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

人生中有許多重要的時刻,譬如你我相遇。當自由的談及生活的時候,我會想到人生中更多重要的時刻。其中有一類時刻是這樣的。譬如在睡夢中醒來,在恍惚之間不自覺的問這樣的問題:這是在哪裡?我是誰?世界怎麼是這樣的?人又是什麼?現在是什麼時候?等等。

這些問題都是在剎那間在意識中回蕩著的。它們不是以抽象的、理性的方式提出來的,而是以感覺的形式自動浮現的。從我與他人的交談,以及從一些資料上看,許多人也有這種感覺的時刻。那種對世界的極為特殊的、莫可名狀的感覺在那一刻特別的強烈,卻稍縱即逝。於是,我們不為這些問題困惑,卻為更多的問題困惑。在迷夢中糊裡糊塗的生活。

物理學家沃克在那本書中寫道的,

「我們用許多方式編造幻想。我們用車子裝扮自己,就像戴漂亮帽子一樣。我們編製白日夢、買彩券、把每個夜晚都投入到電視機熒幕里,讓我們漂浮在虛幻小玩意兒和逃避現實空想的世界裡。我們知道這就是幻象,但別的東西也是。控制心靈的所有事物:書籍、雜誌、信件、招牌、海報、電子郵件、傳真、資料……告訴我們該想寫什麼的一切事物,都是我們虛幻世界的一部分。這些就是今日的宗教。我們要去哪裡尋找救贖?」

「我們活在『實相夢境』的漩渦之中。我們每天面對的所有實相幻想,都在圍繞著我們旋轉,於是我們尋求一個穩定的安身之處——某個地方。這麼多層次的幻象,這麼多虛假的現實,我們卻當成真的。我們把許多夢想當成人生,直到一天早上,我們發現自己的人生已然結束。那些幻象逐漸消失,化成無聲的尖叫」。

「想想所有的層次。想像我們一生中所做的計劃,然後我們會在心裡和自己討論這些計劃。我們用計劃來滿足白日夢。我們望向窗外,想像愛情實現,未來有幸福得到成功、財富、名望、地位與尊重。我們懷抱希望,而在每次希望落空之後,就建構更複雜的計劃,來隱藏這種幻滅的感覺。然而有一天,我們醒來,發現自己在買彩卷,要把這些荒唐可笑、變得毫無價值的幻想補綴起來。有些在現實中無法如願的人,會在幻象的落網裡越陷越深,編造有時高潮有時低潮的藥物迷夢——最後都是一場空」。

當遭遇到人生、社會與世界的重大變故時,人們則會再次在清醒中追尋這些問題的答案。或許,沒有多少人會沿著這樣的問題思考下去。直到有一天,面臨生死的時候,才開始沉思。

哈里斯.沃克,物理學家。他在年少時有一位摯愛的伴侶。當白血病奪取她的生命之後,沃克長久的陷入悲傷,直到有一天他開始追問生命的源流。直到晚年,他將數十年的追問濃縮為一本著作《意識的物理學:量子心靈和生命的意義》(中文譯為《布羅卡哪裡去了》)。

在書的開篇,沃克寫道,

「我走下她家公寓的階梯,前塵往事湧上心頭。我會想其自己經歷過與做過的事,還有我一生中以及當天的許多事。有一天我會把這一切寫下來,說出這裡發生的事。但我需要時間讓這意義更加清楚,變成賦予人生意義遠景的一部分。也需要時間讓這些影像從我的人生歷程里浮現出來」。

「……數年過去了,我心中的疑問卻日益加深。傷痛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追尋、探索,希望了解我們到底是什麼,當大腦和身體的組織停止運作之後,到底還留下了什麼。數年過去了,這些疑問依然揮之不去。『家』在哪裡?是否有最終的歸處?」

經過數十年的探尋,沃克最終找到了令他滿意的答案,在書的末尾,他寫道:

「我走下她家公寓的階梯,前塵往事湧上心頭。我會想其自己經歷過與做過的事,還有我一生中以及當天的許多事。我的思緒回到那些事,都對你說過的事,梅麗琳的事——回到一個影像,回到我的未來和人生目的。我的似乎回到那裡。我走下一段階梯,我的心靈回到那長久以前的時光,回到我內在對她的記憶——我終於知道,她仍然與我們同在」。

沃克作為一個科學,他進行的這些探索是不是不務正業,跨過了科學的邊界呢?當然不是。「我是誰?我從哪裡來?將到哪裡去?」是那些深沉的科學家揮之不去的探索夙願。

電影《超時空接觸(contact)》用高度藝術化的方式傳達了這一探索夙願。它被認為是,直到目前好萊塢所拍攝的科學含金量最高的真正意義上的科幻片。《超時空接觸》改變自天文學家卡爾?薩根1985年出版的同名科幻小說。這是我大學時代曾經看過的影片,以後的歲月里我又看過許多遍。

《超時空接觸》的主人公,女科學家艾莉?愛羅薇從小就對外太空感興趣,並在父親的指導下用無線電接收其他地域和空間的信號。長大後,她成了一名從事外太空生命搜索的專家。她對宇宙生命充滿探索慾望,尤其是對她產生深遠影響的父親去世後,她對科研的投入更加上了對父親的強烈懷念。她決心找到外太空生命跡象的努力,只得到少數人的理解,但絕大多數人都認為她的行為是瘋狂的。她和她的同事們為了尋找外太空生命而努力工作。和艾莉一樣,在內心深處,我們每個人都充滿了探索宇宙生命的願望和衝動。

影片的結尾,艾莉在另一個宇宙空間遇到了她早已逝世的父親。

父親:hi,火花(對女兒的昵稱)

艾莉:爸爸?艾莉流下淚來,那就是她尊敬的、無比想念的父親

父親:我想你。艾莉投入父親的懷抱

父親:抱歉,我不能在你身邊,寶貝。

艾莉:你不是真實的。這些都不是真實的!

父親:這才是我的科學家。

艾莉:我失去知覺的時候,你們下載了我的思維和記憶

父親:我們原以為這樣安排會讓你輕鬆一些。

艾莉:你們為什麼聯絡我們?

父親:是你們聯絡我們。我們只不過是聆聽而已。

艾莉:還有,其他的生命?

父親:許許多多。

艾莉:他們都是通過那個你們建造的運輸系統來到這裡?

父親:不是我們建造的。。。我們不知道是誰建造的。

早在我們來到之前,他們就離開了。。。

也許有一天他們會回來的。。。

艾莉:你們發現的所有文明都會來到這裡嗎?

父親:並非所有的。

艾莉:這是某種測驗嗎?

父親:不,不是測驗。。。

你的手和你媽媽的一模一樣。。。

父親:你們這個物種很有意思。。。

一個有意思的複合體。。。

你們有如此美麗的幻想

和那樣恐怖的噩夢

你們感到如此迷惘。。。如此隔絕,如此孤獨

其實並不是的。。。

你看,在所有的探索中,我們發現,要忍受這種空虛

只有相互依靠

艾莉:現在該怎麼辦呢?

父親:現在?你回家去

艾莉:回家?

可是,我有那麼多問題

我們還能回來嗎?

父親:這只是第一步。時機成熟的時候,你們還會繼續向前邁步

艾莉:可是其他人也需要看到我看到的這一切——

父親:億萬年以來,事情就是如此的。

艾莉:但是。。。

父親:慢慢來,艾莉,慢慢來

這段科幻場景的對白,卻意義深刻。艾利認識到,我們何等的稀罕和珍貴。

探索宇宙生命的願望,深深紮根於那些偉大的哲學家、科學家內心,那是他們最大的動力來源。

量子力學創始人薛定諤在《自然與古希臘》(薛定諤於1940年代在劍橋大學的兩次題為《自然與古希臘》和《科學與人文主義》的演講集)中說道:

你可能會問,而且你一定會問我:那麼,你認為自然科學的價值是什麼?我會回答:它的影響範圍、目標和價值與人類知識的其它分支是同等重要的。不僅如此,只有針對由它們組成的統一整體,而非某一個單獨的分支,討論它的範圍或價值才會有意義。這描述起來很簡單:遵從特爾斐神的神喻,認識你自己。

或者簡單地用普羅提諾說過的感人妙語:「那麼我們,我們到底是誰呢?」他回答:「或許在這個宇宙存在之前,就已經有我們人類,但也許是另一種人類,甚至是某種神、純凈的靈魂和思想。它們同整個宇宙相聯繫,是這個可以被認識的世界的一部分,不可被分離或隔斷,與整個世界融為一體。」

我生於這樣一個處境中——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又去往何方,也不清楚我是誰。這是我的情形,也是你的,你們每一位都如此。每一個人都是這樣的處境,並且永遠都將如此。這一現實不能給我任何答案。我們熱切地想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到何處去,但唯一可觀察的只有身處的這個環境。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如此急切地竭盡全力去尋找答案。這就是科學、學問和知識,這就是人類所有精神追求的真正源泉。對我們所置身的時空環境,我們總是儘可能想知道更多。當努力尋找答案時,我們樂在其中,並且發現它引人入勝(或許這不是我們的終極目標所在?)

讀到這段話,那些對生命懷有深深關切的人們,會流下眼淚。「我生於這樣一個處境中——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又去往何方,也不清楚我是誰」。這是陳述,也是感慨。我是誰?我就是肉體嗎?似乎不是,因為我們的細胞每天都在更新。

科學家用事實告訴我們說,

「人體由一千萬億個細胞組成,細胞數比銀河系中的星星還多一萬倍。在這一細胞群體中,每天有約六千億個細胞死去和同樣多的細胞再生——每秒約有一千萬個細胞生死。皮膚細胞平均僅存活約2周;骨細胞每3個月就全部更新。每90秒鐘就有數百萬抗體被合成,每個抗體有約1200個氨基酸;每個小時有2億個紅血球再生。根據O.里奇(Oak Ridge)實驗室所進行的放射性同位素的分析結果,在一年時間裡組成有機體的98%的原子也被置換了。軀體中沒有一種物質是不變的,儘管心和腦細胞持續的時間比其他器官的細胞更長一些。而且,在一定的時間裡同時存在的軀體內的物質每秒鐘都要產生數千次生物化學反應」(歐文.拉茲洛《微漪之塘》)。

那麼,我是精神嗎?精神又是什麼呢?就算是我是精神的我,那麼這個精神的我又是從何而來呢?無論我再怎麼努力,我都想不起什麼時候有的我。而這個我會不會消失呢?是完全的消失嗎?如果不是,那消失之後又變成什麼呢?那麼,精神和肉體又是什麼關係呢?許許多多的人,都會在某些時候,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覺,甚至是無法表達的孤獨感。原因就在於此,我們不知道我們精神的家園何在,找不到回家的路。於是就渾渾噩噩的飄蕩,把所有這些問題都拋之腦後。而那些保有赤子之心的人們,他們必須面對自己內心的渴望。

諾瓦利斯說:哲學本質思鄉症,就是普遍的要回家的衝動。而哲學家海德格爾說:「詩人的天職是還鄉。」「即返回人詩意地棲居的處所,返回與神靈親近的近旁,享受那由於偎伴神靈而激起的無盡的歡樂。」

詩人用詩歌表達他們的探索,哲學家用一部部著作記錄他們的探索,而科學家們則用方程式來表達。

薛定諤說,我是誰,不僅僅是一個科學問題,而且是唯一嚴肅的科學問題。

也許,我是誰,不僅僅是一個人生問題,而且是唯一嚴肅的人生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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