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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點噪鶥的前塵今生

這篇文章是幾年前給《森林與人類》寫的稿子,寫完之後,承蒙劉艷麗編輯精心潤色並發了出來,但之後,它就一直躺在了硬碟里。之所以又把它想了起來,是前兩天一個微信群里有位群友,在鶴慶的一個花鳥店拍了些照片發了出來,其中有一張裡面有一隻鳥,群里幾人幾乎同時敲出了幾個字:白點噪鶥。

(左側金屬籠子里的就是白點噪鶥)

這不禁又讓我想起了白點噪鶥的前生今世,想起了之前的那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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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正月十五,遠在滇西北的麗江都有一場「商業盛會」上演,這就是納西族傳統的「棒棒節」。「棒棒節」是納西族的傳統商貿活動:年過完了,要準備開始春耕了,各種用具都需要置辦。在棒棒節上,生活用品是交易的主要內容,作為熱愛養花養鳥的麗江人,在「棒棒節」期間,鳥類貿易也是其中內容之一。

零九年的正月十五,在麗江工作的鳥友「河溪」像往常一樣出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讓他的腳步比平時慢了許多,在經過一個花鳥攤的時候,一隻噪鶥吸引了他的注意,這隻噪鶥長相併不出眾:中等體型,褐色的身上點綴著點點白斑。賣鳥的人告訴他這是「雪山畫眉」,不過這只是一個當地的俗名,「河溪」覺得它是一隻斑背噪鶥——一種在陝西、甘肅南部,湖北西部和四川還算比較常見的噪鶥。「河溪」隨手拍了幾張照片。當時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張照片里的噪鶥沒這麼簡單。

當天晚上,「河溪」把照片發到了網路論壇上,幾分鐘後,他收到了昆明鳥友的簡訊:「你小子拍到的是白點噪鶥!」這個消息頓時讓「河溪」有了一種幸運的蛤蟆見到美麗公主的感覺。

作為世界鶥類的分化中心,中國以盛產噪鶥而著稱,一共分布有57種噪鶥(這57種,原來都是Garrulax屬成員,但目前原 Garrulax 已經分為Garrulax屬、Trochalopteron屬兩個屬,中文名稱種都帶有「噪鶥」或「畫眉」二字。目前研究,Babax屬、Garrulax屬、Trochalopteron屬、Cutia屬、Minla屬、Liocichla屬、Actinodura屬、Leiothrix屬、Heterophasia屬由鶥科Timaliidae暫時提升為噪鶥科Leiothrichidae (Gelang et al. 2009),按這個方式計算,目前噪鶥科中國共有69種),這其中,既有常見的畫眉、白頰噪鶥等等,也有一些神秘的成員。

白點噪鶥就是這些神秘成員中的一員。它們只生活在中國的西南地區,人們對白點噪鶥知之甚少,關於它的文獻和資料也非常有限。

白點噪鶥的前塵今生

19世紀末,一股西方博物學家走入中國大門,認識這個神秘的東方古國的潮流開始興起,無數物種在此時被用西方生物學的命名原則加以命名。這其中,斯文侯,賴神甫,譚衛道等人無疑是其中的其中的佼佼者,大熊貓,川金絲猴,麋鹿,珙桐等也由此名聲大噪。西南的橫斷山區由於其豐富的生物多樣性,也成為關注的熱點地區。

在這股大潮下,並不算知名的法國的傳教士兼博物學家白厄特(FrancoisnBiet)也來到這裡。1897年,他在雲南西北一個叫Tsekou的地方採到一種棕色的噪鶥,他認為這是一個新種,並把標本存放在巴黎自然歷史博物館,這種鳥就用他的姓名,命名為Ianthocincla bieti,這個噪鶥,中文的名字就是白點噪鶥。不過,這個Tsekou到底是哪裡,我們也並不清楚,有一種說法是德欽縣的茨菇,也許是瀾滄江流域的其它的小村莊。

時間流逝,我們不僅沒有對白點噪鶥增加了解,甚至連它到底是不是一個獨立的物種都不確定,目擊和標本的記錄也都少得可憐。1987年,鄭作新在他關於中國鳥類分類最重要的著作《中國鳥類區系綱要》一書中,將白點噪鶥列為斑背噪鶥的一個亞種,也難怪,這兩種噪鶥大小近似,都是棕色,而且身上都有白色圖案。不過,1984年的時候,一位叫Meyer DenSchaunsee的研究者指出白點噪鶥是介於大噪鶥和斑背噪鶥之間的一個物種,它既有與斑背噪鶥類似的體色,在斑點形狀上有類似於大噪鶥的「點」狀斑紋,應該是一個獨立的物種,之後,鄭光美,馬敬能,何芬奇等中外研究者也接受了這一觀點,白點噪鶥的地位這才確立下來。人們對它們的了解僅限於1956年8月,研究人員在麗江的魯甸採集到白點噪鶥的標本,1960年,鄭作新和彭燕章在麗江玉龍雪山腳下又採集到了標本。

在早期的調查中,白點噪鶥分布在海拔3000至4500米的冷杉林和雲杉林中。隨著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開始大量砍伐冷杉雲杉林木,這樣的生境越來越少,人們與白點噪鶥的接觸也漸漸停止了。幾十年間,白點噪鶥就像神秘的消失了一樣。國際鳥盟(BirdLife)基於生境的迅速消失和鳥種分布的狹布,將白點噪鶥定為易危物種,也就是說這一物種存在著滅絕的風險。

時間來到了1989年,一個叫貝京(Ben King)的美國人來到了四川木里,與四川林業局合作,在木里開展鳥類調查。這個貝京可不是一般人,他是《東南亞鳥類野外手冊》的作者,野外觀察鳥類的經驗豐富。在這次調查中,他們一共記錄到了87個鳥種,其中就有白點噪鶥。調查隊在海拔3100米至3200米的康塢大寺,螞蝗溝等處的竹林中發現了白點噪鶥,記錄下了它們的叫聲。但是白點噪鶥「鬼鬼祟祟」,在密密的竹林間的活動習性使得考察隊很難看清它們的身影,Ben King以「相當普遍,但難於觀察」來形容。

那個時候,研究、觀察鳥類還只是專業研究者和林業工作者的事情,在中國,觀鳥這一愛好還是一片空白:距離中國本土觀鳥愛好者的出現還有九到十年的時間,而來自國外的普通的觀鳥者,此時還難以進入這個極其接近西昌衛星發射中心的中國腹地,白點噪鶥,就好像僅僅是浮出水面,冒了一下泡泡,就再次潛入了茫茫林海之中。

新進展:緣起現代觀鳥運動

時間一下子又過了16年。2005年,一位在北京工作的狂熱的觀鳥愛好者比揚·安德森資助了在木里開展的對於白點噪鶥的調查,這次調查雖然沒有發現白點噪鶥的行蹤,但是,對於白點噪鶥的再次尋找就此漸漸拉開了序幕。

2006年,還有兩位香港的觀鳥愛好者也開始了尋找白點噪鶥的旅程。孔思義與黃亞萍可以算是觀鳥圈子裡的「神鵰俠侶」,也是有名的「推車兒」——就是那種瘋狂增加鳥種目擊記錄的人。這一年12月,孔思義和黃亞萍來到了木里,從螞蝗溝開始,尋找長有茂密竹林的山溝,一直進入到遠離縣城的三區-茶布朗地區。不過這一次的行程並不順利:偏遠的木里氣候嚴酷,回程時,他們被大雪困在山上。等到歷盡千辛萬苦回到縣城,他們得知在幾個小時前,有一輛超載的四驅車衝下山崖,只有兩人得以生還。這次行程雖然仍然沒見到白點噪鶥,但他們隱隱的感覺到,他們找對地方了。

尋鳥記:一波三折

2008年,孔思義、黃亞萍與比揚相約,利用五一假期,再訪木里。伴隨著「wi-chiu-wu-wu-wi」的三音節的噪鶥的鳴叫,這一次他們在螞蝗溝內的小溪邊終於等來了兩隻神秘的白點噪鶥。

比揚拍攝的白點噪鶥

「河溪」知道自己拍的就是白點噪鶥之後,那一段時間,他每天都往花鳥市場跑,希望能再次邂逅這個神秘的噪鶥,但是每一次,他都是無功而返。「河溪」並沒有因此而泄氣:賣鳥的人是當地的農戶,裝鳥的是土製的籠子,這一切都說明,白點噪鶥離麗江並不遠。

幸運再一次青睞了「河溪」。4月的一天,「河溪」要下鄉工作一段時間,等到了辦公室後發現工作要用的東西落在了家裡,於是又趕緊返回。在路上,他再一次看到了那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白點噪鶥。這隻白點噪鶥正窩在狹小的籠子里唱著婉轉的歌聲。」河溪」喜出望外,但是下鄉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對方又帶有濃重的口音,「河溪」只能趕快記下他的電話後匆忙離去。

四天之後,「河溪」下鄉歸來,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電話找那個養鳥的人。結果,電話那頭很肯定的說他打錯了,而且也不認識什麼養鳥人。「河溪」並不死心,又將可能出錯的幾個號碼一一都打了一遍,結果毫無收穫。「河溪」一下子從充滿希望變成了絕望。五一三天假期,「河溪」都守候在遇見養鳥人的路口,也是仍然是毫無收穫。

按照講故事的俗套,每一個故事總要有一些神奇的巧合。在這個白點噪鶥的故事裡也不例外:5月5日,依舊是「河溪」下鄉工作的日子,他再一次發現把東西落在了家裡,在回家的路上,神奇的又碰到了上次的養鳥人。這一次的機會「河溪」沒有再放過,仔細的確認了手機號後,河西和養鳥的大叔約好了第二天一起去遛鳥。

第二天,「河溪」一早就前去赴約,養鳥的大叔也很守時。一路上,養鳥人得意的告訴「河溪」這個鳥多麼的高貴,聲音多麼婉轉,想賣一隻給他,而「河溪」只是想了解白點噪鶥可能出現的地點。直到「河溪」拿出了鳥類圖鑑和之前拍攝的一些鳥類照片,和養鳥大叔分享了自然之中的鳥兒的魅力,養鳥大叔才幫助「河溪」聯繫上了賣鳥人,也就是在山上捕鳥的人。

之後的事情相當的順利,雖然捕鳥的小夥子並不能理解觀鳥是什麼,不能理解為什麼有人要跑到山上來看鳥而不是看籠中鳥,雖然小夥子一再向「河溪」兜售「雪山畫眉」,最終還是帶著「河溪」在麗江山上的陽坡處找到了白點噪鶥。

這裡與木里完全不同:木里的白點噪鶥生活在有溪流的陰坡的竹林中,而麗江的白點噪鶥分布海拔要低於木里,而且區域里沒有溪流,沒有竹林,而是生活在陽坡的杜鵑叢和高山櫟中,是典型的橫斷山陽坡生境。

相比於在木里跋山涉水的艱辛,麗江白點噪鶥的發現可算是曲折而充滿了戲劇性。但是,白點噪鶥的未來卻遠非這麼幸運。在木里,捕獵是當地彝族人主要的生活方式,常常可以見到手持獵槍的人在山上閑逛,雖然他們更希望捕獵大一些的動物,但是無聊之時,小鳥也是消遣的目標,這對白點噪鶥的生存帶來不小的威脅。早在1989年,Ben King就提出了建立保護區的建議,但二十餘年過去了,針對白點噪鶥的保護措施依舊是紙面文章。在麗江,養鳥是白點噪鶥的噩夢。據捕鳥的小夥子講,09年半年,他就捕捉了20隻,全都在麗江的棒棒節上出售了,而且銷路不錯。隨著「雪山畫眉」的售價節節攀升,可以預見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捕捉販賣白點噪鶥的行列中。然而,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白點噪鶥,我們並不知道,它們能承受多大的捕獵壓力,開發、旅遊帶來的生境破碎化給它們帶來多少威脅,我們也不清楚。

距離發現白點噪鶥一百多年過去了,我們對於這種美麗而又神秘的生物,並沒有比一百年前更多的了解。也許,現在擺在我們面前最為急迫的問題是,我們怎麼能保證一百年後,我們的子孫還能在木里的竹林中,在麗江的杜鵑叢中,依然能夠見到這種美麗的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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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距離寫這篇文章又過了三四年了,目前國際鳥盟和IUCN對白點噪鶥的評級是易危(VU,和大熊貓同級),麗江已經越來越難看到白點噪鶥,據傳新的國家保護動物名錄,白點噪鶥位列其中,但是新名錄遲遲沒有公布。

(題圖攝影:天涯遊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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