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進化與宇宙意識——柏格森的生命哲學
一、生命的雙重意義
討論柏格森的生命哲學,當然應該重點考察《創造的進化》。不過,在進入這部作品之前,有必要解讀柏格森在1901年的一個重要文本。1901年5月2日,柏格森在「法國哲學學會」(Socie?te? fran?aise de philosophie)作了一場學術報告,並與多位學者展開討論,此次討論的筆錄經過整理後,被命名為「心理物理平行論和實證形而上學」(Le paralle?lisme psycho - physique et la me?taphysique positive) ,出版於該年的《法國哲學學會學報》,後來收入1972年出版的《雜著集》(Me?langes)。柏格森指出,心理物理平行論並非一個嚴格的科學命題,而是一個來自形而上學中的命題,因此,有必要通過實證的經驗研究,來確定這種平行論在何種程度和何種範圍內有效、在何種意義上僭越了經驗。他在文本中如是說道:「如果經驗研究是可行的,它將更好地衡量思維和思維自身開展活動之際所憑藉的物理條件之間的關係。換言之,經驗研究將更好地揭示出作為思維的存在的人(l』homme,e?tre pen- sant) 和作為生命存在的人 (l』 homme,e?tre vi- vant) 之間的關係,並因此揭示出生命的意義(la signification de la vie) 」。在另一處,他說道:「由此,在我看來,以經驗方式循序漸進地規定我所說的『生命的意義』是可能的,也就是說靈魂與身體的區分的真正含義和二者之間融為一體並相互協作的理由」。由此可見,在柏格森這裡,生命的意義揭示的就是身心關係,即身體與靈魂、精神與物質的關係。我們還注意到,柏格森在文章中作了一個重要的區分,即生理生命(vie physiologique)和精神生命(vie spirituelle) 之區分。而在「生命的意義」這一表述中,所說的生命正是前者,生理生命。所謂生理生命,指的是人作為一個生命體的各種生理過程,這些過程一方面不同於用來構成生命體的各種物質和組織的物理化學過程,另一方面,又不同於人的心理過程和思想活動(這些構成人的精神生命)。也就是說,生理生命處於物質和精神生命之間。不過,生理生命並不與精神生命完全分離,相反,生理生命對於精神生命而言,既為其提供基礎,又構成其限制。而柏格森的方法在於,始終基於這種限制,基於這種生理生命的基礎來考察精神生命。另一個問題在於,為何在一個物質世界之中,會有某一部分或者某些部分,可以同時既是物質,又同時某種超越物質的東西(即生命)?而且,「生命現象不同於物質,生命不斷地創造出新的形式,其本身就是一個充滿不可預見性的過程,生命去到哪裡,哪裡就體現出自由、新奇和創造」。在1901年所作的上述思考,是與柏格森之前的研究一脈相承的。在1896年發表的《物質與記憶》一書的結論之中,柏格森寫道:「在意識和科學的旁邊,還有生命......個體意識被賦予以通過行動來表現自身的能力( le pouvoir) ,從而要求形成某些互相區別的物質區域,這些物質區域正好對應於生物的身體」。也就是說,生命在延續不斷的物質世界之中建立了一些與不同於物質的不連續的區域。但是,個體意識憑藉什麼能力,通過何種方式,出於什麼原因,得以在物質世界之中建立起有別於物質的特殊區域?對於這些問題更為系統和深入的探討,需要我們進入到《創造的進化》一書中加以考察。二、物質、生命、精神的辯證運動毫無疑問,1907年出版的《創造的進化》是柏格森思想成熟時期的作品,也是最能代表其生命哲學的作品。出版後引起了同時代人的驚奇和讚歎,美國哲學家詹姆斯寫道:「這是哲學史上的一個真正的奇蹟;從根本上來說,這是一個全新的時代的開端」。全書多處談論生命,但是1901年時對兩種生命的區分,即「生理生命」和「精神生命」之區分,在這本書中仍然有效,雖然並未明言。而且,《創造的進化》中使用「生命」(vie)一詞時,大多數情況下是在「生理生命」的意義上來使用的,當然也有個別地方,同時兼顧兩種意義。這樣,世界中的存在就可以歸結為三個層次:物質的、生命的、精神的(意識的)。在柏格森看來,精神生命,或者說人的意識活動和思想活動,無法被簡化為人的生理活動;同樣,人的生理活動,亦無法被簡化為物理化學過程。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生物學、生理學、心理學,滿足於從外部來描述生命現象和精神現象,從而根本不可能把握到生命之本質。「在純粹邏輯的形式下,我們的思想沒有能力呈現出生命的真正本質,呈現出進化運動的深刻意義」。因此,必須重新思考生命問題。表面看來,由低到高,依次有三種層次的存在:物質、生命、意識。因此,有必要進一步澄清生命概念,以及生命與物質、生命與意識之間的區別與聯繫。實際上,三者之間呈現為一種互相聯繫、彼此交錯的複雜運動,而意識始終扮演一個核心的角色。《創造的進化》的前三章,正好呈現為物質、生命、意識三者之間的辯證運動:第一章,研究物質和生命的關係,並揭示出某種超越個體、超越物種的普遍生命;第二章,討論生命和意識的關係,揭示出進化的各種趨勢、各個方向;第三章,研究智力和物質的生成,這勿寧是從意識(宇宙意識)出來,返回到物質和生命。在《創造的進化》中的第一章,柏格森在無機物(corps inorganise?) 和生命體(vivant) 之間建立了區分。在物質世界之中,有著各種各樣的物體,有些是生命體,有些是無機物,而二者之間似乎很難找到清晰的界限。在柏格森看來,無機物首先似乎表現出一些與綿延相反的特徵。與之相反,生命體有其歷史,有其綿延。如果說數學化的、空間化的時間支配著無機物,那麼,在生命體這裡,體現出來的卻是綿延的時間。對於柏格森而言,這種空間化的時間,其實是將時間轉化為空間,從而最終與真正的時間無關,所以:「我們對於物體的全部信念,我們對於科學所孤立的各種系統所作的操作,實際上都基於這樣的觀念:時間與之無關」。而唯有在生命中,我們才有可能擺脫空間化的時間觀,重新回到綿延之中,因此,「在有生命的任何地方,都是在某處敞開一個新的書冊以書寫時間」。在區分了無機物和生命體,從而也就是區分了物質與生命之後,柏格森接著證明,存在著一種超越個體的普遍生命( la vie en ge?ne?ral)。「這種生命之流,穿過逐個逐個形成的軀體,從一代傳到另一代,分散成各個物種,分散在各個個體之中,但絲毫不散失其自身的力量,並隨著自身的前進而不斷強化」。在柏格森看來,生命體一方面自身形成為一個系統,一個個體( individualite?);另一方面,生命體自身又孕育著個體的對立面,這種對立面表現在生殖現象體現得尤為明顯。因為,如果一個生命體是一個個體,那就意味著它的身體的任何一個部分,一旦與之分離就無法單獨存活。但在生殖現象中,分離的部分(例如,受精卵)與生命體脫離之後,卻可以形成一個新的生命體。這也意味著,在生殖現象中,有著某種東西,從一個生命體過渡到另一個生命體,從一代過渡到另一代。由此推論出,億萬年前的祖先的某個部分,可以一直傳遞到今天的物種,這一點似乎也為今天的基因科學所證實。因此,柏格森的普遍生命概念,並無神秘之處,而只是基於當時的生物學知識作出的合理推斷。
柏格森進一步指出,生命的個體之間、代際之間遞相傳送的這種普遍生命,同時應被視作一種努力,一種衝力,一種需要克服物質和環境的種種困難從而表現自己的生生不息的卓絕抗爭,從而這種普遍生命同時也是一種「生命衝力」(e?lan vital) 。在許多無比艱苦的環境,例如靠近火山熔岩的高溫地域,以及溫度極低的極地,人們都發現了生命的跡象。在光禿禿的石頭的縫隙之間,偶然落下的一粒種子,卻能夠從縫隙間慢慢發芽、長大,直至把石頭撐開,成長為一棵大樹。所以這些現象,無不顯示出生命的「衝力」和「威力」。生命現象所表現出來的「努力」( effort),使得柏格森得以引出 「一種生命的原始衝力」( un e?lan originel de la vie) 的觀念。這種衝力從這一代的胚胎傳到下一代的胚胎,而生命有機體本身似乎成為實現這一衝力的中介或者載體。所以柏格森寫道:「生命如流,以發育充分的有機身體為中介,從一個胚胎傳到下一胚胎」。我們可以從三個方面來理解生命衝力概念:1)這種生命衝力,是一切生命得以可能的源頭(origine) ;2)這種生命衝力受到物質的限制,物質構成生命衝力的障礙( obstcale) ;3) 生命衝力是一種努力,類似於斯賓諾莎所說的 Conatus。接下來,在《創造的進化》的第二章,柏格森討論的是生命進化的各個方向。生命的分化的第一步,在於動物和植物的分化。實際上,在動物和植物之間,根本不可能找到一條清晰的分界線,但是二者分別代表著兩種不同的趨向,代表著生命本身的兩種基本活動:收集能量和消耗能量。植物偏向了收集能量的活動,於是它們具有收集、儲存、製造能量的優勢,因此它們不需要運動和感覺。而動物自身無法收集和製造能量,不得不直接或間接地以植物為食,而為了獲得食物不得不四處移動。正是對兩種不同活動的取捨,決定了不同的進化方向,而在較為原始的一些生物那裡,仍然兼具這兩種活動。動物和植物各有其優點和缺點,各自體現著生命衝動的不同方面,從生命的角度來看,並無高低優劣之分。生命分化的第二大階段在動物界進行。柏格森認為有四大方向:甲殼動物,軟體動物,節肢動物,脊椎動物。前兩類動物,都一定程度地放棄運動,從而走向麻木(la torpeur),從而在這方面和植物歸為一類。節肢動物代表著本能的方向,脊椎動物則代表智力的方向。在後兩個方向,生命得以表現出較為自由的運動和較為清醒的意識。節肢動物這一方向,其發展的最高點是昆蟲,尤其是某些膜翅類昆蟲,如螞蟻、蜜蜂。脊椎動物這一方向,其發展的頂點是人類,代表著智力的最高發展。本能和智力都是意識,只是表現的形式不同。在第二章的最後部分,柏格森進而討論了關於生命和意識之關係的兩個命題:一,生理生命是意識的原因;二,意識是生理生命的原因。依前一命題,認為生理活動和意識活動之間有著某種嚴格的平行對應關係。這一命題其實都是現代哲學中的身心平行論命題的翻版,在《物質與記憶》中對此已作嚴格的批判。身心平行論的根本謬誤在於用物質科學的方法和概念來言說精神科學的對象,從而根本無法正確地把握意識和精神的本質。身心平行論本身並非一個科學命題,而是來自於現代哲學,特別是笛卡爾和斯賓諾莎哲學中的一個形而上學命題,但是卻被19世紀的科學家們當成了普遍適用的真理。在柏格森看來,只有從第二個命題,「意識是生理生命的原因」這一命題出發,才有可能真正地澄清生命和意識之間的關係。為此需要結合柏格森在第三章中關於熱力學第二定律的討論來加以考察。在第三章中,柏格森討論了物理學的兩大定律:一個是能量守恆定律,一個是熱力學第二定律,並且從形而上學層面加以詮釋。根據熱力學第二定律,一切物理變化,最後都趨向於溫度相對穩定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下一切趨向於靜止。柏格森認為,這一定律,實際上是物理學中「最形而上學的一條法則」,因為它描述的實際上只是一種趨勢、一種走向,而不是兩個變數之間的不變關係。根據這一規律,物質世界沿著這一趨勢發展,將走在一條漸漸下降、分解和衰弱道路,其最終的結果,將是一個靜止和死亡的世界,在一種穩定狀態中,一切都是均質的、一切都不斷地重複自身。如果說,大部分物質都是朝著這個方向演進的,那麼,卻有一小部分物質,似乎是朝著與之相反的方向,這就是生命的方向。如果說物質是一種自我分解的實在(une re?alite? qui se de?fait) ,生命則是透過這些自我分解的實在來自我實現的某種實在 ( une re?alite? qui se fait a? travers ce qui se de?fait) 。生命並不違背熱力學第二定律,也不改變物質不斷衰減和分解的趨勢,但卻能夠一定程度上延緩這一趨勢,從而將物質和能量在一定的方向上以特定方式聚焦起來和組織起來,從而形成有機物和生命體,從而在一定範圍內能夠逆轉物質運動的方向,能夠一定程度上抵抗物質的運動,表現出生命與自由。這就好比,水往低處流,但是通過風車、水泵等機械手段,有可能把水引往高處。於是宇宙的兩種運動得以描述為兩種方向相反的運動,一種朝上的運動,朝向生命、意識、精神;一種朝下的運動,朝向物質。而這兩種運動的極端,分別是物質性 (mate?rialite?) 和精神性 ( spiritualite?) 。物質性不同於物質,而是意味著物質衰減到極點、下降到極點的狀態,從而是一個純粹幾何的、靜止的、不斷重複的世界。而精神性,則是純粹的綿延,意識完全如其自身呈現出來,在這之中,一切意識狀態都不分彼此、互相滲透,過去、現在、未來都彼此交融為一。純粹的物質性和純粹的精神性都只是一種理想狀態,實際存在的世界,則是介於二者之間的由兩種運動互相作用而形成的無數中間層次的存在。在這樣一種形而上的宇宙圖景之中,生命就成為宇宙的兩種運動,即物質運動和精神運動的綜合作用的產物,似乎生命體只是一個中介,藉以讓意識得以通過某一部分物質(這一部分物質形成有機生命體)表現出來。因為物質是趨向於分解的,所以生命的原則不可能是物質,而只能是精神或者意識。在物質之中,始終潛伏著意識,而一旦有機會,就將物質重新組織起來,使之形成生命。於是,正如我們之前所說的,生命最終要通過意識來解釋,柏格森的生命哲學,不是一種基於生命的哲學,而勿寧是一種精神哲學,或者說意識哲學。也就是說,柏格森所說的「生命」、「生命衝力」,都不過是精神的某種變體或者表現,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說柏格森哲學是一種精神論。不過,值得注意的是,此處的精神或者意識,應該放到一種宇宙論的背景來理解。三、柏格森哲學的宇宙論轉向深受19世紀的法國實證主義和英國經驗主義的影響,柏格森哲學在方法論上,要求成為一種「真正的經驗論」;只有「這種真正的經驗論才是真正的形而上學」。因此,柏格森的哲學,始終在與各種具體的實證科學的對話中展開,因為唯有這樣,才有可能使得哲學思考擺脫抽象概念和個體感受的局限,才有可能成為一種「整體經驗」(expe?rience inte?grale)。正是這樣一種追求,使得柏格森哲學有可能超越主體哲學和意識哲學,在一種宇宙論的視角之中展開。當代法國學者米格爾(Paul - Antoine Miquel)在一篇文章中指出,在《創造的進化》中有一種「宇宙論轉向」(tournant cos- mologique)。他認為,在20世紀的哲學家之中唯有柏格森和懷特海進行了這種轉向。在他看來,柏格森是從一種宇宙論而非人類學的角度來處理各類形而上學問題,從而指出綿延不只是自我的綿延,也是世界的綿延。但是,世界的綿延先於自我的綿延,唯有從前者出發,才有可能解釋和設想後者,也就是說,在自我之中發現綿延,其實只是整個宇宙內部的一個事件,正是通過這個事件我們賦予世界以意義,並在自我與世界之間建立某種差異,並因此形成各種的關於世界的觀點。
另一位法國學者蒙特貝羅(Montebello)也認為,柏格森和尼采等人一起,代表著在某種宇宙論中來建立本體論的努力。他在《自然與主體性》(Nature et subjectivite?)關於何謂「宇宙論」寫道:「同時堅持諸多差異的共同體和共同者的差異化,這就是宇宙論觀點所要求的。諸多差異的共同體和共同者的差異化所意指的不是別物,就是單義性。自然哲學是這樣一種單義性,所有的差異都互為本質性的差異,這些本質性的差異同時只是某種共同存在的差異化的不同級別」。簡言之,在蒙特貝羅看來,一種宇宙論觀點意味著,一切現象都可以理解為某個共同存在(宇宙)的差異化運動以不同方式、在不同階段的產物。很多被視作有著性質的差異(diffe?rence de nature) 的現象,如果上升到更高層次,特別是從整個宇宙的綿延來看,不過只是程度的差異(diffe?rence de degre?) 。只有從這種觀點出來,才得以透過事物「已然生成」(de?ja? fait) 的各種狀態,去回溯到事物之所以如此的「生成著」( se faisant) 。不再執著於各種差異本身,而是尋找使差異之所以可能的宇宙運動。以上兩位學者的觀點,有助於我們更好地理解和把握柏格森的方法和理論。柏格森自己也說過,形而上學的任務在於:「逆著物理學下降的方向溯流而上,把物質帶回到其起源之處,從而循序漸進地建構起一種宇宙論,而這種宇宙論將是一種倒轉的心理學」。不過,具體說來,柏格森的宇宙論轉向是如何實現的?筆者認為分為三個步驟:1)在自我之中發現綿延(《論意識的直接材料》);2)將綿延的概念擴展至宇宙(《物質與記憶》);)在宇宙的運動之中設想智力和物質的生成(《創造的進化》)。我們對此作簡單的描述。在《論意識的直接材料》一書中,柏格森在綿延和空間之間建立了一種對立關係。表面看來,似乎是以一種新的方式重建了一種類似於笛卡爾的二元論。笛卡爾把物質簡化為廣延,把靈魂簡化為知性(entendement)。在柏格森看來,笛卡爾的做法是將幾何式思維方式運用於物質和精神,從而無法把握到精神的真正本質,也忽略了世界的豐富性和多樣性。只有重新返回到意識的直接材料,在綿延之中才有可能重新把握到精神。也就是說,綿延和空間是用來把握精神的兩種方式,那麼這兩種方式也應該可以用於物質。不過,此時的柏格森明確地拒絕把綿延賦予外在的物質。因此,柏格森的二元論亦以不同方式遭遇笛卡爾曾經遭遇的身心論難題。在《物質與記憶》之中,柏格森嘗試克服他在第一本著作所遇到的二元論困境。概括而言,他的解決方案在於把綿延擴展到物質,並進而擴展到整個宇宙。對於整個柏格森哲學而言,這一步至關重要。物質與綿延的這種溝通,主要藉助於純粹記憶理論,從而使得綿延不再只是意識的特權,也可以歸諸於物質。我們在此無法展開全部的論證,只是指出一個關鍵要點。在討論記憶的保存問題時,柏格森指出,記憶不同於物質,物質需要保存在一個容器之中,而保存的問題對於記憶實際上只是一個假問題。相反,與其設想記憶如何保存在物質之中,不如設想,物質本身即潛在的包含有記憶,只是大多數情況下,這些記憶無法顯現出來,而僅僅在某些生命體特別是某些動物之中,這些記憶才得以顯現出來。物質也有記憶,這一說法,從科學的視角來看,似乎顯得荒謬,不過柏格森本人也並不認為這是一個科學命題。在柏格森看來,許多科學問題,如何僅僅停留在科學領域,是無法得到解答的,唯有走出科學領域,科學與形而上學的反覆對話之中,才有可能找到答案。於是,綿延也被賦予給物質,從而物質與精神之間不再是本質的區別,而只是程度的區別,這樣,身心二元的困境也被化解了。不過,通過《物質與記憶》,柏格森只是把主體重新置入到宇宙之中,還需要進一步從宇宙出發來考慮主體問題。因此,只有在《創造的進化》之中,才能找到其宇宙論轉向的最完備的形式,柏格森不僅描述了宇宙的運動和生命的進化,並且把物質和智力闡釋為宇宙運動在不同方向上的產物。正如我們前面所說的,宇宙的運動分為兩種,一種是上升的運動,朝向生命,精神,自由,創造;一種是下降的運動,朝向純粹的物質,朝向均質的空間,重複,機械論,這兩種運動互相補充。兩種運動的互相作用,使得宇宙意識得以在不同的點形成一些片斷化和個體化,從而形成了各個物種和各個生命個體。而由於人類能最充分的表現意識自由和行動自由,因此宇宙意識在人類這裡就表現為人格( per- sonne) 。人類的智力,作為朝向精神性的上升運動的產物,畢竟未能達到純粹的精神性,而是在物質的作用和影響下有所下降,從而表現在智力總是傾向於在空間中和概念中表象事物和把握事物,從而忽視了生命的真正意義和綿延。另一方面,物質在一定程度上仍然分有一定程度的精神性,這就導致,人們在用空間來把握事物時,總發現物質的某些特徵被遺漏了。因此,人們常常在兩種秩序中表現自然,一種是幾何秩序( ordre ge?ome?trique) ,一種是生命秩序( ordre vital) 。實際上,這兩種秩序表現的不過是智力對物質的不同把握方式。對於柏格森來說,物質和智力是相互補充的,對物質的認識的深度和廣度擴展到哪裡,智力就擴展到哪裡;而一切物質,都現實地或潛在地是智力的對象。而物質和智力二者之間,之所以始終有著某種相應,只是因為二者皆是同一宇宙運動在不同方向的產物,都是同一宇宙意識的分化的產物。四、小結簡單總結一下本文的主要觀點:一、柏格森區分了生理生命和精神生命,生命一詞多指生理生命;二、在柏格森哲學中,生命是一種意識和物質互相作用的產物;三、生命通過自身的不斷努力,最終在某些物種之中,突破物質障礙,最終表現為自由的運動和清醒的意識;四、這種意識是一種宇宙論意義上的意識,在柏格森哲學中有一種宇宙論轉向。因此,柏格森的生命哲學,不是一種基於生命的哲學,而勿寧是一種意識哲學或者精神哲學。也許正因為這一點,法國學者維亞爾—帕隆( Jean - Louis Viellard - Baron)將柏格森稱為法國的黑格爾,正如黑格爾影響和決定著19世紀的德國哲學,柏格森也影響和決定著20世紀的法國哲學。他不僅直接影響著法國的現象學家,如薩特和梅洛-龐蒂,而且也對20世紀法國的知識論( e?piste?mologie) (巴什拉、康吉耶姆)有著直接的影響。在我們看來,在現象學和分析哲學之外,柏格森的哲學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新思路,有助於我們重新理解科學與形而上學、主體(自我、意識)與世界(自然、宇宙)之間的關係(完,注釋略)。眾課堂是慧田哲學 2017 年傾力打造的第一次思想之旅。在眾多權威學者的引領下,攜三五好友,與志趣相投者,一道走進那些最精深與前沿的燒腦征途,聽一聽人類最偉大和瘋狂的哲學家們是怎樣敘說和如何思考這個世界的。
眾課堂目錄表:系列課堂一:我們究竟知道什麼?系列課堂二:康德哲學導論系列課堂三:走近海德格爾系列課堂四:從精神分析到政治哲學系列課堂五:人工智慧的哲學之思系列課堂六:哲學基本論題系列課堂七:道德衝突與人生境界系列課堂八:走向生活美學系列課堂九:美,藝術,生命
系列課堂十:實驗哲學——在哲學與科學之間系列課堂十一:作為現代性的虛無主義系列課堂十二:哲學或者反-哲學系列課堂十三:摹狀詞理論與分析哲學系列課堂十四:社會批判理論在西方與中國系列課堂十五:倫理地棲居於世系列課堂十六:佛教哲學概覽系列課堂十七:當代法國思想與文化系列課堂十八:如何正確的思考和有效的推理?系列課堂十九:當代法國藝術哲學系列課堂二十:黑格爾《精神現象學》探幽系列課堂二十一:聽現象學講述身體的故事系列課堂二十二:世界、我們、上帝與生命的意義點擊->這裡文有本次系列眾課堂詳情。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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