有如此的厚實體驗，而飲過也罷了。

回山之後的某天，突然記起那晚茶香，於是燒水備茶，卻無論如何再也感受不到當時驚艷。而從此以後，這抹茶香，便生根回憶，似要成為絕響了。

這些年來，心境也似頗有長進，而執念也跟著越髮根深蒂固。如月色光華照見十里銀灘，中間那堆亂石總是特別顯眼。於是有時便常出去尋覓，期望再遇彼時茶香。

從岩茶村尋至星村，從洋庄尋至下梅，並無所得。後來俗務纏身，也就漸漸忘卻了。

奇妙的是，人的記憶或許是不曾消失的。千萬年來滄海桑田，尚有荒山遺珠，或許有些東西躺在腦海深處，盤旋之際亦會感覺疲憊，於是它選擇在迴路中的某段溝渠，且作休憩，等待因緣呼喚。

直至那天走山。春色浪漫，正是游山時節，與友游至彌陀寺。寺雖乃新建，紅梁飛瓦亦不能掩其舊身斑駁。門口新草凄凄，遠看與菜地蔬果交織一起。老師父一人修行於此，遠離人跡，唯有幾條土狗作伴。

參佛畢，於側殿喝茶。老師父拿過來一大包茶，說這是附近茶山主人相贈。其時並未在意，而當渺渺茶香與佛音纏繞之時，才恍惚發覺，這似我那心裡茶香。

於是便把這事娓娓道來。說來不勝唏噓，尋了許久，不想於一世外凈地遇見。老師父只說：阿彌陀佛，既然已經遇見了，那就多喝幾杯罷。

自然是貪多了幾杯。我又問老師父：這茶是哪位山主所贈？

師父笑笑：茶是一樣的茶，只是彼時彼景已然不復罷。

話里頗有禪意。

後來拜別師父，歸途山色依舊，卻不復來時心境。確實，茶香氤氳處，乃是映著彼時彼景。昔日已去，茶香便不復再來了。

當下茶香甚濃，須作仔細品味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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