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的盡頭（中）
上文
「從這個1kb的壓縮包里，解壓出了14.37G。」
4.
尹嵐有點區分不了技術和魔法了。
在幾個分鐘之前她還是相信科學的，相信黑客技術總歸是有邊界的。她很清楚，跟電影里那些怪力亂神，幾分鐘攻陷一個安防系統還自帶進度條的玄幻黑客不同。真實世界裡哪有那麼簡單又酷炫的行當，往往都是趴在一個調試器上幾個小時苦思不得果。複雜又冗長的彙編函數和埠數據在屏幕上像是走馬燈一樣飄過，兩眼通紅的黑客們雙手在鍵盤上亂舞…
但今天這位null總像是在施展某種神跡。如果他能看到尹嵐從自家的房門走回來，那就意味著null已經可以隨隨便便的進出「監控設備」這樣一個封閉系統。入侵一個封閉系統的難度，就像是在一個焊死的鐵盒中取物一樣：幾乎是天方夜譚。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位null所掌握的技術已經遠遠超出了尹嵐所能理解的範疇。對她來說，妄圖理解null的能力，簡直就像是螻蟻去理解鯤鵬一樣幼稚。如果這仍能算作是黑客的話，至少也算是黑客世界裡的獨孤求敗了。
她晃了晃滑鼠，半秒之內電腦就恢復了正常的運作。在搜索引擎里，找不到這個人留下的半點痕迹。社交軟體里沒有這個人，各種BBS論壇還有貼吧里也不存在這個人。他的黑色頭像沒有任何特徵，也沒有其他人有過類似的經歷。這個人像是一個影子、一個符號。正如他的名字一樣……他不存在。
他是空白。
整整一個晚上，困惑在尹嵐腦海里揮之不去。
一夜未眠的尹嵐拎起電腦包，頂著自己的黑眼圈來到樓下。凌晨六點對於她來說本是一個不應存在的時間，但是好奇心驅使著她的生物鐘。
她忘了已經多久沒有這麼亢奮過了。
又是一個肅殺的北國冬天，只有薄霧籠罩的清晨和寂寞的街道。她用大衣把自己裹得死死的，恨不得整個人都縮進衣領里。
當她走進書店的那一刻，熱氣普遍而來。
書店不算狹小，卻因為四處堆砌的書堆而顯得擁搡，只夠剛好擺下一幅桌椅。
坐在幾排書架最遠處的男人穿著黑色的T恤，似乎和她並不在一個季節。男人的臉上沒什麼稜角，卻也並不消瘦，略微蓬亂的頭髮順著一邊自然的垂下來。他五指在桌面上輕輕敲點著，顯得有點悠閑。
男人說：「你花了二十一分鐘才走過來。」
聲音和樣貌一樣的年輕。
尹嵐的社交恐懼又從心底里湧出來，她躲到一角說：「你就是null？」
男人說：「是。」
尹嵐說：「你什麼時候入侵的我的筆記本？」
男人說：「我沒有入侵你的電腦。」
尹嵐說：「不可能…」
男人說：「這樣說可能你有點難以理解，但也只能這麼比喻。每個人的個人電腦都是一座封閉的、孤立的堡壘，雖然算不上無懈可擊，至少也是戒衛森嚴。但我沒有闖進那座城堡的大門…我是飛進去的。」
尹嵐說：「能說的簡單點么？」
男人說：「不能。」
男人站起身說：「這個問題你最後肯定會懂的。現在的要事是…你來到這裡肯定是想學點真東西的，對吧。」
尹嵐篤定地點點頭。
男人說：「那就好。自我介紹就免了吧，你叫尹嵐，21歲，是本地人。大學輟學之後…」
尹嵐連忙打斷說：「不要念了，怪尷尬的。你還沒介紹你自己呢。」
男人說：「我從法律角度來說算是一個不存在的人，按照公安部門的記錄和有關規定，我到現在還沒出生呢。」
還沒出生？什麼意思？
尹嵐徹底摸不著頭腦了，卻不想就此打住，她準備咬住這條線索一直問下去。
她說：「那你總要有個名字吧。」
男人說：「有一個常用的名字，是我曾經給自己起的。你把左手邊書架最上排靠牆第二本書拿下來，就能請清楚了。」
屋裡的暖氣烤的尹嵐微微出汗，她褪去外套，踮著腳尖勉強拿下了那本書。而在看到那本書的書名的瞬間，尹嵐嚇得差點戳到自己的眼睛。
她驚愕地喊著：「這本破書原來是你小子寫的！」
男人面無表情地說：「怎麼了？」
尹嵐說：「你自己寫了一本書叫《A4紙編程指南》？」
男人說：「對啊。」
一說到這裡尹嵐就怒火攻心，這本破書大寫特寫，闡述了腦內編程，A4紙調試。甚至考慮放棄一切計算機純粹腦洞代碼，這簡直就是誤人子弟！
根本沒有一個計算機工作者能脫離電腦工作，那簡直如同讓戰場部隊一律不得配槍一樣荒謬！尹嵐當初看到這本書的時候還以為是什麼笑話書，沒想到還真的煞有其事的介紹了紙上代碼的原理和架構，還花了十幾頁圖文闡述如何通過腦補來找bug。
一派胡言！
再看看這本書的作者唐覺，尹嵐就更是一窩火。明明自己寫了一本爛書還不自知，偏偏賣的那麼貴，一本就要價一百多塊大洋，《辭海》才幾個錢啊！
尹嵐一邊深呼吸努力調節自己的情緒一邊說：「你就是這爛書的作者唐覺？」
男人點點頭說：「是。」
尹嵐猛地一拍書架說：「好！你厲害！你不用電腦就能編程。你離了電腦你能幹那些最基礎的活兒不？你倒是告訴我『編程』這倆字的Base64【注1】編碼是多少？」
男人以飛快的語速說著：「JXU3RjE2JXU3QTBC」
5.
過了整整二十秒，尹嵐才緩過神來說：「你是瞎嘀咕的吧…你再重複一遍。」
男人說：「JXU3RjE2JXU3QTBC」
尹嵐抬抬手示意男人停下，她跑到男人的對面，把電腦咔地擺上桌子，噼啪地敲了片刻，猛然昂起頭說：「不可能！」
他說的毫釐不差，準確的像是原子鐘。
尹嵐感覺渾身都在發抖，這個男人竟然只在瞬息之間就完成了漢字base64編碼，這對一個普通人來說不亞於十五位乘除法的運算量。
他平靜地站在那裡，但在尹嵐眼裡卻像是一台轟鳴運轉的超級運算矩陣！
尹嵐說：「不應該的…你是用什麼方法訓練過自己的編碼能力么。我知道某些高智商人士用特殊方法，能記住成千上萬、錯綜複雜的二維碼。還有人能在分秒之間，盲眼還原散亂的魔方。如果你刻意訓練過自己這種…」
不對…這不一樣。Base64編碼只不過是尹嵐隨意問出的一個難題而已，對於面前這個男人來說不可能早有預料。
她說：「唐覺，你知道3的26次方…」
男人機械而規律地說著：「2541865828329」
尹嵐徹底無話可說了，這怎麼可能是黑客世界裡的獨孤求敗，這簡直是元始天尊。
男人說：「你關於我的好奇我會慢慢告訴你的，但在那之前，你必須學習，極度刻苦的學習。直到你有資格面對接下來的那場浩劫。」
尹嵐望著這個神情寡淡的男人，第一次產生了敬畏感。從第一條微信開始，到現在的顱內編程，唐覺就像是站在整個計算機世界之外的俯瞰者。在尹嵐還在為塵埃而紛擾不休的時候，他已經懷抱了整個星辰。
尹嵐根本不是在攀登高峰，她是在追逐銀河。
她心悅誠服地點頭說：「請…請…請教會我。」
她第一次由衷地想要拜一個人為師。
唐覺點點頭，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說：「把他們復原。」
尹嵐說：「復原什麼？」
唐覺說：「整個書店。我按照某種規律弄亂了所有書籍的順序，在今天早上十點開業之前，你幫我復原整個書店。這張照片是第一個書架的原貌，它會成為你的參照物。」
尹嵐抬起頭遙望了一下幾大排塞得滿滿的書架，像是大型貨輪上排布成山一樣的集裝箱，不由感到一股沉重的壓力。
唐覺說：「對了，還有一個附加題。我給你的電腦里發了一個1kb的壓縮包，你現在開始解壓。你一邊整理，一邊估算這個壓縮包原本的大小。」
尹嵐說：「可是他只有1kb，不是一瞬間就結束了解壓么…」
唐覺沒有回答。
尹嵐的工作困難的像是在一個偌大的沙盤上復原每一粒沙子，而她更無法想到的是，從這個1kb的壓縮包里，解壓出了14.37G。
6.
待續
明晚九點準時更新下
更新會同步於我的專欄：知乎專欄
謝謝你們。
下文點這裡
【注1】：一種互聯網常用的編碼演算法。
【增訂】：這部分內容建議非計算機專業讀者跳過，有興趣的可以選擇閱讀。
Base64是一種不能直接對漢語使用的編碼，所以需要第二個編碼表作為「跳板」，將漢字率先轉化為其他字元。因此說「某個漢字的base64編碼」是不嚴謹的，在不同碼錶之下的結果也是全然不同的。（在PHP中，源文件的編碼格式則會決定「跳板」的格式。）
關於文中的唐覺口算Base64，由於這裡的漢字轉Base64是我大一時手敲的（倒是沒有大的bug），中途使用的是js自帶的escape() 編碼。它產生的Unicode編碼是 %u7F16%u7A0B ，這一編碼再經過Base64編碼，就是文中的JXU3RjE2JXU3QTBC。
但實際上escape() 函數的編碼方式已經被逐漸廢棄（而且這樣產生漢字Base64也是不規範的）。
正確方式應當是使用utf-8編碼的十六進位表達（如『編』字為 E7BC96）直接作為二進位串進行編碼，然後對應Base64碼錶的字元。這也是PHP自帶的 base64_encode 函數的操作方式。按照這一方式得出的「編程」二字的Base64編碼，則是 57yW56iL（精湛了許多）。
鑒於種種原因不對文中代碼進行更改，大家姑且就當做這個架空世界裡面計算機科學已經畸形發展，連正確的編碼方式都沒有想到過吧…
鞠躬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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