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案 五 長驅直入
糧倉一行,李昶大抵摸到了一絲頭緒,如果猜測無誤,糧倉離奇失火,「陰兵過道」和「五鬼搬運」的說法是幕後之人故意放出來的話,目的就是遮掩真實情況,他們的目的很簡單,便是準備將所有的罪責歸咎於糧倉意外失火,了不起被震怒的皇帝陛下殺兩個倒霉的替死鬼,這應該就是他們的打算。
只是他們沒想到密諜司不知從何處察覺到了異常,皇帝本就因為宮中鬧鬼一事耿耿於懷,想都沒想便催自己來密查此事,這才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若非如此,等到一開春,冰雪消融,河道上的所有痕迹便會被漲了的河水銷毀個乾乾淨淨,即便那批糧食暴露在日光下,也無從查起。
想到此處,李昶脊背發涼,皇帝坐鎮宮中,便是再手眼通天,也總有難以觸及的地方,地方上又該有多少黑暗正在進行,卻永無張目之日。
無論怎樣,終究是需要和青陽官員見面的,密查的優勢是能發現一些隱藏起來的內容,但是卻也會因身份受限而接觸不到核心問題,再想要往下查,身份不暴露是不行了。
李昶斂斂神,便和于洋一同回到了客棧,自古軍政兩不幹,既然事涉軍方,自己是沒有資格插手調查的,武將在面臨文官的調查時,一定會保持一致的對外,這無關對錯,而是純粹的立場問題,軍方勛貴不可能讓文官們開這個頭,否則勛貴便會人人自危,軍方的事只能軍方內部解決,這是一條從未記錄在冊,但卻所有人都奉行的定律,皇帝有曾示意自己尋找巡防使高樂也是出於這個顧慮。
回到客棧後,當即讓小二拿來紙筆信封,李昶便開始落筆給高樂寫信,寫完用印之後,讓小二將信快馬送往巡防使府,李昶便坐在房中,閉目沉思。
皇帝考慮的很周全,高樂是離青陽最近的嫡系駐軍,距青陽城不過百里之遙,巡防使為三品武將,肩負糾察軍紀職責,調查此事可謂明正言順,不會引起軍部反彈。
李昶突然雙目睜開,看向于洋道:「你在糧倉可是說過那兩截枯骨年代久遠?」
于洋愣了愣道:「對啊,一截百年以上,骨上已見唯恐,另一截只怕百年都不止。」
說罷看向李昶道:「怎麼了?」
李昶眼睛眯了眯道:「他們為何會將年代如此久遠的枯骨遺落現場?」
于洋介面道:「不是為了故弄玄虛,讓救火之人在鬼火之下看到骷髏,從而增加陰兵盜糧的可信度么?」
李昶搖搖頭道:「這是其中一個原因,可為何偏偏是年代如此久遠的枯骨?」
于洋聽他這麼說,想了想突然眼神一動,開口道:「你的意思是,這些枯骨可能不是他們故意帶到現場的?」
李昶抿了抿嘴角,輕輕點了點頭。
「如果只是出於拿枯骨故弄玄虛,那麼他們最可能的方式便是去城外亂葬崗掘墓,隨便盜取幾具枯骨,然後散落火場,可如果是這樣,骨頭的年代應當不會過百年,埋人都是逝去時間越遲的越靠上,挖百年前的枯骨,這完全是費無用功。」
「除非還有一種解釋,那就是這些骨頭本來就在糧倉之下,挖地道之時被掘出來,然後正好利用這些枯骨做幌子。」
于洋點點頭道:「青陽古來便是城池,地下挖出枯骨倒也正常,只是,這又於案情有何幫助?」
李昶看了看窗外,然後搖搖頭道:「沒什麼,也許是我想多了,咱們這便前去會會青陽的府尹大人吧。」
府尹府邸位於城南,離客棧不近,李昶和于洋收拾了行囊,退了房,然後便牽著馬朝府尹府走去,城中是禁止馳馬的。
府尹吳慎是大官元年進士,其人為政中正平和,早年曾於吏部任職,為人圓滑,但不失手段,如若不然,也不會被放任青陽重鎮成為一方牧守。
李昶雖為查案而來,但到了青陽,還要動用官身查案,那麼拜訪吳慎便是必要的,儘管他很清楚,從吳慎的嘴裡不可能得到任何東西,他要見的實際上是看守糧倉的直屬官吏黎元,而這個人如今十之八九身陷牢獄。
走到官邸前停下,守門的兩個衙役看到他們二人,開口道:「何事前來府衙?」
李昶開口道:「煩勞通稟吳大人,就說京畿提點李昶奉命前來青陽查案,初到青陽,特來拜會吳大人。」
衙役一聽李昶是京官,趕忙一斂倨傲,躬身開口道:「李大人稍等,卑職這便前去通稟。」
李昶點點頭,那個衙役便快步跑進了府衙,未幾,但聽衙內傳來腳步聲,衙役率先跑出來,開口道:「大人稍後,吳大人正換官服,馬上出來迎大人。」說罷站定門前。
李昶既然說了身負皇命,那麼代表的便是皇帝,吳慎身著官服出門相迎自是應該的,點點頭,靜候吳慎。
一會兒後,一身紫色朝服的吳慎走出中門,頜下長髯,身形富態,龍行虎步,若然不是一雙眼中精光閃爍,只怕誰也會覺得這是個平易近人的富家翁。
他開口道:「我前日才將奏摺送往京城,不想今日李大人便屈尊青陽,陛下可謂千古仁君,心憂百姓至此,只是李大人星夜兼程,身受奔波之苦了。」
李昶心中暗道,好快的手腳,這便將青陽糧倉被燒得奏摺遞了上去,想要大事化小,面上卻毫不遲疑,開口道:「吳大人客氣了,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分內之事爾。」
隨即將懷中文書拿出,交由吳慎查看,該走的程序還是得走。
官場之上就是這樣,該走的程序得走,該有的客套少不了,一番寒暄,吳慎將李昶和于洋迎進了府中,既然奏摺已經遞交京城,也就不需要解釋自己到青陽的目的了,無疑省去了一番口舌,都是久居宦海之人,聰明的緊,能給的台階,一個都不會少。
坐定後,吳慎開口道:「糧倉被燒,百姓受苦,主要職責雖在看守糧倉的黎元,但本官牧守青陽,自是也難辭其咎。」
李昶也不再客套,開門見山道:「敢問吳大人,黎元現在何處,我有些話想要問他。」
吳慎笑道:「素聞李大人雷厲風行,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黎元瀆職,被本官關入了昭獄,李大人若要見,這便將他提出來交由你審問。」
說罷揮揮手朝身後道:「來啊,將黎元提至堂前,讓李大人審問。」
吳慎身後走上前來一個管家翁模樣的人,看了李昶一眼,低頭躬身應了一聲便出去了。
于洋目送此人出去,抽了抽鼻子,臉上露出一絲疑惑。
李昶與吳慎又客套了幾句,不大一會兒,那個管家急匆匆跑了進來,神色焦急道:「大人,大事不好,黎元在獄中畏罪自盡了!」
李昶聽到此言,勃然色變,強自按下起身詰問的衝到,一張臉陰沉了下來,看著面色同樣詫異的吳慎沉聲道:「吳大人,這位黎大人死的時候著實是巧了些吶。」
吳慎似乎定了定神,看了那個管家一眼,隨即看向李昶道:「李大人,本官著實不知黎元為何突然畏罪自盡。」
李昶雖心中惱怒,疑心他殺人滅口,可沒有證據的爭執沒有任何意義,咬了咬牙道:「黎元屍體可還在獄中?」
那個管家道:「自然是在的。」
李昶敷衍的朝吳慎拱拱手道:「吳大人,本官這便去獄中看看黎元的屍首,還請吳大人陪同。」
吳慎只好回個禮道:「李大人請。」
昭獄便在官衙後院,官家前頭引路,李昶綳著臉隨在身後,走的很快,一會兒便到了獄中,獄中光線微暗,官家帶著李昶穿過一排關滿犯人的牢房,最終到了一間偏僻的單獨牢房,李昶便看見牢中躺著一個人。
推開牢門,于洋便抬步上前,走到了屍體旁邊。
黎元的屍體倒在牆邊,牆上還有撞擊的痕迹,于洋將面部朝下的屍體翻過來,露出了黎元滿是血污的面部,額角左側已然凹陷。
于洋查看了額角傷口,翻起黎元眼瞼看了看,又將雙手和唇齒檢驗一遍,最後把全身上下逐寸摸索一遍,驗了好一會兒才起身。
朝李昶微微搖頭,然後開口道:「全身上下只額頭一個傷口,也是致命傷,沒有窒息和中毒跡象,屍體已經開始散僵,血跡乾涸發黑,死亡時間大概在昨日未時到申時之間。」
李昶面沉似水,他不信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吳慎的奏摺剛遞到京城不到三日,黎元便畏罪自殺,黎元一定知道某些內情,所謂自盡,即便屍體上驗不出來,也一定另有原因。
李昶回過頭看了吳慎一眼,怒極反笑,開口道:「黎元此人死的真是時候吶,我的吳大人!」
隨即一撩衣襟,跨出牢房,朝獄外走去,這哪裡是畏罪自殺,分明是殺人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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