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那個熱愛遊戲的人

今天一個久不聯繫的高中同學QQ彈窗我,求我給他微信曬娃大賽投票,我突然意識到我們還沒有互加過微信,這麼疏遠的關係還要求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出於禮貌,我婉言拒絕了他。

沒想到他勃然大怒,結尾配上一句話:「滾吧」

我很驚訝。

不是驚訝他的過激反應,而是擠出記憶想起這位高中同學留給我的印象,實在沒這麼壞,要知道,當年我們還算是朋友。

高中同學姓L,就叫他L好了。我的高一因為打遊戲認識了很多人,從同班同學到隔壁班同學,遊戲的號召力實在驚人,也包括認識了L。說實話,L遊戲打的一般,半隻肉雞,微機課打CS時屬於送頭狂魔那種,但他有一樣獨特的技能,繪畫技能MAX。尤其是遊戲、動漫人物,臨摹得賊逼真,經常一群人圍著嗷嗷叫。我們起鬨要他加個大胸,他撕張演算紙就能刷刷刷素描出一個黑白大胸初音未來。

這種不世出的藝術胚子混雜在我們這些小流流中,就像吃跳跳糖咬到了金子。

但在8年前,在還沒有微信、知乎等社交媒體,沒有智能手機沒有「大V」這個概念,所有人獲取信息除了靠百度就是天涯貓撲的8年前,文化產業弱得像一坨軟狗屎,6、70年代經歷過來的家長們那畸形纏足的傳統觀念無一例外,盡數落腳在機械製造業、化工、法律、公務員等正統職業。

那個年代的成年人、成年家長聽到「編導」、「表演」、「動漫」、「文學創作」等職業,如喪考妣,一定要把抱有此類想法的孩子噴個稀巴爛,並且從頭到腳狂熱地相信,垃圾孩子考不上好大學,報考不上金融、財會、法律、機械、化工等聽起來倍兒有面子的專業,就只能選擇文化產業。

我不知道其他省在那個年代的狀況,但是山東省的傳統家長們,是此類偏執想法的守教者,狂熱的傳教徒——在自己深信不疑的同時,瘋狂向周邊人散播諸如「哎喲你家孩子學的編導?藝術生?」「考個金融多好啊,是不是分不夠才報的文學系?」這種傻逼透頂的話,搞得人心惶惶,很多軟弱無能又毫無主見的家長被洗腦,並把這些蠢且壞的傻逼思想傳給我們。

很多人微小的夢想就這麼被蠻橫粗暴地、毫不講理地踐踏掉了。

我就是其中一個。

06、07年的時候我特別痴迷科幻小說,那時間所有月零花錢除了上網打遊戲就是買了《科幻世界》,我家陽台不大,但是全年光照充足,周末寫完作業就坐在藤椅上看《科幻世界》。在看了很多精彩無比的、無論是硬科幻還是軟科幻小說後,我終於萌發了想寫科幻小說的慾望。

兩個本子,封皮寫著「作業簿」三個大字,一本是塗塗改改刪刪減減不斷刪廢話不斷加金句的草稿集,一本是精心謄寫,一個字不差的正八經小說集,每個字都一筆一划無比認真,怎麼講,那段人生里,這兩個本子算是除了生死之外,最重要的東西了。

一年半的時間,正反面寫,寫滿了5個大本,約4萬字。

因為中考,後來未完稿,我暗暗發誓,要寫完這部小說。

我把它們細心包裹在一個黑色的塑料袋裡,不折邊折角,完整地藏在我家書櫃最頂上那排落滿灰塵不常看的書的後面,是我心底里為數不多的幾個秘密。

後來中考後,家裡大掃除,周末打電話回家,我媽問我,「你掖在書櫃里的那個黑色塑料袋是什麼東西啊?」

「媽!你千萬別動!很重要!」

「啊?不就是些寫的小說么,已經扔了。」她很雲淡風輕地說。

今天下午跟朋友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我形容當時在電話那頭聽到「扔」這個字,腦子嗡嗡響,一片空白,心裡一塊位置沒了。

最直觀感受,

大汗淋漓,像是剛被人操醒——

原來,尊嚴與自己想要捍衛的事物,被踐踏,是很輕而易舉的。

所以,在L被班主任又一次捉到書桌里塞滿各種草繪遊戲人物、插畫,並叫來L的老爸,他老爸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狠狠抽了他的耳光並把他最心愛的幾張遊戲人物插畫撕了個粉碎的時候,從那一刻起,L的夢想,也隨著謾罵與指手畫腳,撕成了滿地狼藉。

後來,L再也沒畫過遊戲。

我們再也不敢跟他提遊戲,哪怕是開玩笑,他都會勃然大怒,像一隻受了驚的狒狒。

再後來,L通過努力學習考上了一個中規中矩的二本,然後畢業,找了份中規中矩的工作,與一個中規中矩的人結婚,早婚早育,生了一個中規中矩的寶寶。

寫到這裡,已經是凌晨1點半了。

他從良家少年,變成一個暴躁易怒的成年人,也許不是全部,但一定與他的繪畫夢想被撕碎,有很大關係。

我不會因為此事而同情他、厭惡他還是別的什麼。我只是覺得,和L一樣,在那個時代因為時代的政治不正確,被草暴殺死的人,太他媽多了,數不過來了。

而他們,還將繼續草暴地殺死下一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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