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裙子

20歲的時候我爸送了我一件綠色的緞面裙子， 裙子的樣式十分簡單， 弔帶裙的樣子, 上身剛好過膝蓋.　

後來跟第一個男朋友分手那天穿的是這條裙子, 眼淚大顆大顆地划過臉頰跟鎖骨, 他低下頭來抱住我, 說對不起.　

這條裙子便塞進了衣櫃中不知道哪個角落.　

大四去公司實習, 搬進一間小小的公寓, 選中這間房子大概是卧室隔開有一個小小的衣帽間.　

周末回家收拾衣物搬家, 在衣櫃的夾層中間找到了這條裙子, 上身, 裙子卻莫名短了一寸, 飄飄蕩蕩在膝蓋半月骨上, 我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加油.　

獨自生活跟工作的第一個半年之後, 搬進了稍大一點的loft, 周末刷牆, 朋友在腳梯上轉頭跟我說話, 油漆兩點落在裙子上.　

一點在腰間, 一點在裙角. 　

洗乾淨晾乾, 油漆的邊界變得柔軟, 綠底白圈, 竟然很好看.　

朋友在裙角的白圈上用紅色又寫上了我的名字, 這樣一來, 這條裙子變得特別起來.　

後來也陸陸續續買了許多或輕盈簡潔或精緻繁雜的裙子, 終於在面對特別的時刻, 仍舊最後在套上這條裙子的時候覺得舒適與得體.　

它伴隨我經歷了男朋友的求婚, 第一場公司的年會主持, 第一次見家長, 最後一次平靜著分手.　

25歲第三次搬家, 從中國搬到德國, 這條裙子在衣櫃過完5個秋冬, 緞子的綠色光澤散去, 模糊朦朧的面料反而看起來十分溫柔.　

我胖了幾寸, 骨骼也不比20歲的少女, 穿起來卻仍舊喜歡, 姑媽說舊裙子就不帶過去了吧,到德國再買.　

放下, 打包, 關箱.　

睡到凌晨, 還是起床, 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行李箱的隔層.　

26歲, 工作繁忙, 衣櫃簡單到只剩下白襯衫跟或黑或灰的西裝褲子, 機械地起床洗澡, 隨便套上, 便能開車去上班.　

跟男朋友約會的裝扮卻成為大難題, 因為習慣懶惰再回歸卻有種莫名其妙地過度感.　

於是常常在換完7套衣服之後, 回到原點, T恤毛衣配球鞋.　

然後我們的生活被工作佔領, 聊天的話題沒有我們, 這種改變潛移默化, 忽然有一天, 我們竟然同時感到恐慌.　

他說, 我們要出去約會, 你需要精心打扮, 我需要按時出現, 我們要燭光, 音樂跟我們.　

然後這條綠裙子又出現救場, 我曬得很黑, 穿上身竟然也不突兀.　

他在樓下等我, 看見我, 便笑出來.　

27歲前, 我們分開了, 他說你那天晚上穿著那條綠裙子從花園向我走來的畫面會一直留存在我的記憶中.　

從兩個人的生活中逃離, 獨自生活變得異常簡單, 餓了吃飯, 困了睡覺, 偶爾喝醉或者站在窗前一邊抽煙一邊放空.　

生活在旁人眼中變得粗燥起來, 跟朋友出門運動也不再糾結化妝與否, 甚至去參加Party也只是T恤球鞋, 時間多餘才要想想換個髮型, 然而也只是綁不綁馬尾的區別.　

流程的簡化叫人習慣懶惰, 於是愈加沒有勇氣回歸精緻的生活, 這種感覺該怎麼形容呢, 積極點說叫返璞歸真, 刻薄點就是破罐子破摔了.　

這條裙子連同那些少女的情懷還有無數或歡笑或傷心的記憶都被完完整整地打包放好, 我以為再不會穿起來.　

直到下一個動心的人出現, 他說, 看多了你的隨意, 如果有一天你為我偶爾打扮一次, 我會特別開心.　

於是, 周五的晚上, 我穿上這條綠裙子, 搭配了絲絨的吸煙鞋, 刻意又有那麼一點隨意.　

晚飯後在小城的石板路上散步，盛夏的晚風也是清冷的， 裙邊划過膝蓋， 冰涼鋒利.　

小腿摩擦著取暖, 甚至轉著圈地小跑. 　

對面的人兒彎下身來, 握住裸露的小腿, 親吻過膝蓋.　

裙角被輕輕地打了個結, 對方的手臂環過後背, 手掌在我的手臂上, 溫熱透過掌心, 點點面面地在皮膚上.　

我聽見他咽口水的聲響, 低頭, 吻在我的額頭上.　

那麼, 現在要不要讓粗糙的生活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