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院路神經病院》——思索十年,此時我已明白什麼才是正常的愛
民院路神經病院
引子
我30歲時的人生理想,是開一家神經病院。一畝三分,坐北朝南,茅屋三間,庭院圍合。背山面水,四季花開,雞棲於塒,羊牛下來。而蘭秫秫同學,我今生唯一的紅顏摯友,就在這裡當我永遠的院長,每天發明各種姿勢,應用各種器械,管理我,教育我,馴服我,讓我從幻想的世界中一再醒來。
蘭秫秫說,你這個王八蛋越老越流氓了!哈,我知道,讓她生氣的不是我的流氓言辭,而是我又故意暴露了自己的年齡。我的年齡就是她的年齡。我們快要老啦。
30歲,我終於再也忍不住,開始動筆寫下這段記憶。20歲的時候,在書上看到一個著名的王八蛋說,人過了30歲,就會變成行屍走肉。我和蘭秫秫對此深信不疑。畢業那天,我們站在校圖書館樓下,對著天空拉勾盟誓,30歲前我必須做到以下兩件事:一、把我倆的青春記憶寫成一本書,列印五本,供老來翻閱。二、帶她周遊中國。
這實在是兩件很容易的事。記錄事實比寫小說要容易一百倍,周遊中國也比週遊世界容易一百倍。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待這兩件事完成,30歲之後的生活我們也有所打算,那就是去雲南。在雲南某個陌生小鎮上開店,種菜,開黑的,結婚,生娃,贍養父母。也可以不生小孩,領養一個。如果有錢,再資助一兩個當地孩子上學。總而言之,30歲以後的生活完全歸於平靜,與世界保持距離。這就是我和蘭秫秫畢業前的全部人生理想。
倘若我們一直保持著當年的看法不變,實現以上目標後,我們的人生將趨於完美。我們最終將含笑死在乾爽怡人風景如畫的雲南小鎮,屍體經久不爛。這樣,當我倆的靈魂隨著高原清風揮散時,還可以回頭看上一眼,不用擔心被自己腐爛的肉體嚇到。你說,這是多麼完美的結局。
1、表白
跟所有年輕人的愛情故事一樣,大二上學期我向蘭秫秫表白時,對生活還一無所知,也並不愛她。那天武漢下了一場秋雨,氣溫陡降了十度。天黑的時候,我終於鼓足了勇氣,披上外套去找她。我在她宿舍樓下的公話亭給她宿舍打電話。
電話是王思思接的,只聽她捂著話筒說,蘭秫秫,找你的,是那個神經病。
媽的,又在背後說老子是神經病!
蘭秫秫貌似已料到我要幹嘛,她接了電話,冷冷地說,啥事兒啊?
我說,找你下來一下唄,有要緊的事兒跟你說。
她說,這麼冷,電話里說就行了,幹嘛非要我下來。
我說,事情很重要,三言兩語說不清,你必須下來。
說完就掛了電話,站在3棟宿舍門口等。等了十分鐘她才下來,我的鼻涕都凍出來了。
她一看見我就撅起嘴,對我翻白眼。這是她的招牌動作。還好路燈很暗,我就假裝沒看見,開始背我練習了一整天的台詞。
我說,蘭秫秫,我有事跟你說,很重要,說的過程中請你不要插嘴。
蘭秫秫左嘴角一挑,說,好啊。
我就接著背下去。我說,很不幸,蘭秫秫,我喜歡上你了。這件事情已經在我心裡發生,成為一個事實,不能改變。現在你有兩種選擇:一是接受我,接受我你可以得到一份浪漫的愛情。你知道,我這個心思細膩,解剖學知識又豐富,懂得從心理和生理雙方面去愛一個人。二是拒絕我,那我們還可以做好朋友,像之前一樣針鋒相對,打情罵俏,彼此不動非分之想。如果你選一,就跟我擁抱。如果你選二,那就跟我握手。擁抱和握手都會給人類帶來美好的感覺,但今天這麼冷,擁抱會讓人感到溫暖。說完了,你選吧。
這通表白把蘭秫秫給說懵了。她半天說不上話來。我以為她已經怦然心動,只是有些害羞。就自作聰明,又臨場發揮了一段。
我說,蘭秫秫,如果你不接受我,那麼幾十年後你對我來說就是一個陌生的老女人。假如有一天,一個陌生的老女人,滿臉皺紋、眼袋松馳、胸部乾癟、臀部下垂,如此突兀地出現在我面前,我肯定會被嚇一跳,並且感到噁心。而如果我們相愛,你就永遠不會使我這樣。因為我會親眼看著你一天一天變成這樣子。你身上每一條皺紋,每一寸鬆弛皮膚,都是曾經春花爛漫、風吹葉落的見證。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蘭秫秫這個死丫頭這下應該乖乖投懷送抱了吧。正要沾沾自喜一番,蘭秫秫把那隻冰冷的右手給伸了過來。她輕描淡寫,問了我一個五雷轟頂的問題:你喜歡我什麼?
這……這個問題我還真沒考慮過。我總不能說,我已經20歲了,要找個人來愛,過過性生活,說不定以後還可以一起結婚生子。而認識的人中,你最合適。
雖然事實如此,卻說不出口。只好說,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喜歡你。
呸,你不覺得牙酸嗎?
不酸,我一直用冷酸靈。
滾!
說完她把手一抽,瀟洒轉身,蹬蹬蹬跑回了宿舍3棟507。
2、小和尚與花朵
蘭秫秫說,我們活著的目的,就是窮盡一切可能性,找到夢想和愛情。這個觀點我也贊同。
這個世界最好的地方在於,它是無限的。如果一件事讓你失望,你還可以嘗試其它的事,從頭來過。但這個世界的不好之處在於,人生是有限的,也許窮盡一生,你都找不到你想要的東西。在這種情形下,只能速戰速決,說服自己相信眼前的就是最好的。所以我要向蘭秫秫表白。
但蘭秫秫不這麼看,她說她用排除法來過生活。而且,我早已經被她排除掉了。
大一上學期有一次辯論賽海選,辯題是《幸福到底存不存在》。這是個好論題,我自告奮勇當了反方。輪到我這一組時,蘭秫秫是正方。那時我跟她還沒講過話,只覺得這姑娘還算漂亮,能藉此機會跟她多說幾句話也不錯。
蘭秫秫先辯,她說,幸福顯然是存在的,理由是曾有人明確表示過自己身處幸福之中。
我就冷笑一聲,開始質問她,你見過哪個人如此膽大包天,竟敢說自己是幸福的?
她對我的態度很反感,皺眉想了兩秒,說不是她身邊的人,是書上寫的。
我再問她是哪本書上寫的,她一時答不上來,眉毛一皺,眼睛往上一翻,瞪了我一眼,說,反正很多書上都寫過。
好哇,敢拿眼睛翻我,我今天要把杠抬到底。
我說,那一定是瓊瑤奶奶的書吧,文學作品怎麼能當真呢?又沒有公式推導,又沒有實驗證明,僅僅是純主觀的個人體驗——而且往往還是作者瞎編的。就算是真實體驗又怎麼樣,在《海蒂性學報告》出來之前,很多女人以為自己是有高潮的,但事實上還差得遠吶。有人吃了一頓二食堂的排骨麵就以為是「幸福」,幸福總得有個科學的衡量標準吧。
蘭秫秫回了一句跟辯論主題無關的話:流氓!
說完她撅起嘴,翻了我一眼,冷冰冰地走掉了。
班長說,你這哪裡是辯論,簡直就是人身攻擊,還不去跟人家道歉。我追出去,跟著蘭秫秫走了很久。長長的香樟大道,陽光斑斑點點灑下來,路上人很少,深幽而寂靜。我道了歉,她也不理我,甩開我一兩步的距離,直衝沖地往前走。
蘭秫秫走路帶一點蹦的味道,上下的起伏挺大。她的胸部在十月的清爽空氣中顫動,破壞了原本嚴肅的氛圍。我緊跟在她左後方,斜眼偷看她。那時她正在生氣,根本不扭頭看我,我就一直盯著她的胸部看。後來她胸部的側影就以.gif動畫格式在我的腦海中留存了很久。那是一個大一女生青春洋溢的胸部,跳躍在金秋十月的林蔭大道上。
那晚表白之後,我有些後悔,以為蘭秫秫從此不再會理我。就這樣失去了一個朋友,很不划算。那時候沒錢買手機,不能發簡訊,在床上翻來覆去,人生第一次失眠了。
第二天上課,蘭秫秫像沒事人一樣,還說中午請我吃二食堂。我心想,媽的,安慰飯不吃也罷,就說我中午要去重做《數電》實驗。我的《數電》學得一塌糊塗,每次實驗都出不了結果,經常重做。
中午我去做《數電》實驗,蘭秫秫跑過來幫我插麵包板。插麵包板要蠻久,一根線接得不對,整個電路又要從頭檢查。反正實驗室老師也沒在,她就一邊插線,一邊說話。
她說,第一次跟我接觸時,我講話就非常欠揍,而且我一路上都在偷看她胸部,壓根就是個流氓。她就在那時候把我排除掉了。所以,我跟她表白,完全是自作多情。
既然是這樣,那我就保持沉默。
沉默了十來分鐘,她又問我,是不是僅僅出於性慾而向她表白。我當然不承認。她說,如果我承認,她就可以犧牲一下,勉強答應我。反正我也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人。她還說,她也有情慾勃發的時刻,很想用手指把花朵緊緊按住。那時候她感到整個世界也無人可交付,就很想在深夜裡哭出來。如果我承認這一點,她就願意與我互相幫助。
那個年代還沒有「炮友」這個詞。我沒想到她會說這些,很有一些惶恐。可轉而一想,反正也不吃虧,就應下了。後來我們挑了一個農曆十五滿月天,人類性激素分泌最旺盛的日子,在操場邊的小樹林里互相幫助。
那一晚,我和蘭秫秫即害羞,又興奮。月光太亮,她都不太敢正眼看我。我事先上網查閱了很多資料,做了很多準備工作。要不然,根本不知道從哪裡開始。根據我的資料庫,在野外適合用站姿,於是讓蘭秫秫站在前面,彎下腰去。
此時,假如有人把我倆放到一百萬倍的電子顯微鏡下觀察,會發現我倆的身體反應用天崩地裂來形容也不為過:
1、我的小和尚偉岸如定海神針,海拔以5公里/秒的速度作豎直上升,直徑則以2公里/秒的速度向四周擴張。眼看就要直搗天庭。
2、蘭秫秫的花朵潮起似巫峽,上游洪峰來勢洶湧,以1公里/秒的速度上升,直逼警戒水位,閘門幾欲失守。
3、我的小和尚在她的花朵里進出,就像把定海神針置入了三峽水庫,整個世界都為之震顫。
在這山河對峙、千鈞一髮之際,突然間樹頂上一顆露珠管不住自己的重力,從一片葉子滴落到另一片葉子上,完成與另一顆露珠的會合。然後再下落,再會合。這樣經過十幾次,那顆露珠從三十多米的白楊樹尖上落下地時,就不再是一顆露珠,而是一瓢涼水潑在我倆身上。
蘭秫秫問,下雨了?
我感到她花朵里的潮水陡然退去,就像三峽水庫的水在一瞬間從地底漏去。我打了一個冷戰,匆匆繳械了。
繳械後,我抬頭看見了天上的月亮。很圓很亮,冷冷的光很安靜。我感覺心裡極度安寧,一下子進入了賢者時間。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進入賢者時間,我嗅到了空氣中露水的味道。
蘭秫秫說,渾蛋,你發什麼呆。
我說,我看見了月亮。
她說,你以前是瞎的嗎?
我說,我剛才看到的是像小時候一樣的月亮。小時候夏天我在陽台上睡覺,四周都是山坡和農田。滿山遍野都是蟲子在叫,月亮有時候像車輪子那麼大,幾乎看得見上面的環形山。風濕濕的吹過,我心裡什麼雜念都沒有,只想著月亮上面有什麼。
說完蘭秫秫也抬頭去看,看了很久。我發現她的下巴很好看。
畢業後蘭秫秫去了珠海,她寫郵件給我說,不論我們以後擁有多麼輝煌剽悍的人生,都不可能敵過那一晚。那個晚上月光朗朗,清風拂面,夜露沾衣,我是童男,她是處女。雖然我長得不像陳道明,她長得也不像奧黛麗赫本,但我們彼此都不討厭對方,甚至還有一定程度的好感。
我們合為一體,美麗的幻覺包圍了她。她根本感覺不到小和尚的抽動,只知道自己在冉冉上升。就像第一次在飛機上看見大片的雲海,此時她看見了完全陌生的另一個世界,潔白、溫暖、柔軟、靜謐。於是她放下矜持,任由自己陷下去。
那時她不顧一切想要大叫出來,但是我用手按住了她的嘴唇。這說明,我根本就是一個粗魯之人,不懂得憐惜女孩子的寶貴情愫。那一按把她拉回了孤獨的現實,同時一滴露水像瓢潑大雨一樣砸下來,打濕了她的後背。她頓時感到一陣徹股涼意,興緻全無。
跟我一樣,她原本以為隨著時間的推移,人生中還會上演更完美的性愛大餐,就像我們對生活中的一切所期待的那樣。後來事實證明並非如此。男歡女愛,原來並不是技術活那麼簡單。
蘭秫秫說,那是我們一生中最完美、最高潮、最接近永恆的一瞬。一生中這樣的瞬間可遇不可求。即然如此,她可以開啟復活模式,試試愛上我。
3、午睡的世界
我和蘭秫秫辯論過幸福的話題之後,她生氣了。我陪她走了800米,一路道歉,她也沒怎麼理我,自己跑回了宿舍3棟507。
我心想,媽的,這麼不給面子,世上少你一個人不少,老子也懶得理你。有幾次在教學樓走廊碰到她,我都沒跟她打招呼。好在人多,轉一下臉也就過去了。後來有一天中午,我在沁湖園草坪上找地方睡午覺。好不容易找到一塊沒人的草坪,把書往地上一丟,對準後腦勺正要枕上去。扭頭卻看見七八米開外的石凳上坐著蘭秫秫這個小氣鬼。她也正扭頭看著我,裝沒看見已經是不可能了。一陣長達三秒的尷尬之後,我硬著頭皮爬起來去打招呼。
我說,你這麼用功啊,中午也不睡。
她說,你挺會享受嘛,跑到這裡來午睡。
嗯,我的床靠窗,中午有太陽,太熱。
說完我準備開溜。她說,哎,你看的什麼書呀?
我把手裡的書丟上石桌,乃是叔本華的《悲觀人生論》。蘭秫秫突然兩眼放光,問道,這本書有沒有講幸福到底存不存在?
我察言觀色了一番,感覺到這個答案應該對蘭秫秫很重要。如果回答得不好,她可能又會生氣走掉。雖然我這個人很喜歡假裝有文化,但沒必要為了裝逼而得罪一個人兩次。所以我忍住沒有回答。我說,我也沒看太明白,書借你看兩天,記得幫我還就行。然後就趕緊溜掉了。當然,溜掉之前也沒忘偷瞟一眼蘭秫秫的領口。她襯衣扣子扣得很嚴,什麼也沒看見。
隨後的一個月不得了,我被蘭秫秫逮著討論了半個月的「幸福」話題。那個破石桌就成了我們的午間課堂。我對此非常蛋疼。一來,蘭秫秫對我個人毫無興趣,只對我看的書有興趣。她說她喜歡的男人是陳道明那種類型。二來,我對蘭秫秫也興趣不大,我喜歡的是奧黛麗·赫本型。雖然討論問題的時候我可以偷窺她的胸部,但為此犧牲我寶貴的午睡時間是不划算的。我一天必須睡滿10個小時,否則幹什麼都沒有氣力,還會偏頭痛。中午不睡覺,下午的課都白上啦。
蘭秫秫從來都不午睡。她心臟不好,午睡常常夢到死亡。此前,每一個午睡的夢靨,心跳微弱之際,她都感到臨死的深深恐懼和無可奈何,就像眼睜睜看著自己沒入流沙之中。醒來後,感覺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深深的悲傷。非常地陌生,非常地難以接受。
她當時沒有告訴我這些,她只是說,她不習慣午睡。
關於幸福的話題,那時她心裡奇癢無比,必須來找人比劃比劃。可後來當她的花朵奇癢無比的時候,卻不找我的小和尚比劃。這說明,蘭秫秫雖然靈魂放蕩不羈,身體卻相當保守。這種女人最麻煩!
不午睡的時候,我們從叔本華研究到《聖經》,從《聖經》研究到《時間簡史》,又從《時間簡史》研究到佛經。佛經太難,我們就主攻《心經》一篇。蘭秫秫一會兒驚奇地說,原來「色即是空」的「色」,不是「好色」的意思啊!一會兒說,原來「般若波羅蜜多」是智慧到彼岸的意思,這麼厲害!難怪至尊寶拿月光寶盒一喊「般若波羅蜜」就能穿越五百年,但他少喊了一個「多」字。一會兒又說,哇,唐僧的文筆好好哇!我聽了覺得很煩,就趴在石桌上睡著了。
園子里樹很密,身上的陽光移得很快,涼風陣陣,睡覺容易醒。每次醒來,都看見蘭秫秫蹲在地上,正拿指甲油調戲螞蟻。正常人都知道,指甲油是一項反人類的發明,含有鄰苯二甲酸酯、甲醛、丙酮等強刺激性成分,致畸又致癌。蘭秫秫用它來塗在螞蟻必經的途中,一隊螞蟻被熏得迷了路,急得團團轉。蘭秫秫看得不忍心,又把塗了指甲油的土壤清理乾淨,讓螞蟻順利通過。假如我不叫她,她可以這樣一個人玩一下午,把附近的十幾窩螞蟻都調戲個遍。
後來她跟我說,有一個人坐在她身邊,雖然是睡著的,也會讓她不那麼寂寞。這是在我們還不太熟的時候。再後來我們熟透了,我赤身裸體在她身邊睡去,她卻覺得寂寞難當,感覺全世界都壓倒過來,簡直無法呼吸。我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癥狀,也不知道她為何如此前後矛盾。
雖然中午被蘭秫秫催殘,下午還是得硬撐著眼皮去上課。那時我心智單純,以為好好聽老師講課就能讀懂這世界,這正是我武漢來上大學的目的。
回想起來,那時所有科目都已忘得一乾二淨,腦子裡沒有任何上過課的痕記,只記得一門《線性代數》。因為那是第一門我完全難以理解的科目。我無法理解為什麼一個數字可以等於一個矩陣,就好像一顆石頭竟然可以等於一杯水,一頭豬竟然可以等於一片麥田。蘭秫秫也無法理解這一點。這給了我們當頭一棒,感覺這個世界非常的難以捉摸,我們的智商非常的低。
人受打擊了就很容易犯困,加上中午幾乎沒睡,我就伏在桌上沉沉地睡去。直到上完課,所有的人都走完也不會醒。蘭秫秫也不叫我,就坐在我後排默默地等。她說,原本是想要叫我滾起來的。但是一想,如果叫我滾起來,就減少了我人生的可能性。她與我非親非故,沒有權利這樣做。而不叫我滾起來,就會有別的故事在我身上發生,這是好事。蘭秫秫老早就表現出這種神經病的過人潛質,讓人無可辯駁。雖然好幾次錯過了食堂的晚飯,我也沒有怪她。
有一次醒來,天已經黑了,在上著廣告專業的課。老師在講案例,百事可樂與可口可樂,「新一代的選擇」這句普普通通的廣告語為什麼那麼厲害,可以為百事可樂爭得可樂界半壁江山?然後我就聽到一個不明覺厲的新詞兒——定位。
一句廣告語就能成就一家世界五百強,我覺得做廣告真是一件牛皮烘烘的事。蘭秫秫對廣告課沒興趣。她說,你醒啦,那我可以走了。然後背起書包就走了。這說明,她等我完全是出於禮貌。
但是蘭秫秫在教室里等我到天黑的事,很快被系裡所有人知道了。大家以為她在跟我談戀愛,紛紛覺得不可思議,原話是:蘭秫秫眼睛瞎了吧!加上我倆從來不參加集體活動,接觸的人少,也就沒什麼人追她。否則,一年後也輪不到我跟她表白。
4、三極體與偉大理想
我能鼓起勇氣向蘭秫秫表白,三極體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因為我倆的人生同時卡在一個問題上:三極體為什麼能放大電流?這個問題直接改變了我們兩個人的人生走向。
大二上學期,《模電》的第一章就是三極體。三極體能放大電流,公式寫得清清楚楚,但我們不知道它是如何做到的。這麼一個小小的三腳叉,把它砸開也看不見P極和N極是用啥玩意兒做的。通了電,卻可以放大電流。難道裡面的原子、電子像水一樣在流動?而且每次通了電,它們的流動方式是一樣的,不然為什麼同一根三極體放大電流的倍率是固定的?原子和電子如此地勤奮,如此地聽話,這他媽的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三極體為什麼能放大電流?我每次上課都要問老師一遍。他每次講完,我都說聽不懂。這樣問了5次之後,老師同學一致認為我腦子有問題,所以都在背後叫我神經病。
為了防止我再問,老師特意在課堂上說,我知道你們80%的同學都搞不懂三極體在基本粒子層面的工作原理,這個不強求,你們只要記住公式就好。
去你媽的,不可理解的事你讓我記住,這不是侮辱老子人格嘛!所以我從來都不記公式,考試的時候直接打小抄。
蘭秫秫一開始對打小抄這件事是很抗拒的,但我義正言辭地批評了她。還是在沁湖園那個小石桌上,我說她是廢柴。
她說,你他媽才是廢柴,你打小抄還有理了?
我說,我當然有理。我查過大二下學期乃至大三全年的課程,《模電》之後還有《數電》,《高數2》之後還有《複變函數》,還有《C++》、《微機原理》、《單片機》等一系列非人類語言,哪一門不是來向你我索命的?工科世界的大門已經永久地對你我關閉了,但你又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廢柴。這一生做不了國家廟堂里的棟樑,而只能做塞牆縫、墊馬桶的邊角料,這確實很傷自尊。但我們只能坦然面對,另謀出路。
那時正值十一月初,武漢難得的秋後時節,剛剛考完期中考。陽光很美好,我們心情卻很沉重。我們不願接受自己比別人笨這個現實。對這個世界,我們仍然保留著格物致知的熱情。我們不僅想改變世界,還想把它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於是,我選擇了廣告這個看似很有前途的職業,看完了圖書館廣告營銷類的兩架子書。而蘭秫秫一時沒有找到自己喜歡的專業,就把這股子格物致知的勁頭,全用在了我身上。
好多年後,蘭秫秫從珠海回武漢,我跟她一起重走校園。我說,大學那會兒我們心裡老是裝著所謂的理想事業,還想著要建功立業。蘭秫秫說,放屁,老娘以前儘是跟著你渾渾噩噩在混日子。
女人就是這樣,一時看你不爽,就會很輕易地否定一切。我可以拿出當年的細節作為證據,讓她下不了台。不過,這樣她會生氣。彼時我已然明白,與蘭秫秫的好心情相比,事實和真理又算得了什麼呢?所以我選擇沉默,把真相留給自己細細品味。
真相是當年在沁湖園,白楊樹新葉剛剛長齊。草地淺淺的,新綠中帶著芽黃。青苦的嫩葉汁氣混著泥土香在林間揮散,春天的氣息正濃。我和蘭秫秫坐在園子里的石凳上,聊自己以後想做什麼。
我說,我要做中國最厲害的文案,一句廣告語至少一萬塊。蘭秫秫說,她的理想就是開一家有陽光的咖啡館,她要親自磨咖啡,因為這件事很享受。
我打擊她說,再享受的事,做多了你也會煩。她就動用招牌動作,撅著嘴用眼睛瞪我。
那時陽光穿過樹林,斑斑點點地打在我們身上。微風一陣一陣的,樹葉嘩嘩輕響,光影在我們臉上不斷發生著明暗變化。當陽光直射到她的眼睛,她就會把身體前傾或後仰。這時候,我就趁機去看她的胸口。運氣好的時候,剛好一束陽光打在她胸口,就看見裡面一條極白的乳溝。我很想伸手去撫摸,並且覺得這件事是理所當然,她不應該拒絕。因為我們關係已經很好,互相不討厭,而且別人都認為我倆在談戀愛。當我想撫摸你的時候,我就應該撫摸你,這是進展,是好事。但蘭秫秫是個剛滿20歲的女孩子,對肌膚之親的接受度會比較慢。
完美的進展應該是這樣的:用半年來聊理想和人生,用半年來牽手和接吻,再半年才摸胸,再半年才能鑒賞其它少兒不宜的部位。而且,每一步進展都需要一個觸發點。比如接吻的觸發點應該是這樣的:某個大雨之夜,她上自習沒有帶傘,我冒著傾盆大雨給她送傘,然後我們就擠在一把傘下回宿舍。一路上我們相互依偎,隔著衣服肌膚相親,心跳如脫韁的野馬。終於在最後一刻,我們忍不住青春的慾火,相互摟在了一起,開始電閃雷鳴般地接吻。
遺憾的是,相識一年多,我跟她連理想和人生都沒有聊透。
那時節我們總喜歡在園子里坐著,從中午一直坐到天黑。中午的時候太陽很烈,像沒有調教過的馬駒子。我們就脫了外套,伸起手臂在林子里迎接微風。蘭秫秫的胳膊很白,因為一整個冬天它們都沒曬過太陽。後來陽光慢慢變薄,直到我們穿起外套也覺得冷,就起身走掉了。
有很多個那樣的下午。我們隨著陽光舒展身體,後來又收斂成黑暗中的兩個小點,悲傷就在心裡慢慢升起。
蘭秫秫後來也承認有過這樣的下午,但她不承認我們談論過什麼理想、事業。她說,那樣的下午,我總是在半夢半醒中。如果有半小時她沒有來掐我的胳膊,我就會一個人趴在水泥桌子上睡去。那水泥桌上布滿了陳年的鳥糞,儘管被刮過,但還是看得出來層層的印跡。我睡著後還會把口水流到鳥糞上,這等於我跟鳥糞有了親密接觸。她就見不得我有那麼多瞌睡,總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她有一點點需要我。
可是當我後來向她表白,她卻毫不留情地拒絕了我。
5、十萬個為什麼
在那個月圓之夜,跟蘭秫秫在操場小樹林里「互相幫助」之後,我以為我倆之間的關係已經進入了一種互幫互助的新常態。
但是我錯了。
別的女人都是第一次上床很難,後來越來越容易。蘭秫秫卻是第一次很容易,後來越來越難。她像是吃了禁果的夏娃,突然間有了羞恥心。有了羞恥心之後,她就變成了十萬個為什麼。
那時正值初秋,武漢忽冷忽熱。突然間一夜降到15℃,過兩天又是34℃的高溫。這跟蘭秫秫對我的態度倒是十分相似。她不理我的時候,我就一個人在沁湖園裡午睡,常常睡出一身汗來。醒來就坐在那裡發獃,心想,老了以後一定不能住在武漢。這麼熱的天,整個夏天身上都是粘的。如果老死在這樣的地方,身體立馬就要發臭,甚至在死之前就已經腐爛。一定要在溫度適宜、空氣乾爽的地方慢慢老去才好,身體慢慢脫水,死後自然風乾。我很嚮往雲南。
蘭秫秫不午睡,中午對她而言顯得特別漫長。有時候她來園子里拍醒我,我倆就隨便跳上一輛沒空調的590,花兩塊錢橫穿整個城市。
公交車的顛簸是最好的催眠劑。我一上車就會睡著,頭在椅靠上滾來滾去。蘭秫秫一個人趴在窗邊,像個孩子一樣,用眼睛掃描這城市的一切。
在半睡半醒之際,我也會抓住時機掃描每一站上車的年輕女孩。從胸到臉,再到屁股和腿,最後回到胸。除此之外,我還會隨著車的晃動,順勢把頭往蘭秫秫肩膀上靠。她的頭髮很香。雖然我知道那本質上不過是洗髮水的味道,但跟一具少女的身體搭配在一起,就變得相當刺激性慾。
每一次我靠近蘭秫秫,她就用胳膊肘頂我的腰,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提出一個問題。
在民院路上車的時候,她問我,為什麼馬路兩邊的公交站不是正對著的,而要隔開100米,這樣如果坐反了車,去對面轉車豈不是要走很久?蘭秫秫是路痴,坐公交車經常坐反。有一次坐583坐過了站,到了二七路,轉了五趟車才轉回光谷,幾乎把整個武漢繞了一圈。天知道她是怎麼轉車的。
我也發現這個問題很久了,但是沒想到答案。可蘭秫秫問我問題,為了面子我必須回答上來。觀察了兩站路,我說應該是防止堵車,因為公交車體積太大,並排停在馬路兩邊容易造成堵車。答完我不禁沾沾自喜。我發現自己是急智型人材,關鍵時刻腦子轉得快。同時也發現我和蘭秫秫是鄉下人,沒見過堵車。那時的民院路,公交車常年跑60碼。
在熊家咀站,她又用胳膊肘頂住我的腰,問我這裡為什麼叫熊家咀?媽的這還不簡單,三面環水稱為「咀」,姓熊的人家住在這裡,所以叫熊家咀唄!
到了司門口,女孩子們從車上下來,總要把粘在大腿上的裙子扯一下。再看蘭秫秫,正在隔著褲子調整內褲。我眼睛直直地盯著她的屁股。她就假裝不小心,狠狠踩了一下我的腳尖,問為什麼市場上有不粘鍋,卻沒有不粘身的內褲?
嗯,這個問題提得有水平,這應該是一個很大的市場。於是我一路苦苦思索,一直走到長江邊上,忘了再去偷窺她。幾年後,市場上出現了竹炭纖維內衣褲,我覺得這就是我要找的答案。可惜那個時候蘭秫秫不在身邊。
我們就坐在江邊吹風。江水渾黃,流速很緩,看不出流向。拖沙貨輪緩緩直行,中華路碼頭的輪渡橫斜著駛向武漢關。長江大橋頂部,車流如工蟻穿梭。大橋中間鐵路層,不時有火車從龜山電視塔方向咣咣駛來。這是一個鏗鏗運轉中的城市,但我們對它一點也不感興趣。我們心中滿懷著詩和遠方,焉能看得上此等庸俗世界。
我們脫了鞋,坐在台階上,把腳放在江水裡泡著。蘭秫秫不再發問,拿腳輕輕踢水,彷彿在大海上航行。直到腳皮泡得發白,我把腳提起來,迎著風晾乾。這時,膀胱中一陣尿意襲來,小和尚雄渾聳立,我決定干一件終身難忘的大事。我讓蘭秫秫坐在此地勿動,飛身沖向橋頭堡,從樓梯直奔長江大橋橋面。我站在大橋上跟蘭秫秫揮手,然後掏出小和尚,對著滾滾長江撒下一泡冒著青春熱氣的准童子尿。
回去時,天色已是黃昏。路過光谷廣場,但見夕陽下一棟高樓孤零零屹立在珞瑜路口,此乃當年光谷第一高樓魯巷廣場。公交車以60碼的速度過轉盤,蘭秫秫整個人往我身上壓過來。軟軟的,香香的。我用右手拚命支撐,準備騰出左手偷偷去摸她的屁股。誰知她突然間又提出一個問題:你有沒有發現一個規律,最高的房子總是建在路口,為什麼呀?
這他媽的我哪裡知道。但男人不能說不,我只能盯著她的胸口,開始胡扯。
我說,現代人把房子建在路口,跟古人把房子建在江河邊是一個道理。古代水運發達,住在水邊上班、出差、約會什麼的,方便坐船。現代公路發達,住在路邊上班、出差、約會什麼的,方便坐車。當大家都想住在路邊的時候,路邊的地皮就會很貴。很貴的地皮只有蓋很高的房子才划算。
可是住在路邊很吵啊,而且出門容易被車撞死,換了是我,我才不住!
嗯,沒文化的人是這樣的。
滾!
辛辛苦苦答題,換來一個「滾」字。
車到下錢村,蘭秫秫突然說要下車,去光谷廣場中心坐坐,吹吹風。我們就迎著夕陽,慢慢走回去。
夕陽落下的前一刻又溫柔又明亮,落下後的那一刻特別的黑,路燈就在那一瞬間亮起來。微風吹過,在這明暗交替的一剎那,整個城市都變得非常寧靜。但那時候我只有20歲,20歲的男性很難體會到超過三秒以上的寧靜。此時,我整個身心都在蘭秫秫身上豕突狼奔。
我去扶蘭秫秫的肩膀,她居然沒有拿胳膊肘頂我。如此良機,豈能坐失。我便把心事向她娓娓道來。我說,要不然我們找機會好好來一發吧。上次匆匆應戰,雖然回味無窮,但客觀時間才不到兩分鐘。不到兩分鐘,醫學上稱之為早泄,我懷疑自己是早泄患者。
這一次,蘭秫秫不負眾望,狠狠給了我一下。她說,早不早泄關她屁事!然後她就走到十米開外,一個人蹲在路燈下撿樹葉。撿了半個小時,一直把整個中心廣場的落葉都撿完,捏在手裡厚厚一把。
她把那一把樹葉丟到拉圾桶,拍了拍手,走過來在我身邊坐下。她並不看我,目視著前方開始說話。她說,那天晚上時間很短,但她卻在一瞬間失去了自我。在她的認知里,她只願意為一件事失去自我,那就是愛。而那一晚我們所做的事,顯然不屬於愛的範疇。她現在需要先明確愛這件事,才能接受性。
蘭秫秫平時像個無知少女,關鍵時刻講話總是如此有道理。像我這般有文化講禮貌的男士還能怎麼辦,只能聽之任之。
6、對著美女寫情書
蘭秫秫說,我是為了跟她做愛才去愛她的。這話不假,卻也是雄性人類愛上雌性人類的標準公式。只是沒人願意承認。雖然我這個人很坦誠,但也不好意思說:對,就是這樣。這有違人類的天性。我只能保持沉默,安靜地練習我的廣告文案。
網上有一位前輩說,練習寫文案這件事,跟練獨孤九劍一樣,分為三重境界。第一重:對著小孩寫兒歌,練慣用最簡單的語言把事情說明白的能力。第二重:對著古詩寫對聯,練習文字美感和潛詞造句的拿捏。第三重:對著美女寫情書,練習文字的瞬間迸發與收放。
這三重境界,我深以為然。但學校里沒有小孩,我又不能天天去幼兒園門口蹲守,像個戀童癖。所以第一重就直接跳過了。而第二重,我非常討厭工整對仗的東西。就連唐詩,我也只喜歡李白的飈血詩,不喜歡杜甫的工整詩。那就只剩下第三重。第三重豈止是喜歡,簡直就是大學期間唯一的文化娛樂活動。整個大學期間,我對著500多個陌生的女生寫過情書,連掃地大媽也沒有放過。當然,寫得最多的還是蘭秫秫。蘭秫秫說,寫到有一天她感動了,就來治治我早泄的毛病。我就一直寫,一直盼,盼了半年她也沒迴音。我以為她永遠都不會有迴音。
大二下學期,有一回上完《數字電路》的實驗課。實驗又做得一塌糊塗,示波器上沒有出現矩形波,而是像三體人發來的鋸齒信號。從實驗樓出來,我垂頭喪氣走在四月的陽光里。蘭秫秫不知道突然發什麼瘋,迎著風往湖邊跑去。那時她穿著白裙子,頭髮沒有扎,在空中飄著。迎著湖面看過去,蘭秫秫像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很小,很輕,惹人愛憐。那時我心中騰起一陣充滿悲傷的愛意,忍不住寫下一首不帶絲毫性慾的小詩:
有一天,我老了
忘記了一切事
忘記了天空的顏色 陽光的溫暖
忘記了自己的名字 世人的容顏
也不會忘記你
從湖邊跑來的那一刻
四月的陽光 來自湖心的風 你舞動的長髮和白裙
那時候我們剛新買了手機,晚上躺在床上,我給蘭秫秫發簡訊。
我:蘭秫秫?
蘭秫秫:有屁就放。
我:想你了。
蘭秫秫:是想我,還是想女人?如果是想我,可以來抱著我,甚至可以與我做愛。如果只是想女人,卻想利用我的身體,那我看你還是自行解決吧!
我:已經自行解決了。還是想你。
蘭秫秫:哈哈。
然後我把那首小詩發給蘭秫秫。看完了半晌也沒回復,我以為我寫得不好,有一點沮喪。過了十分鐘,手機響了一下。
蘭秫秫:姑奶奶明天有空,給你治治早泄的毛病吧!
看完這條簡訊,小和尚又可恥地直立起來了。
第二天,蘭秫秫在三十元愛情旅館裡給我治早泄。燈並不亮,但我們都覺得相當刺眼。雖然白天里我已在心中演練了上百遍,臨上場還是不知道從哪裡開始。不知道是先解她的襯衣扣子呢,還是先吻她的嘴。我們就並排坐在床上,彷彿不準備開始。蘭秫秫說,你再給我賦首詩,助助興吧。
媽的,這時候哪裡還有心思賦詩。剛好手心裡藏著一個杜蕾絲,已經捏出汗了,就拿著它來賦一首吧。全文是模仿長城干紅的經典文案:
0.03毫米
一個杜蕾絲從外到內的距離
一隻小蝌蚪找媽媽的距離
不是每隻蝌蚪
都有資格踏上這0.03毫米的旅程
它必是億萬兄弟中的前鋒
佔據區區幾毫米寬的羊腸小道
一路層層關卡像為它精心設計
每一步都有豬隊友腳下使絆
而現在,它終於成為
它世界裡的王
於億萬競爭者中,摘得智勇桂冠
一切都看似無比光明
它要完成最後0.03毫米的推進
天堂並非遙不可及,突破
0.03毫米而已
我拿中性筆寫在衛生紙上給蘭秫秫看。蘭秫秫看完絕口稱讚,說,小夥子,好好乾,我看好你!然後我們就各自脫掉自己的衣服,第一次在燈光下赤誠相見。
蘭秫秫的身體就像一個青蘋果,結實,有彈性。我們面對面擺弄了半天,終於弄對。進去的時候,她閉上眼睛,輕輕地哼了一聲。然後就咬緊牙關,一言不發。小和尚在花朵里進進出出,耍得甚歡。我心中的打點計時器正在緊張地計時,眼看要超過兩分鐘。誰知這時她突然間一睜眼,推我一把,問道:如果沒有快感,你說我們現在做的事會不會特別可笑?我心裡一緊,小和尚瞬間犧牲了。
關了燈,我們並排躺下,心中是無邊的寂靜和難言的沮喪。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也許,因為性高潮是人類身體所能達到的最高級別的歡愉。歡愉過後,必然失落。
我不好意思瞬間撤離蘭秫秫的身體,就用手輕輕搭在她腰間。無性的感覺讓我感到有些陌生。我問蘭秫秫感覺如何。她說,她覺得有些奇怪,就我們的身體而言,有性與無性的感覺是如此的涇渭分明。我們剛才那樣急切地摩擦身體,她的手在我背上那樣用力地游弋,這件事完全不似真實。
說到這裡她停住了。欲言又止是她的老毛病。我去握她的手,努力陪她一起醒著。感覺像過了很久,她還是什麼也沒說,我就抓著她的手睡著了。
第二天,陽光照進房間。我一睜眼,蘭秫秫正側著臉,瞪大眼睛盯著我。她彷彿是憋了一整晚。她說,她還是想不通,為什麼我進入她身體之後,她會失去自我。她只願為愛失去自我,而愛這件事彷彿並沒有到來。因為完事後我躺在她身邊,她卻依然感到如此孤獨。而且我幾分鐘後就沉沉睡去,她輕輕抓著我的手,躺在黑暗中,感覺這世上只有她一個人。
我說,也許是你不習慣黑暗,什麼時候我們去陽光下試一次。
蘭秫秫說,好哇,明天中午12點,一食堂正門口!
7、神經病愛七條
第二天上午上完課,蘭秫秫沒有跟我一起走。等到我走到一食堂門口,發現她真的在那裡等我。我嚇了一跳,以為她要玩真的。我猶豫著要不要轉身跑掉。
如果她是玩真的,我肯定不能拒絕,因為這事是我先提議的。我這個人言出必行,寧可天下人負我,我不負天下人。倘若如此,次日楚天都市報上就會出現這樣的新聞:《武漢某高校一對情侶光天化日下在食堂門口OOXX,校領導申明不是本校學生》。然後我倆就可以卷著鋪蓋滾蛋了。
我最終還是決定直面一切,假裝鎮定,緩緩走過去。蘭秫秫用招牌動作翻了我一眼,說你吃飯不積極,簡直禽獸不如。
媽的,吃飯不積極,至於禽獸不如嗎?
當然至於,你昨天利用我的身體來證明自己不是早泄患者,簡直就是禽獸。我才不想當獸醫。現在你吃飯的時候心裡還想著亂七八糟的事,就是禽獸不如!
對我骯髒而複雜的內心剖析得如此清楚,簡直無言以對。
在食堂餐桌上,蘭秫秫旋即又溫柔起來,說要跟我探討一個學術問題。這女人溫柔起來准沒好事,我把四處掃射學姐學妹大腿的餘光收回,目光獃滯,洗耳聆聽。
果然,蘭秫秫從書包里拿出兩張列印的A4紙,向我鄭重其事地頒布了她的《正常人類愛情法則》:
1、愛不是需要
2、愛是相互付出
3、愛是原諒和包容
4、愛是浪漫至深
5、愛必有奇蹟發生
6、愛不需要得到
7、愛不會消失
我說,什麼狗屁《正常人類愛情法則》,我看叫《神經病愛七條》更合適。
蘭秫秫一拍我肩膀,說有道理,就叫這個名兒!然後拿出筆,劃掉原來的標題,寫上「神經病愛七條」幾個字。寫完簽上自己的名字,還推給我,讓我也簽名。
媽的,吃飯時候能不能正常一點,頭皮屑都拍碗里了。我看著這兩張A4紙,感覺它好像一張試卷。自從我的世界觀被三極體毀掉之後,我就對考試產生了強烈的抗拒。
雖然我是打小抄的高手,連《模電》、《高數》都能蒙過關,但我依然不喜歡考試。室友韋德成誇我說,我打小抄的水平就像校門口的那家周黑鴨一樣,是民院路一絕。確實,我把整本書里的幾十個黑體字公式一抄,考試的時候看哪個公式順眼就套哪個,這樣也能混個60分。縱有如此天賦,但考試本身仍是一種煎熬,我他媽的又不是受虐狂。
我跟蘭秫秫說,你這是要考試啊,我不考!
蘭秫秫說,這怎麼會是考試呢?這明明是一種闖關遊戲。
好吧,本質上是同一件事。但是把它當成遊戲,就要有趣得多。受此啟發,我們後來把所有的考試都當成遊戲,把打小抄當成一種高端技能來練習,就活得快樂許多。
我看了那七條言論,每一條都言簡意賅,飽含哲理,如出聖賢之口。我大筆一揮,把名字簽上。蘭秫秫自己拿走上面那張乾淨的,把下面那張沾了油污的留給我。我們把各自那張對摺兩次,放在錢包里,走出了食堂。
四月的中午,陽光正好。林蔭大道上人來人往,香樟樹抽條的微苦氣息聞起來異常提神。真是一個玩遊戲的好天氣。方才蘭秫秫提到遊戲時,我的右手已經開始發癢。我甩開她五步之遙,正要奔赴天使部落網吧。這時,蘭秫秫這個沒眼色的居然跟我說想去湖邊坐坐。
四月是南湖一年中最美的時節。前兩天剛下過雨,天空微微泛藍。風帶著暖意,從湖面上吹過來,對岸的獅子山還是明亮的翠綠色。岸邊柳樹正抽出新枝,晚熟的櫻花還在開放。湖裡還沒有翻起死魚,水葫蘆也沒來得及擴散。總之,一切美好得像新的一樣。如果不能去玩遊戲,躺在這裡睡覺也不錯。
我躺在長凳上,二郎腿蹺上天。蘭秫秫在一側坐著,開始說話。
蘭秫秫說,有很多個晚上,深夜十二點之後,3棟507的女生們統統睡著,只剩下她一個人醒在黑夜裡,整個人彷彿在黑暗中漂浮。她感覺自己漸漸融化,變成黑夜的一部分。這時候她會異常地想我,想抓住我,抱緊我,咬我,打我,藉此獲得安全感。但假如那時我真的在她身邊,她又不願意這樣做。所以,這件事大有問題。
講話前後矛盾、顛三倒四是這個女人的一貫作風。她說,我們相處了大半年,她只有在深夜裡才會想起我,我只有在性慾來臨時才會想起她,這件事大有問題。在淺層次上,這表明她是一個怨婦,我是一個禽獸。深究起來,這其實證明我倆是因為相互需要才走到一起的。她需要的是一個肝膽相照的兄弟,而我需要的只是一尊鮮活的女人肉體。
媽的,啰嗦了半天,原來是神經病闖關遊戲第一關。
我說,你別盡說沒用的,就說你想怎麼著吧。
蘭秫秫說,我只是想試著忍一忍,在有些時候不去找你。同樣的,你也需要收斂自己,克已復禮,做一個純潔高尚的人。
說得這麼隱諱,翻譯成中文就是:如果她感到孤獨,就應該遠離我,等到自己解決了這份孤獨才可以來見我。而如果我的小和尚是勃起狀態,就應當遠離她,直到小和尚變軟了才可以見她。
蘭秫秫說,每一關都以三個月為限,堅持三個月就算通關。早泄還沒確診,又要禁慾三個月,我才不幹。一輪討價還價之後,定為以一個月為期限。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跟蘭秫秫行為舉止變得相當怪誕。
好好地走在去上課的路上,突然間一陣風起,她的髮絲掠過我的臉,小和尚就很不要臉地勃起了。這時我只能轉身就跑。
在食堂里正吃著飯,一個妹子擠過我身旁,她的大腿隔著褲子擦過我的胳膊肘,小和尚又直立起來。我只能放棄了剛吃了一半的飯,跑出食堂。
在自習室里看小說看得正爽,蘭秫秫突然就收拾書包閃人,一屋子人都轉頭來盯著我看……
如此一周下來,我倆都不堪重負,開始相敬如賓,上課放學也不一起走。大家都以為我倆分手了。然後她收到了好多情書,但沒有一封比我寫得好。這就是業餘與專業的差別,我一點也不為此擔心。
讓我感到煩惱的是午睡的時候,蘭秫秫常常跑來調戲我。正常人睡覺是慢慢睡過去,我睡覺是一頭栽進去,一旦睡著,一小時內怎麼叫也不會醒。蘭秫秫就跑來肆意虐待我。天氣不好的時候,我睡在宿舍里,她跑來掐我的大腿。醒來後大腿上有好多「八」字形的指甲印。這也沒什麼,反正也不疼。但被宿管大爺看見,整天在背後叨叨。陽光好的時候,我睡在沁湖園的草地上。蘭秫秫就拿熒光筆在A4紙上寫下「我是王八蛋」幾個大字,用石頭壓在我身邊。這又被好事之徒看見,拍了照片發到校論壇上,真是煩死了。
到了五月底,氣溫日盛。晚上七點半,黃昏驟去,夜幕降臨,精神無所寄託之際,正是體內洪荒之力發作之時。平時晚上有課倒也還好,周末打完球也無法排解,光棍們就在宿舍集體欣賞島國愛情動作片。一邊看,一邊不停地有人喊快進。韋德成有一種神乎其技的快進技能,每次拉完進度條都恰好正在換姿勢。所以,15分鐘就把這幫孫子給打發了。然後大家各自去沖澡,悄悄用黃金右手把洪荒之力導出,重新獲得大腦對身體的支配權。
沖完澡,面對的就是漫漫長夜。宿舍里自然是待不住,我就在校園裡漫無目的地走,思考人為什麼而活著這個終極問題。同時,雙眼不停地去按胸——臉——腿的順序掃描迎面走過來的妹子。不一會兒,小和尚遂再度被洪荒之力所控制。此時,我通過換位思考,猜到蘭秫秫在夜幕中一定備感孤獨。果然,我一個電話打過去,她說她跟王思思們一起,在看韓劇。
媽的,居然墮落到看韓劇,還是不是人!我這個人雖然智商平平,屌絲氣息濃郁,但我交朋友有兩個原則:1、看韓劇的不交。2、染頭髮的不交。
我把她叫出來罵了一頓。她心服口服,沒有還嘴。因為她也不愛看韓劇。不但不愛,看韓劇的時候還會胃痙攣,非常想吐。這都是正常的生理反應。她這樣折磨自己,只不過是想試著融入一下別人的生活。
罵完才發現她剛洗了頭,頭髮還沒幹,整個人香噴噴的。鼻子聞到發香,小和尚又不乖起來。我準備開溜,被蘭秫秫拉住了。她說,出去走走。
我們走出校門,月光鋪灑的民院路是一條金光大道。蘭秫秫看上去心情大好,她伸開雙臂,在馬路牙子上走著鋼絲唱起歌來。這是我第一次聽蘭秫秫唱歌,唱的是《笑紅塵》:紅塵多可笑,痴情最無聊,目空一切也好……
全歌唱完,蘭秫秫走完了200多米的馬路牙子。我扶她下來時,她醉眼迷離,就像喝了酒。她讓我也來一首。
這時我意識到,我也從沒在蘭秫秫面前唱過歌。我唱了一首許巍的《曾經的你》,這是每天天黑時我都會鬼上身的一首歌:曾夢想仗劍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華……
雖然我唱歌跑調,但唱完回頭去看蘭秫秫,她正在擦眼淚。這說明,只要歌詞寫得好,根本就不怕跑調。
然後我們開始談論自己喜歡的歌。她喜歡厲曼婷的詞,像俠女。我喜歡許巍,是文藝屌絲男俠客。
蘭秫秫說,那我們就是「神經雙俠」!
是。
我們可以一起走遍天下。
對。
你說民院路的盡頭通向哪裡呢?
我目測了一下,民院路是正西南向的,它的盡頭當然是雲南。江夏——咸寧——岳陽——常德——懷化——貴陽——安順——曲靖——昆明,到了昆明之後,向北拐10°,就可以到大理。這是一條通往天堂的路。
蘭秫秫說,我們今晚就一路走到雲南去好了。這種不過腦子的話,也只有女人說得出來。
我說,好啊,我們的步行速度是5千米/小時,總路程大概2000公里,估計走兩個月就到了。
蘭秫秫翻了我一個白眼,開始跟我討論自駕。自駕兩天就到了,多爽。然後我們開始討論畢業後是先買車還是先買房。
我們一致的觀點是先買車,因為車可以帶我們去想去的地方。房子非但不能帶我們去想去的地方,還會讓我們不再想去那些想去的地方。我要買牧馬人,蘭秫秫要買Minicooper,兩個車底盤都不低,我們可以一起開著周遊中國。這並不需要太多錢,一百萬就足夠了。我們覺得30歲之前完全可以實現。
迎著月色,不知不覺走出去很遠,整個城市被甩在身後,路邊開始響起蟲鳴和蛙聲。蘭秫秫問我,我們要不要回去?
我很想說,我們就著月色來一發再回去吧。但顯然,這樣會違反遊戲規則。我就保持沉默。蘭秫秫也限入沉默。過了一會兒,她體內的十萬個為什麼發作,問我為什麼夜色這麼好,我們卻在想著要回去的事?
我說,正常人都是這樣,在做一件事的時候心裡老想著另一件事。
她說,滾,你才是正常人,你們全家都是正常人!
說完蘭秫秫自顧自地哼著歌,一路向前走。看她那氣勢,像是準備走到天亮。但我知道女人都是外強中乾,我倒要看看是你能走還是我能走。
最終她在湯遜湖邊的梅南山旁停下來,那裡有一所大學。那時候我們還不知道那裡叫梅南山,也不知道那裡有一所大學。以我們20來歲有限的經歷來看,那裡可算是一處未知之境。既是未知之境,月色又這麼好,我們勢必要探索一番。
那個校園很美,教學樓在山上,山腳有一個臨湖的操場。月色下湯遜湖浩瀚如海,閃著粼粼金光,讓人不自覺向操場奔去。
我們坐在塑膠跑道上,脫下鞋襪,腳丫迎著湖風吹,簡直爽極。蘭秫秫的兩隻腳都起了水泡。我就嘲笑她,說她是城裡人細皮嫩肉,嬌生慣養,不堪重用。她就說我是鄉下山野村夫,粗鄙無恥,不可理喻。然後就說起老家,說起小時候的事。說起她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說起她小時候爸媽不太喜歡她。說起她5歲時已經記事,卻被過繼給伯父。兩年後伯父喜得子嗣,她又自己跑回自己家。說起她高中時爸媽離婚了。說起她過年都懶得回家。說起她不知道來武漢上學是為了什麼,她幾乎要將上大學這件事也排除掉。
她說了很久,我一句話也接不上,只能默默地聽。當然也不能白聽,我也跟她講我小時候的故事。講父母經常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得雞飛狗跳。講小時候家裡窮得一個月吃不上一頓肉。講上大學之前沒有喝過可樂。講父母無論做什麼事都以省錢為目的。講我從老家來武漢上學那一天,起了大霧,天蒙蒙亮,山裡露水極重。父親開著手扶拖拉機在霧裡穿行,我們的頭髮和睫毛上滴下水來。土路走完,我們在水泥路邊等。只有一趟班車開往縣城,縣城只有一趟火車開往武漢。那趟班車我高中時等了上百次,從來沒有那一次來得那麼晚。我在路邊的草皮上刮鞋底的泥,颳了很久,鞋幫子都打濕了。後來太陽出來了車才來。我隻身一人上了車,接過父親遞來的兩編織袋行李,車就開動了。看著車子一路衝破濃霧,我想,我終於離開了這個破地方,我終生都不會再回來。我是要走遍世界,去看蒼山大海、滾滾紅塵的呀。
說完,我去抓蘭秫秫的手。她沒有拒絕,我就一直握著。我們之前沒有這樣長久地握過手。可能是因為月光比較柔和,人不容易尷尬吧。已經是後半夜,操場上越坐越涼,我們就站起來走動。越走越靠近,最後終於擁抱起來。肌膚相親讓小和尚瞬間直立,頂在蘭秫秫小肚子上。此情此景,我對小和尚的無恥行徑感到羞愧,於是輕輕去拍她的背。她的背很涼。她雙手輕輕地搭在我腰間,胳膊也很涼。
此時若從天空俯看下來,一片湖光月色下,只有我們兩個人。良辰美景,不做點什麼實在可惜。我很想與蘭秫秫做愛,可我又不想違反遊戲規則。而且此時她心中正充滿悲愴,我不能乘人之危。我在心裡對小和尚說,我們要克已復禮,做一個好人。但隨後蘭秫秫整個人從胸口開始升溫,直到臉頰也發燙起來。這說明她體內的腎上腺激素水平正在急劇上升。此時若不有所行動,豈不是禽獸不如?於是我去吻她的嘴唇。她雙唇緊閉,沒有要張開的意思。我去吻她的脖子,她又說脖子很癢。我想,這應該是一種拒絕,就停止了行動。
就在這時,蘭秫秫主動問我想不想來一發。我當然想來一發,可如果想來一發就來一發,豈不是太隨心所欲,壞了規矩。我說,我可以不想。她說,我批准你可以想。
即然如此,還廢什麼話。我面朝湖面躺下,解開褲子掏出小和尚。蘭秫秫也面朝湖水,背對我坐上來。她輕輕地起伏,像湖裡的波浪。我去掰她的肩膀,想讓她轉身過來,好觀摩她的臉和胸。她不肯。僵持中,她猛然一上下,一股強烈的快感突如其來,小和尚「噗嗤」一聲結束了戰鬥。媽的,也不知道有沒有撐夠兩分鐘。
完事後,我們背靠著背,在湖邊坐了一整夜。同樣是肌膚相親,背靠著背的感覺與胸貼著胸完全不同。蘭秫秫問我為什麼?我說,也許是因為背上的肉比較少,刺激不了肉慾,而且脊神經與腦神經本是一體,背靠背完全是一種精神交流。
她對這個回答很滿意,於是規定這是我們以後的標準坐姿。同時,她宣布經過一個月的合力戰鬥,我們的遊戲第一關已經通關了!說完就靠在我肩膀上睡去。沒多久,天就亮了。
8、把我獻給你
十幾年後回頭望去,很多事都忘記了。那些本以為終身難忘的時刻,也都忘得一乾二淨。只剩下隔著薄薄襯衣背靠背的感覺,冰涼中又帶著些許體溫,尚殘存一二。這說明,我真的正在變成行屍走肉。
剛畢業的那幾年,我一直在加班。我以為,我會加班加到死。有一回加班到夜裡11點,我媽打來電話,因為我已經有兩個月沒往家裡打電話了。每次跟家裡打電話,都只有三個問題:1、在幹嘛?2、掙多少錢?3、啥時候結婚?
第一個問題不需要回答,第二個問題不好意思回答,第三個問題無法回答。我很煩,就直接把電話掛了。這說明,我跟家人之間溝壑頗深。但這不並不代表父母不愛我。恰好相反,他們覺得他們相當愛我。據我所知,只有一種東西能解決窮人家的溝壑,那就是錢。所以,在我剛畢業沒錢那幾年,從來不跟家裡打電話。
上學的時候,蘭秫秫就很佩服我。因為我可以抽離出親情束縛,把自己的父母當成全中國幾億農村父母中的普通一員,只認對錯,不認感情。但她又說,我這個人冷酷無情,雖然她佩服我,但她遲早要跟我分手。
那天加完班回到住處,雖然很困,卻睡不著。我玩了一小時遊戲,看了一部動作片,又看了一部愛情片,又看了一部愛情動作片,治療了全部身心的傷痛和躁動,才倒身睡去。中午被窗外公交車剎車聲吵醒。在醒與未醒的一剎那,我的一生都在腦子裡瘋狂地閃回。我想,完了,這是要死了,我還有好多事要做,還有好多地方要去,還想再見蘭秫秫一面……
在那一秒鐘的時間裡,我看到了上幼兒園時的自己,跟姐姐一起走在中午放學的山路上。四月,漫山遍野都是幼蟬在鳴,聲音就在耳邊。栗樹葉子油亮油亮,我們摘了當扇子,葉脈的觸感明晰在指。姐姐幫我脫毛衣,毛衣卡在脖子上扯不下來的燥熱也如此真實。途中有一條幹涸的水渠,無論姐姐怎麼推拉,我都爬不過去。我們站在水渠里喊爸媽,喊了很久也喊不應,兩個人都大哭起來。哭了很久還是沒人來,姐姐就沿著溝渠往裡走,二十米外有一處缺口,她從那個缺口把我推上去。那時她五歲,我三歲半。
我看見了自己無限過往的無限細節,也看見了蘭秫秫。五歲的蘭秫秫穿著花布小襖,坐在爸爸的自行車后座,穿過縣城條條街巷,去伯父家。街上的行人對她指指點點。只有一條灰白色的土狗坐在路邊,沒有指指點點,面帶善意地看著她。她很想跳下車去,抱著狗大哭一場。但是她卡在小藤椅上動彈不得,只能忍住眼淚。對小時候的她來說,縣城那麼大,巷子那麼長,她忍了好久好久……
後來我跟蘭秫秫講這個夢。她說當年確實看到過一條狗,她還說那條狗肯定是我變的。如果那條狗真是我變的,那我們在一起就是順應天意,這樣也挺好。
回顧完一生,我發現自己沒有死,還是得去上班。辦公桌上有一封信,不是信用卡賬單,不是DM廣告,是蘭秫秫寄來的。她走了半年,第一次主動聯繫我。打開信封,裡面厚厚的,用A4紙包了一把鑰匙。紙上只有四個字:我在拱北。
如果我拿上這把鑰匙去珠海,花三個月的時間,一扇一扇地去捅拱北所有的門,最終有一扇會打開,蘭秫秫剛好就在門後等我。倘若這件事成功,就可一次滿足《神經病愛七條》中的三條:愛是付出,愛是浪漫,愛有奇蹟發生。作為一個學過《概率論》的人,我覺得在這件事上,奇蹟發生的幾率不足千分之一。但越不可能的事就越值得去做。
我到了珠海之後才跟公司請假。公司領導對我的處事行徑習以為常,但也只給三天假。三天,成功幾率變成了十萬分之一。我在拱北捅了幾千個鎖,終於把鑰匙給擰斷了。這在我意料之中。奇蹟沒有發生,浪漫就變成了笑話,付出也不再有意義。所以,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
發生過的是在學校里,我為蘭秫秫種玫瑰花。五月之後是六月,而六月是考試的季節。我們越到考試越不想看書,就像死刑犯越到上刑場越不敢面對死亡。六月常常有雨,我們在圖書館裡坐著,借一大堆的閑書來看。看累了,就對著前後左右的女生各寫一封情書。最後把稱呼統一改成蘭秫秫,交由她欣賞。在情書中,蘭秫秫一會胖,一會兒瘦,一會腿長,一會胸大,一會兒皮膚白,一會眼睛水靈。總之,非常地完美。
看著窗外的雨幕,我們做了好多夢。我們想去大理種花種菜。想去北京住地下室當北漂。想做國家地理的攝影記者。想做中國最厲害的文案。想去搶校門口的工商銀行。想開一家像圖書館一樣的咖啡館。想做一名大卡車司機。想背包走遍世界。想試過所有的職業,用畢生經歷寫一本書,然後在50歲的時候客死在異國他鄉……
學校於我們而言,是一個監獄。我們以為,走出校門我們將擁有無限人生。後來我們知道,沒有人能擁有無限人生。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甚至連一種人生也駕馭不了。我們的50後、60後父輩就是典型案例。
蘭秫秫說,不要做白日夢了,我們開始第二關吧。她讓我為她付出一點勞動,比如,為她種一束玫瑰。
我想,一束玫瑰怎麼著也要九朵。按一盆開兩朵算,至少要五盆。我就去弄了五盆玫瑰苗放在宿舍窗台上。晚上無所事事,就不停地擺弄那五盆花,把葉子一片片都剪成了心型。白天宿舍樓那幫孫子路過,都扭著脖子一直看。蘭秫秫跑來看到,笑岔了氣,說我虐待植物。我不作聲,從床底下摸出一個礦泉水瓶子,給玫瑰上肥。那是本人的尿液,經過30度的高溫發酵一周後,變得又黃又黏,就像新鮮的扎啤。
我沒有種過花,但我種過菜,種過麥子。我想,綠色植物所需應當差不多。到六月底,玫瑰苗長高了許多,眼看就要掛苞開花。我跟蘭秫秫打好了所有的小抄,懷著一種莫名的興奮走進考場。就像一個被押往菜市口的犯人,他知道有人來救,卻又不知道能不能救成功。這像極了後來我們在生活中遇到的一切事。
我越考越興奮。最後一門《數字信號處理》,小和尚直挺挺地為我助威,從褲子口袋裡掏出紙條變得困難。還沒抄上十分鐘,窗外雷聲大作,四層樓高的樟樹彷彿要舉蓋而飛。雨打在玻璃上,像是小石子。
玫瑰還在窗台上,我得去救它們。我去交卷,老師說,你這反正及不了格,交了做什麼呢?我沒吱聲,轉身出了門,隱約感到老師對我的背影白了一眼。下樓狂奔五百米,搶回了三盆。如果滿分是五盆,那我也算及格了。
考完試蘭秫秫也很興奮,我猜是因為考試期間內分泌失調。晚上我們躺在一起,她用左乳房安慰我的右手。蘭秫秫的乳房冬暖夏涼,是個寶貝。她說我今天做的事很夠意思。我說我是下意識的,去搶救花的時候心裡只有花而沒有她,完全是一個花農的心態。她說她知道。她還說,夠意思這件事其實很容易做到,難得的是下意識。所以,她也願意為我付出,脫光衣服,躺在床上,為我治早泄。
蘭秫秫說,這次一定要把我治好為止。這樣我這個臭流氓就再沒有理由覬覦她的身體,我們就可以一起尋找真正的愛情。
我在她身上東摸摸,西看看,上上下下研究了個遍。蘭秫秫說,我書包里還有《解剖學》課本,你要不要拿出來對照著看?我說,你不早說,我已經研究得差不多了!然後趴在她身上,我們醫患二人開始當晚的第一次治療。當晚我們一共治療了四次。第一次1分鐘,第二次3分鐘,第三次8分鐘,第四次30分鐘。
前兩次時間太短,她的十萬個為什麼沒有發作。第三次,我感覺自己彷彿有了控制洪荒之力的能力,於是盡我所有讓蘭秫秫達到高潮。但沒有實現。我說,不好意思,沒完成任務。
蘭秫秫微笑了一下,摸摸我的臉。然後翻過身去,蜷成一團。我使勁把她扳過來。她順手抓住我的雙耳,皺起眉頭,盯著我的眼睛向我發問。她說,如果我們一直在一起,再過許多年,我是不是就不會在意她有沒有達到高潮,做愛這件事就會變得像做家務一樣?
這麼遙遠的問題,我從來都沒有想過。但我看到網上說,關於愛不愛一個人,有一種比較實用的檢驗方法,那就是拷問你的內心,願不願意與她(他)做一千次愛。倘若願意,那基本可以認定那個人是你所愛。倘若不願意,不如趁早分手。
蘭秫秫說,她對做愛這件事沒幾分興趣,她甚至連一次愛都懶得跟我做。我聽了這話,心靈受到嚴重創傷,小和尚當場陽痿了。蘭秫秫又來哄我,對著小和尚哈氣,還用乳頭挑逗小和尚。後來實在不行,她只好對小和尚作口對口的人工呼吸。小和尚終於被救活,直立起來,準備投入戰鬥。
緊急關頭,蘭秫秫又開始性前提問:那你願不願意跟姑奶奶做一千次愛呢?
我回答:有時候願意,有時候不願意。
那什麼時候願意,什麼時候又不願意呢?
做之前願意,連做十次之後不願意。
滾!
事實上我心裡想的是,當我們在一起開開心心的時候願意,當蘭秫秫無故生氣的時候不願意。但這話不能說出來。我就伏在她身上想著這些。她輕輕撫摸我的背,沒有像之前那樣用力抓它。我猜我的內心所想,已經通過性傳播到她的腦中。
9、原諒
暑假裡我和蘭秫秫去打工,我們要攢錢去大理。
我去發傳單,整個人曬得黑鬼一般。蘭秫秫去美髮店給人洗頭,手泡得發白。晚上回到學校,我們都很開心。因為每個人都掙到40塊錢。扣掉中午的盒飯錢5塊,還剩35塊。合在一起就是70塊。攢夠了3000塊,就可以去大理,那裡是另一個世界。
攢到2450塊的那天傍晚,我在校園荷花池邊等蘭秫秫回來一起吃晚飯。她頂著一頭酒紅色的頭髮向我走來,這個死丫頭居然染了頭髮,我怒從中起。
她問,怎麼樣?
我回,什麼怎麼樣?
髮型啊,好不好看?
我不跟染頭髮的人講話,等你染回來再來找我吧。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走了。那時夕陽剛剛落下,光線陡然一暗。荷花池裡一群群小魚游來游去,水蜘蛛在深黛色的水面上蹦出一圈圈細微的漣漪。蟬鳴前一秒還瀰漫在池塘四周高高的法桐樹上,此刻突然停頓了幾秒鐘。蘭秫秫站在原地一句話也沒說,我的身後一片寂靜。
好幾天,我都沒有去找蘭秫秫,她也沒有來找我。我不去找她,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根本沒有錯。她不來找我,我猜是因為她是女人。
過了一周,她來找我。她已經染回了黑頭髮。
她說,你這個王八蛋冷酷無情又小氣,禽獸不如!
我說,不管怎麼說,你染頭髮就是不對。
她說,你能不能修改一下你的狗屁人生程序,這都是他媽的什麼偏見!
我說,這沒法改。假如硬要改,我就不再是我。這樣的話,就算這個人變得更好,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蘭秫秫被我噎到了。她盯著我轉了三圈,發現我面不改色心不跳,說的都是真心話。她覺得有點道理。有道理的事她都可以接受,於是她不再生氣。
但是她又說,她之所以染頭髮,是因為店裡非要讓所有員工都染,她還是特意挑了一個顏色不那麼打眼的。而她之所以不來找我,不是因為她在生氣,而是因為必須要做完今天我們才能掙夠3000塊錢。她也想甩手走人,但是這樣就沒有錢。沒有錢,就去不了大理。而我們必須要去大理。
這麼一說,顯得我特別不是人。蘭秫秫寬宏大量地說,沒事,我已經原諒你了,我們現在開始玩神經病闖關遊戲第三關吧。
我一直沒搞明白,蘭秫秫為何對這種過家家式的遊戲如此痴迷,直到我第二次去珠海找她。那時我們不見面已經快一年了。她渾身上下與一年前截然不同。頭髮剪得極短,染過了,跟當年的酒紅色很像,只是顏色略深一點點。化了精緻的淡裝,睫毛一根根地翹起來,以前我沒有看見過她的睫毛。上身穿七分袖的小西裝,下身穿黑色緊身牛仔褲,比以前瘦了好多。整個人看上去,是一個時尚幹練的職場精英。
雖然這種打扮讓我感到有一絲陌生,但不得不承認,僅從外貌而言,那是她一生中最美的時刻。比之前大方,比之後年輕。我送了一束百合給她。她很客氣地說,謝謝。
見到我,蘭秫秫有一點不好意思。她說,本來準備染回黑頭髮再來見你的,但你來得這麼快,沒來得及。不過這樣也好,不用刻意去遮掩。
蘭秫秫後來寫郵件給我說,我去看她這件事,她不能確定是否屬於真實。因為我們只是相互發了幾條簡訊。簡訊沒有重量,也不可觸摸,後來刪掉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不能成為一件事情的證明。而且我來得匆匆,去得也匆匆,我們幾乎沒說上幾句話。
可對我來說,首先是收到了她的郵件,要到了她的電話,發了簡訊,下定決心去看她。這個決定在我心裡發燒,留下了烙印。而後我又去公司樓下售票點買了去廣州轉珠海的火車票。再接著坐538去了武昌火車站,在路上堵了一個半小時。有個王八蛋在車廂里抽煙,嗆死個人。到了珠海,我還在一家不知名的花店買了一束百合給她。這些都是我去看她的證明。但她只知道第二天我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她一點準備也沒有。
按理說,我千里迢迢來看你,出於禮貌,你應該與我同床共枕,摩擦身體,交流感情。就算不這樣,至少也要親吻。就算不親吻,起碼也要擁抱。就算不擁抱,好歹也要牽手。但我們什麼也沒做。蘭秫秫不宣而行,收回了我對她身體的觸摸權。她的身體對我的手有一種異常靈敏的逃避性。所有的接觸都是蜻蜓點水,像官方外交一樣輕。我說,你躲什麼,我又不是強姦犯!蘭秫秫說她沒有躲。
吃完晚飯,我們在情侶路散步。在椰子樹巨大的陰影里,蘭秫秫東張西望,左顧右盼,隨便說了一個我沒聽清楚的理由,跳上計程車跑掉了。
我當然很難過。除了難過,我發現自己並不了解蘭秫秫。也許,每個人都有很多面,當年我只是選擇性地看見了她面向我的那一面。如今我沒有權利要求她重新像從前那樣面對我,倒是有義務去讀懂她的其它面。海風濕濕地吹過來,我一個人在草地上坐了很久。那晚我終於悟到,假如世上真有愛情這件事,那不過是理解的另一個名字罷了。而理解一個人的唯一方式,就是不抱任何希望地去愛她。遠遠地看著她的好,她的壞,她的溫柔,她的天真,她的自私,她的冷漠……這像極了當年的過家家式闖關遊戲。當年真正的遊戲玩家是蘭秫秫,我充其量只算一個陪練。過了三年多,才輪到我玩。想通了這些,晚上我就沒有給蘭秫秫發簡訊。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直接回武漢了。
當年,蘭秫秫非要讓我做一件對不起她的事,然後由她來原諒我。理由是:一個玻璃杯,完好無損的時候不叫愛情,摔碎了再粘起來,才叫愛情。
說得固然有道理,但我認為應該讓事情自然而然地發生。蘭秫秫說她等不及,原因是這樣的:
截至大三上學期,我已經陪蘭秫秫試聽完了全校所有的專業課。我們會用EXCEL做中小企業的內外兩本賬,會看K線圖,會寫華爾街日報體的倒金字塔式報導,會用硝酸甘油製造炸藥,會用PS移花接木,會寫新產品入市策劃方案,懂攝影9大基本構圖……我們用排除法篩選完了學校的所有課程,仍然沒找到哪一門課是蘭秫秫喜歡的。也就是說,眼看蘭秫秫同學無法在上大學這件事上畢業,她必須要在另一件事情上畢業。這件事只能是愛情。
我不知道如何去做「對不起」蘭秫秫的事。是冷落她,打罵她,在來大姨媽的日子請她吃冰淇淋,還是舉報她考試打小抄?我一樣也做不到。蘭秫秫說,不用這麼麻煩,只需要背叛她一下,跟別的女生好就可以了。但這樣又會產生新的問題:
1、是真的好,還是假的好?
2、如果是真好,那蘭秫秫怎麼辦?後面還有幾關沒過怎麼辦?
3、如果是假好,那傷害了別人怎麼辦?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嚴重的問題,那就是我這個人無才無德,無錢無貌,花兩年時間也未必能找到一個願意跟我好的妹子,耽誤了蘭秫秫畢業怎麼辦?
想了很久也沒有答案,第三關遲遲不能開始,很久都不能過性生活。
直到有一天,蘭秫秫獨自在校門口走路,撿到一張姓包的小姐的名片。課堂上,她神秘兮兮地跟我說,晚上8點,愛情公寓308房見。
我7點半就到了,小和尚直直地等待,等到8點半連個人影都沒有。我就給蘭秫秫打電話,居然關機了。我就一直打,總共打了26個,10點鐘她才開機。她接起來就問我,還愉快不?
我說,愉快你大爺!
她說,我都還沒想好要不要原諒你,你竟還敢罵我。
我說,原諒你大爺,你最好馬上滾出來,用肉體來補償我的精神損失。
蘭秫秫笑了笑,把電話給掛了。再打,又關機。
第二天上課,蘭秫秫主動跟我一起走。她拿出那張破名片,還有一筆300元的銀行轉賬單。她說,這都是我罪證,讓我認罪服法,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我一看,火冒三丈。我說,蘭秫秫你大爺的有沒有腦子,這擺明了是騙子你還給人家打錢。媽的,用的還是暑假裡掙的血汗錢!
蘭秫秫讓我別操心錢的事,錢可以從她飯錢里扣。我只管認罪服法。認罪她就原諒我,原諒我就等於過了第三關。
我說,這不是屈打成招么。
蘭秫秫說,不想屈打成招也可以,第三關要重新開始玩。
媽的,與其陷入死循環,不如先通關了再說。我說,那你原諒我對不起你,我也原諒你誣陷我,我們扯平了。
蘭秫秫笑著說,好。
10、世界的盡頭
第三關通關後,蘭秫秫獎勵了小和尚。與其說是獎勵,不如說是安慰。小和尚這二貨不懂事,依然激動得直翹翹,但我內心裡是陽痿的。
完事後,我躺在離蘭秫秫一厘米遠的地方,能感到她的體溫,又不至於挨到她的身體。蘭秫秫開始性後提問,問我什麼是浪漫。我說,浪漫就是花很大的代價去做一件很小的事。比如烽火戲諸侯。比如我的小和尚和她的花朵在三十塊的愛情公寓也可以見面,我們非不讓它們見,而是千里迢迢帶它們去大理見。蘭秫秫說,滾。然後我們在各自的黑暗中睡去。
年輕時,我們就是這樣的。我們通過肢體行為改變周邊的空氣,再通過空氣來感知對方的內心。我們像兩個不同星球的人一樣,完全無法使用語言交流情感。
剛畢業的那個夏天,蘭秫秫對我解禁了她的身體。周末的白天,外面熱得要死人,我們整天都在房間里呆著。因為穿得少,行事方便,我的小和尚跟她的花朵一天能見八百次面。那時我們依然無法用語言交談。小和尚勞累了,就很想睡覺。我們睡了醒,醒了睡,直到晚上八點鐘第四次醒來。
縱慾之後的睡夢裡,大腦中有無數微電流亂竄。醒來時,想起小時候放牛,躺在田埂上睡著了的情景。和風吹過,茅草沙沙輕響。牛在身邊一口一口吃草,卟卟的聲響有些吵,但又讓人睡得更安心。蘭秫秫用手指輕輕刮我的臉,半夢半醒中,感覺是螞蟻從臉上爬過。除此之外,還想起許多小時候的事,那種心無掛礙的通透感,真是無比美好。於是我一面發獃,一面拿蘭秫秫的身體當玩具,玩弄她的嘴唇、耳朵、乳頭、肚臍,還輕輕撫摸她恥骨上的毛毛。
蘭秫秫後來跟我說,你都不知道你自己有多變態。我當然不知道。玩弄她身體這件事,純屬下意識動作。無論它看起來有多變態,我一點也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因為那時我心中滿懷著對生活最初的善意。
天黑後,我們從小屋裡走出去,穿過整個城中村,從一扇小小的西門進到校園裡散步。我們沿著湖邊慢慢地走到操場上去。月光下,我們能看清彼此的表情。在操場上,我們一圈一圈地走。後來累了,就坐在足球場上仰望星空。月亮只有半邊臉,卻那麼亮。
我躺下來,望著天空發獃。湖邊有風吹來,涼涼的。滿眼滿身心裡,都是一種空曠的感覺。蘭秫秫就坐在身旁,又空曠又不寂寞,真好。
後來舒服得簡直要睡過去,蘭秫秫就把我拉扯起來,沿著湖邊出西門,穿過城中村,回到那間沒有空調的小屋。我們再也睡不著。到了十二點,蘭秫秫說她餓了,我頓時也覺得餓。但出租屋裡除了大米什麼也沒有,我就抓了兩把米去煮粥。只一會兒,濃濃的米香飄了滿屋,從窗口溢出,散進城市的黑夜。此前我們不知道米有這麼香。
我盛了粥來,蘭秫秫打了收音機。我們就在同一個碗里,一人一口地吃著粥。午夜的白粥真好吃。蘭秫秫說,她可能永遠都不會忘記,我們曾在這座城市的午夜,在這樣一間城中村的破屋子裡,聽著收音機共吃過一碗粥。
這時,收音機里有人打電話跟主持人說,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離開這個掙扎了四年的城市。蘭秫秫問我,我們什麼時候離開武漢?我說不知道。她沒有接話,讓我關了收音機。我們輕輕躺下,誰也不說話。天很快就會亮起來,城市很快又會喧鬧起來。我們會踩過滿街的塑料袋和一次性餐具,走出城中村去上班。太陽一照,深夜裡的事你就搞不清到底有沒有發生過。所以,雖然當時我心裡有很多話想對蘭秫秫說,但一句也沒有說 。
後來回想,那個晚上相當浪漫,說是我倆人生中最浪漫的時刻也不為過。但奇怪的是,它一點也不符合我對浪漫所下的定義。根據我的定義,學校里顯然是沒有浪漫的。我們必須去遠方找浪漫,而最美的遠方就是大理。這是神經病遊戲的第四關。
去大理這件事,我們經歷了漫長的等待。本來國慶是最好的時節,但國慶人多,一是買不到火車票,二是客棧漲價,怕預算不夠。主要還是錢的問題。我跟蘭秫秫商量了很久,最終決定寒假去。
長達四個月,我的小和尚與蘭秫秫的花朵都不能見面。四個月,從宿舍通往教室的林蔭大道要經歷四次以上的顏色變化。起初是被秋雨泡得發青,接著被一夜間落下的法桐葉子鋪得金黃,後來又被陽光曬的發亮,最後被從湖面刮來的北風吹得泛白。期間,武漢這個霧霾之城會被四次以上瓦藍瓦藍的好天氣臨幸。這種天氣不帶小和尚出去野,著實可惜。正所謂,浪費小和尚可恥,珍惜小和尚光榮。把小和尚換成花朵,也同樣適用。
蘭秫秫自知理虧,就陪我玩一種「看屁股識美女」的遊戲。規則很簡單,就是看背影來猜一個女生正面漂不漂亮。猜對不獎勵,猜錯罰吃自己最討厭吃的食物。我不喜歡吃土豆,蘭秫秫不喜歡吃茄子。那段時間我們看了500多個學姐學妹,把這輩子的土豆和茄子都吃完了。但我們也並非一無所獲,我們證得一條美女定理:凡屁股渾圓,雙腿修直者,其顏值必佳也!經驗證,這條定理的準確率可達90%以上。
寒假臨近時,我和小和尚都抑制不住地激動。蘭秫秫早早買好了火車票,訂好了客棧。她神秘兮兮地說,要給我一個驚喜。我以為,她會把自己脫得赤條條,用紅絲帶束住手腳,鑽進一個巨大的禮盒裡躺下,在洱海邊的客棧里任由我打開觀摩。但如果這麼容易就被猜透,蘭秫秫就不再是神經病,而是一個正常人。
出發前一天,蘭秫秫告訴我所謂的驚喜,就是她提前一天出發,我所有的行程均滯後她一天。這樣,我就可以走她走過的路,住她住過的客棧,看她看過的風景。最後一天,她在古城等我,我們終於浪漫相遇。她講得眉飛色舞,目光越過我的頭頂投向世界盡頭。我聽得心涼了半截。要不是那筆錢掙得太辛苦,大理又太有吸引力,我簡直想直接把火車票給扔了。
蘭秫秫和我一前一後,先坐31小時的火車到昆明,再坐四個多小時的汽車到大理。在火車上,我看到貴州的窮山惡水,有人在海拔一兩千米的半山腰上種稻子。那是一種見縫插針式的播種。只有一兩平米的土壤,也被用石塊圈起來,插上十來株枯黃的秧苗。後來跟蘭秫秫分享這見聞,她鼻子一酸,眼淚流了出來。
當然,更多還是美好的見聞。我是這樣跟蘭秫秫描述大理的:藍天下是白雲,白雲下是蒼山,蒼山下是古城,古城往下是綿延的菜地,菜地盡頭是無邊的洱海,洱海對岸又是另一個世界……
大理古城裡冬櫻開得正旺。微風吹過八百年的石板街,讓人想起《風居住的街道》,這是蘭秫秫最愛的輕音樂。天上的雲很低,彷彿伸手就可以摸到。傍晚,太陽落到蒼山的另一邊,山頂上是一片紅得發亮的火燒雲。這是海拔3000多米的火燒雲,清澈、透亮、近在眼前。
雖有如此美景,晚上住在蘭秫秫前一天住過的客棧里,我絲毫也感覺不到浪漫。不僅如此,小和尚還很不乖,直挺挺地不肯睡覺。我只能以右手撫慰之。後果是第二天從古城騎一整天自行車到雙廊,累得兩腿發軟。第三天再從雙廊騎一整天車回到古城時,股屁痛得幾乎失掉了性慾。但洱海的美彌補了一切。
在海東,我把自行車扔在草地上,躺了好一會兒。天上流雲朵朵,湖面半明半暗,但總歸是清澈的藍。柱狀的陽光穿過浮雲射向湖面,像兒時夜空中的手電筒。多年後,我去了西湖,去了瀘沽湖,去了青海湖,去了納木措,去了羊卓雍措,仍然覺得洱海最值得親近。或許是因為有恰到好處的陽光、雲朵和風。
我跟蘭秫秫在洋人街碰頭,她看上去臉色不太好。問她是不是太累,她說是有點累,感覺大姨媽快來了,肚子痛得厲害。不等我接話,她又說,沒事,晚上只管陪她看月色,她會安排小和尚與花朵見面的。
大理有四景:風、花、雪、月。風是下關風,下關就是新城區那邊,蒼洱風口,一年四季風大,我們騎行回來時已經領略過。花是上關花,上關就是古城,古城街道上的冬櫻我們也已經見識。雪是蒼山雪,蒼山頂上確實抬頭可見一圈白雪。月是洱海月,晚上洱海上空無雲,水面流光如鏡,月光在湖面上投出一道寬寬的夢幻走廊。雖然我們在武漢見過南湖月、東湖月、湯遜湖月,但都沒有洱海月這般寧靜,明亮得如此通透。也許是因為海拔高、空氣好又沒有光污染。
坐在蒼山腳下看了一個多小時月色,我倆凍得直發抖。蘭秫秫問我,美不美?我說,美,美得已經快沒有知覺了。她又說,不如我們就在這裡,在蒼山洱海之間做那件事。我伸手去摸她的花朵,是乾的。她說,沒事,你只管來。我說,這裡太冷,我們還是回客棧洗完澡再來。她想了想,同意了。
洗完澡,蘭秫秫的臉色很蒼白。她說沒事,痛不死人,每次大姨媽要來時都這樣。我說,我怎麼以前不知道你有這毛病?她說,那是因為她不想讓我知道,因為我們還不夠熟。聽了這話,小和尚軟了半截。我就從背後去抱她,輕輕幫她揉小肚子。揉了十多分鐘,她說,你來呀,再不來我睡著了。我沒有接話,只輕輕拍她。拍了一會兒,她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蘭秫秫臉色紅潤了一些。她把窗帘拉開,滿屋子都是陽光。高原的陽光很厚重,感覺光粒子個頭很大,雖然是冬天,曬起來也相當勁道。她過來揪我的臉,說她以前沒想到,我這頭禽獸身上竟殘存著些許人性的光輝。她主動伸手抱我,以前她沒有這樣過。
我們在陽光中擁抱,捧著彼此的身體感受暖流。擁抱一個人的感覺,就像在讀一本書。不同的是,書的結局是確定的,而人是一本不知結局的書。所以,無論陽光多溫暖,我們還是會體味到一絲惘然。那時誰會知道,從一個人的身體出發,抵達他的內心需要多少年。擁抱了一陣,蘭秫秫感受到了來自小和尚的不懷好意。她說要背靠背坐著,只作精神交流。交流精神的時候,她說她從不睡午覺是因為每次醒來,都像死過一次。那時我根本無法理解這種感受。我只是覺得,我們又熟了一步。
那個上午很短暫,房間里充滿著陽光的味道。中午,我們收拾行禮,匆匆離開。臨走前,蘭秫秫讓我給大理寫一句廣告語。我寫的是:走遍世界,回到大理。蘭秫秫說寫得好,她好想留下來,永遠定居於此。我說,那我們畢業先去掙一百萬,大概就可以了。上學時,我們對一百萬設計了好多種花法,每一種花法都值得一試。唯一沒有料想到的是,後來的物價漲得那麼凶,一百萬幾乎都不算錢了。
11、奇蹟發生
活久了之後,每個人就會親自證得,人生真的毫無意義可言。很多曾經覺得無比重要的事,後來又覺得無關緊要。有的人悟性高,20歲就能悟到這一點。有的人悟性低,又不長記性,可能要到臨死的那一刻才知道。
蘭秫秫離開武漢的第三年,我26歲,突然間感覺時光過得飛快。加完班的深夜,獨自走在大街上,心中是抑制不住的失落。總要等到第二天陽光出來,才能重建生活的信心。生活就在有意義與無意義之間反覆切換,終致心中空空蕩蕩。
蘭秫秫後來說,當年我們做的那些事簡直蠢爆了。我深以為然。但倘若時光倒退十年,我們還是要那樣做。在我們身上,有一種雖千萬人吾蠢矣的氣概。這是把我們與其它人區別開來的重要標記。
在我們一起干下的眾多行徑中,有一件堪稱不蠢的事,那就是我去幫蘭秫秫偷EDA的清考試卷。
大學四年,我和蘭秫秫都掛科好幾門。我運氣好,加上手段靈活,補考一下也就全通過了。唯獨蘭秫秫的EDA這門課,補考了一次也沒過。原因是補考時出卷老師是其它專業的,用的是其它專業的EDA教材出的卷子,蘭秫秫一題也不會。結果只得了3.5分。我們去找出卷老師評理,被罵了出來。畢業清考時,媽的還是那個老師出題。於是我決定鋌而走險,去偷一份試卷。
偷試卷是一個系統工程。要會開鎖,要懂得隱蔽藏身,要會爬窗戶翻牆,必要時還要飛檐走壁。
我在網上下載了好多視頻,苦練了一個月的開鎖技術。後來,只需要一根鐵絲和一根勾針,無論是自行車鎖還是宿舍門鎖,都可以一捅而開。
我還自費30塊錢在校門口地攤上買了一雙帆布鞋,底子很薄很軟,走路悄無聲息。我每次捅開宿舍門,悄悄走到正在看小電影或是玩遊戲的室友們身邊,總能嚇他們一跳。
我還練習了半個月的引體向上,原本只能做5個,練了以後就可以做到18個。
本來我準備獨自行動的,但蘭秫秫這個不懂事的死丫頭非要跟我一起。她說,既然是為了她,她必須要跟我一起,並肩戰鬥。
清考前一天晚上,我們在院系辦公樓大門鎖閉前潛入。我躲入男廁所,蘭秫秫躲入女廁所。我交待過她,一定要摒住呼吸,天黑之後聽我暗號。暗號是:三級管為什麼能放大電流。
等到九點半鐘,整棟樓里再也沒有腳步聲,樓下看門大爺已經哐啷哐啷地把大門鎖上了。我摸著滿身的蚊子包,在漆黑的走廊里發出驚天之問——三級管為什麼能放大電流?此情此景,如若模電老師在此,必定會被嚇得屁滾尿流。
開鎖的時候蘭秫秫配合得極好。她給手電筒做了一個罩子,這樣光就不會亂跑,很安全。我表現得也極好,一鉤一拉就開了辦公室門,再一鉤一拉又打開了文件櫃。全程沒用到一分鐘。
本來是很順利的一件事,但等我正準備抽卷子走人的時候,蘭秫秫的十萬個為什麼又發作了。她問我,這樣干有意義嗎?
媽的,關鍵時刻掉鏈子。不這樣干就考不過,考不過就畢不了業,畢不了業就找不到工作。
蘭秫秫說,也未必考不過,就算考不過畢不了業,也未必找不到工作,就算找不到工作,也未必是一件壞事。一張試卷並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我們不能強行改變自己人生的可能性。
我很生氣,但一說到可能性,又確實無可辯駁。我把試卷放了回去。這時,月亮突然從對面那棟樓頂升起來,透過窗子照在蘭秫秫半邊臉上。剛才行竊時飆升的腎上腺素此時全都轉移至我的小和尚。我對蘭秫秫說,要不來一發補償一下。
蘭秫秫也有一點激動。她說,這一次我們行竊成功,戰勝了世界。然後又放棄行竊,戰勝了自我。她覺得這件事堪稱奇蹟,也就是說,它屬於愛的一種。於是她靠著辦公桌,站立著叉開腿,用雙手分開花朵,讓我進去。
窗外微風簌簌,蘭秫秫的身影也在牆上輕輕搖曳。小和尚表現得極好,因為這一次幾乎堪稱兩情相悅。蘭秫秫很放鬆,她主動換了一次姿勢。後來,小和尚赤裸裸地投降在她的花朵里,那感覺幾乎要超越三年前的第一次。排山倒海,歸於平寂,每一個細胞都充滿著快樂。蘭秫秫說,此時如果製造出一個小孩,他的性格一定會很開朗。
我說,嗯。
蘭秫秫說,嗯是什麼意思?
我說,我們養不起小孩啊。
我們最終還是拿到了畢業證。畢業那天,面對校外滾滾車流,我和蘭秫秫都感到非常害怕。我們就像兩個不會水的孩子,面對大海不敢下去。蘭秫秫說,她最怕得出的結論,就是我們與別人沒什麼不同。如果是這樣,我們所做的一切折騰就全都失去了意義。從學校滾蛋那天,蘭秫秫問了我好多問題。
蘭秫秫問我:像我們這樣的學渣,會不會成為社會的負擔啊?
我說,其實我們不算學渣。我們只是工科生里的學渣而已,轉過頭去學文科,分分鐘就變成學酥。論智商,我們不最低的。至少我們在高考的那一刻,還躋身於工科生之流。而真正的學渣是那些在高中時代就棄理從文的。他們豈止是學渣,簡直就是文盲。
蘭秫秫聽完哈哈大笑。她說,你說得很有道理。聽你講話,就像聽一個懷才不遇的黑人在歧視黃種人。
蘭秫秫問我:等上了班以後,我們會不會變成跟別人一樣的人?
我說,也許我們可以先融入世界,掙點兒錢,再抽身而出,旅行,寫小說,拍照,開店。
她說,也許你融進去後,就不想再出來了。
我很堅定的說,不會的。
蘭秫秫沒有看我,她嘴唇動了一下,想說什麼,但最終又沒說。
蘭秫秫問我:你現在知道你喜歡我什麼了嗎?
這個問題我再一次沒回答上來。我總不能說,相處了這麼久,發現你還不錯吧。這顯然不是蘭秫秫要的答案。
蘭秫秫說,沒關係。她說,如果到最後我們還沒有相愛,我們可以分手,各自去找自己一見傾心之人。
我很懷疑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人,見一面就會有好感然後相互深深愛上。我們會因為什麼而愛上一個人呢,難道不是因為美貌、才華或是超凡的英雄氣概嗎?作為一個普通人,這些我一樣也沒有。我們只能經過層層篩選、層層質疑來證明自己愛的就是對方。
畢業的時候,我和蘭秫秫對這個世界依然一無所知。我們性經歷也總共不過十來次。有一種說法,把95成新的車叫准新車,那我們此時可算是准童男、准處女。她後來不再問我問題,只跟我提了兩個要求,就是在30歲前帶她周遊中國,然後把我們的青春記憶寫出來。
12、你沒有如期歸來,而這正是離別的意義
蘭秫秫很早的時候說過,她遲早會離開我。因為我這個人冷漠無情,而且這件事表現在很多方面。
蘭秫秫後來又說,我們必將相互拋棄。假如我愛她多一點,她終將會拋棄我。假如她愛我多一點,我終將會拋棄她。我們最終會像一對正常的男女那樣,因為掌握不好愛的分寸而背離對方而去。這樣也好。如果不這樣,就不能證明我們曾經親密過。
蘭秫秫最後跟我說,她之所以離開,是因為她要去掙錢給她爸爸做心臟支架。在武漢不僅掙不到錢,甚至找不到工作。
她的種種說法,聽起來都半真半假。那時候我們是鄰居,住在學校附近的城中村裡。蘭秫秫始終不願跟我住一間房。因為只有相愛的兩個人才能住一間房,而我們還不能確定是否相愛。所以,我們只能做鄰居。
那時候我找到一份廣告文案的工作,天天都在加班。午夜12點,城中村街道就像一條黑暗的河,我像魚一樣無聲地游過。那時心裡總空蕩得厲害,根本不想回自己的房間。走到蘭秫秫房門口,我開始輕輕地敲門。第一聲最輕,只有我自己能聽見。第二聲稍稍重一些,像是在投石問路,打草驚蛇。我聽見蘭秫秫在屋子裡翻身的聲音。然後我又敲了一下,這一下在我聽起來非常的響。我擔心它會把蘭秫秫吵醒。這時才想起來自己原來是有鑰匙的,於是我掏出鑰匙,開門進去。
我在蘭秫秫背後側身躺下,輕輕貼到她熟睡的身體上。她從夢中緩緩醒來。她不會感到害怕,因為她在睡夢中就能感到是我。她說,如果是別人進來,也讓她產生同樣的感覺,她也不會拒絕。這似乎說明,蘭秫秫喜歡的不是我,而只是一種感覺。
畢業後蘭秫秫嘗試過各種工作,但都被她一一排除了。武漢太落後,工種太少。她一直想離開武漢,去北京、廣州或深圳。我們都不喜歡上海,因為上海人又小氣又裝逼。北廣深都有更多的工種可以選擇,排除到最後,總會有一種是她喜歡。我們可以一起。
蘭秫秫走的那天我又加班到凌晨2點。手機下午就沒電了,也沒顧得去充。加完班沒有計程車,就一路走回去。剛剛下過大雨,路燈下的民院路閃著亮光。沒有人,也沒有車。我在馬路上奔跑,準備回去給蘭秫秫一個巨大的擁抱。因為我終於下定決心辭職,陪她一起去北京或廣州。我們一起,仗劍走天涯。
蘭秫秫不在家。我把手機充上電,開了機。好幾條簡訊蹦了出來。
「今天我沒上班,去歸元寺求籤了。你知道嗎?我求了一個上上籤,是關於我和你的。我好開心,我覺得我們在一起是可以幸福的,我們可以結婚!我給你打了50多個電話,你都沒有接。我一個人在歸元寺門口坐了好久,天都黑了。你應該是在忙吧。可我還是好難過,也說不出是因為什麼。後來下起了大雨,我就上了公交車。渾身濕漉漉的,看著雨水從車窗上流下來,突然就忍不住大哭起來。也許我像那天凌晨在收音機里聽到的那個人一樣,根本不屬於這個城市。我走了。兩年後見,你保重。」
後來知道,蘭秫秫沒有去北廣深,而是去了珠海。之所以去珠海,是因為她叔叔在那邊有一個圖書公司。她之前沒跟我說起過。也可能她說過,但我沒有聽見。蘭秫秫後來說,當年她曾跟我說過很多事,但我都當成了耳旁風。
關於她爸爸心臟病要做支架的事,我也當成了耳旁風。隱隱約約感覺她說過,又像是沒有說。後來她說,她真的是去掙錢給她爸爸做心臟支架。那時她回過家一次,她爸爸面對她姐姐和她弟弟時都鐵青著臉,一聲不吭。只有單獨面對她時,會像個小孩子一樣哽咽起來。因為蘭秫秫的姐姐和弟弟都結婚了,有了小家,就捨不得拿出錢來給她爸治病。而只有她這個二女兒最心軟,有可能救她爸爸的命。蘭秫秫說,那一瞬間她就不再恨她爸了。
蘭秫秫走的時候什麼也沒帶,她的畢業證、她的衣服、她的書……她就直接從公交車上走掉了。她說,那天晚上去珠海,火車開過長沙雨就停了。午夜3點,車廂里熄了燈,能看見窗外的星光。因為哭過,眼裡的淚沒幹,看到的星光是十字形的。她的票在上鋪,但是她沒有力氣爬上去。她一天沒有吃飯,也不想睡覺,就在窗前小凳上坐了一晚。
那個晚上她特別需要我,想緊緊抱住我,在我懷裡大哭一場。但這也正是她必須要離開的原因。一方面,我倆無論如何都湊不齊10萬塊手術費,她說沒必要徒增傷悲。另一方面,她對我的感覺是需要,在她的人生詞典里,需要這件事與愛相違背。
那個晚上,她設想了未來的一切可能性。她準備好了要嘗試世界上所有的職業,包括出賣自己的身體。因為這世上的職業就那麼多,這一個暫時還沒有被她排除。她叔叔讓她去做圖書行業,以前跟她說了好多次,她一點興趣也沒有。她不喜歡接受別人的幫助。而且在她之前的印象中,她叔叔又嚴厲又小氣。她沒指望能從他那裡賺到多少錢,也不願跟他開口借錢。
後來,蘭秫秫沒有試遍這世上所有的職業,而是直接做了圖書發行。她叔叔說,你可以選擇:做策劃、做編輯、做發行。她問,哪個錢多?她叔叔說,你需要錢,我可以借給你,最好選你喜歡的來做。她說她不借錢,要自己掙。做圖書發行錢多,她就選了做發行。
蘭秫秫走後,我有一些難過。以前我的生活像小馬過河,能過就是能過,不能過就是不能過,不知道什麼叫難過。她走了之後,我體會到一種隨時被拋棄的不安全感。這種感覺讓人沮喪,但也讓人心跳加速。也就是說,我陷在河中間了。
做圖書發行之後,蘭秫秫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開啟了另一種人生模式。回想我去珠海找她時的情形,我還穿著很土的學生裝,完全是一個工科屌絲男。而她已經變成一個光鮮的職場麗人。她待我有些冷淡,想想也就釋然了。
從珠海回來後,我寫了好多情詩給蘭秫秫。跟之前的情書不一樣,這些都是真正為她寫的。我用簡訊發給她,她很少回復。她說她很忙,而且多普達手機電量不如諾基亞耐用,一天不到沒電了。我給她寫了那麼多詩,她只回復了下面這一首:
我們在陽光下擁抱
捧著彼此的身體相互閱讀
像是閱讀一本不知結局的書
如此溫暖 也有些惘然
那時誰會知道 從你我的身體出發
抵達我們的內心需要多少年
需要多少年
你才會真正愛上那個下午
愛上藍天下的白雲 白雲下的陽光 陽光下的法桐新葉 法桐樹下路人的微笑
愛上那一刻的我
就像從一場十年長夢裡醒來 掀開窗帘看見窗外藍天
需要多少年
你才會打開沉默
說起曾經有一個夜晚 我就睡在你身邊
你那夜不能寐的孤獨
卻無法指給我看
她說,那你等我啊。
我說,我在等。
又等了一年,蘭秫秫回武漢帶她爸去亞心做手術。她說她剛買了房子,做手術差一點錢,問我有沒有。她說去年一年她突然掙了好多錢,都不知道該怎麼花。剛好看到武漢房價在降,就拿10萬付了一個首付。本來剩下的錢做手術是夠的,但最近墊付了一批書款,就差個兩萬。那時我還是月光族,渾身上下掏不出五千塊錢。只好偷偷拿了兩張信用卡去套現給她。
手術做完,她請我吃飯。她說她其實不缺兩萬塊錢。但是聽別人說讓一個人永遠記著你的最好方式,就是跟他借錢。所以,她不準備還我了。媽的,那段時間差點沒窮死。
分別的時候,她跟我握手。她說,兩年快到了,你不問我什麼時候回來嗎?
我說,我問了你就會準時回嗎?
她說,不會。因為她想成為女書商。
我說,那我就不問。
13、結局
蘭秫秫最終沒有成為女書商。
這對她而言不是好事。對我而言,卻是極好的事。
如果蘭秫秫成為女書商,她很可能不會回來找我結婚。那麼,我肯定要打光棍兒,要面臨父母逼婚,要精神崩潰,報復社會。
就算蘭秫秫成為女書商之後仍回來找我結婚,我也斷然不會答應。畢竟文案狗和女書商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門不當戶不對的,沒有好結果。
在武漢等蘭秫秫時,我一直在加班。無數個夜晚,我獨自在100米的夜空中寫PPT,天空中飄著紫色的霧霾。那時候望向窗外,就會感到無比地孤獨,不知道這樣活著有什麼意思。不過後來也習慣了。
在這樣的夜空中加班五六年,就可以做總監。可總監也沒什麼好,一樣要加班,還要面對甲方。甲方大多是從乙方跳過去的半吊子老油條,打起交道來讓人相當痛苦。聽過來人講,不想痛苦也簡單,把它當成一樁生意,你要狗屎我就給你狗屎,一切也就釋然了。我試過,根本做不到。這時候我感覺自己一點也不喜歡做廣告。
這時候蘭秫秫發來一條簡訊:我好想成為女書商。
媽的,一點安慰人的氣力都沒有了,我只好回復:我也好想成為女書商。
就像在幼兒園裡,麥兜說自己長大了想做OL。
蘭秫秫回復:哈哈。
哈哈完了之後,她說讓我別再等她。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成為女書商。她讓我去試試別的女孩子,不要浪費小和尚。我覺得這個提議不錯,畢竟青春寶貴,不能總交給右手。我就去認真地接觸了幾個女孩子。我想,要是處得好,就把蘭秫秫忘了算了。可惜一個也沒處好。她們有的太笨,有的想要得太多,有的完全沒話說。她們比蘭秫秫要差了一個數量級。
幾年後,蘭秫秫回來找我結婚,揪著問我當年到底有沒有接著等她。
我說,你是希望我等了呢,還是沒有等?
她說,如果沒有等,就說明我這個人確實冷酷無情。而如果一直在等,又說明我們還沒有窮盡一切可能性。
那時正雨過天晴,空氣非常透明,放眼望去,能看到東湖對岸幾十公里之外。武漢每年只有幾天這樣的好天氣。盛夏的風,在參天大樹之上簌簌地掃過。我們沿著東湖路,在百年法桐的濃蔭下穿行,能聽見時間流過的聲音。
這是武漢最美的一條路,在這裡看到的武漢跟當年長江邊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樣。可惜我沒能開上牧馬人,而只是一輛小小的高爾夫。蘭秫秫擠兌我說,你當年不說要買牧馬人的么,這個破車怎麼走遍中國。
我說,你懂個屁。擁有桑塔納,走遍天下都不怕,高爾夫就是桑塔納。
說完我把車窗放下來,升出左臂,一腳油門。涼風漫過手臂,自由從心中浮起。此情此景,我背了海子的詩來回答蘭秫秫的提問:
八月逝去/山巒清晰/河水平滑起伏/此刻才見天空/天空高過往日
她聽了很滿意,說,你情商變高了呀!
我問她有沒有等我。她說,關你屁事。這說明,她的情商依舊堪憂。
蘭秫秫最終回來找我結婚,她給了我三個理由。
第一:年紀大了,總要找個人結婚,她不想當剩女。而結婚,一定要跟與自己共渡青春的那個人。不然,他根本不了解你的過去,兩個人就只能在一個屋子裡默默地吃飯、做愛、冷戰。他根本就不知道你為什麼會突然難過起來。他笨拙地安慰你,像是隔著棉衣撫摸你。目前,與她共渡青春的人差不多都結婚了,只剩下我。所以我是她結婚的第一人選。
第二:她不想成為女書商了。這些年她一直在外面出差,跑遍了湖南、雲南、廣西各地的地級市與縣城。她穿著經久耐髒的牛仔褲,拖著死沉死沉的拉杆箱。箱子里除了兩三件換洗衣服,全都是樣書。她跑教育局,跑學校,給教育局長送錢,給校長吃回扣。拿著從教育局批來的條子,挨個中小學演講賣書。她變得特別能說,跟從前大不一樣。她說,她都快要不認識現在的自己了。她說,在湖南耒陽,有一個四年級的小男孩,拿著33塊錢零錢交到她手上,哭著說自己可不可以只買書,不要光碟。因為他家裡只有33塊錢,買不起40塊錢一套的課外書。那套書的成本不過12塊錢,蘭秫秫當時心口猛地一疼,像是挨了電擊。她蹲下去,抱著那個男孩輕輕拍了好久。小男孩一直哭,蘭秫秫也流了好多眼淚。於是她決定放棄做女書商這個夢想,她不想變成跟別人一樣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她所認識的跟別人不一樣的人,貌似只有我,所以她回來找我。
第三:經歷過上面那件事,她終於下定決心,要去雲南領養早早,而早早不能沒有爸爸。早早是蘭秫秫兩年前資助的一個小女孩,剛剛7歲,家在雲南騰衝山區。兩年前她父親車禍離世,蘭秫秫開始資助她。她跟蘭秫秫很親。前不久她母親也病逝,留下她一人沒人管,只能住在鄰居家裡。剛好我倆年滿30周歲,又無子女,登記結婚後,立馬具備收養條件。
蘭秫秫說,這些年她一直沒有找到一個百分之百的理由回來找我。也就是說,她沒有必要得到我。現在她仍然沒有必要得到我,但有必要跟我一起生活。
我懷疑她想跟我一起生活,為的只是第三條理由。不過這樣也挺好。結婚,還有一個現成的7歲小孩,不用勞煩自己生。一下子就解決了兩件人生大事,可以堵住父母的嘴,真是太好了。我想都沒想就同意了。
蘭秫秫問我,父母那邊該怎麼說。我說,這好辦,就說當年你離開武漢時,已經懷孕了。你沒有告訴我,自己悄悄把孩子生下來了。現在我們終於修成正果,全家團聚!
蘭秫笑了,說你個王八蛋連父母都騙,這麼多年也沒學一點好。
說這話時,蘭秫秫坐在我的床邊。床頭柜上還留著她當年的一個音樂盒。當年做愛時,她喜歡把音樂盒扭動起來,當背景音樂。我使了一個壞,悄悄把那個音樂盒一擰,屋子裡便有了當年的性愛氣氛。
兜了這麼大一圈回來,我們才發現彼此是如此地熟悉。這樣相互熟悉的兩個人,才有做愛的權利。換言之,不做愛簡直天理難容。我順著陽光照進來的方向,把蘭秫秫輕輕推倒。
幾年不戰,蘭秫秫有一點害羞。
她說,老了,滄桑了。我就拿開她捂著臉的手,在她臉上親一下。
她說,脖子上都有細紋了。我就在她脖子上親一下。
她說,天天出差,內衣也沒好好穿,胸都走形了。我就在她雙乳上各親一下。
她說,年紀大了,長小肚子了。我就在她肚臍上親一下。
她說,長年走路把小腿都練粗了。我就在她兩條小腿上各親一下。
我撫摸她每一寸肌膚,吻遍她全身起起伏伏的每一條曲線。直到她無話可說,自己濕潤起來。這時我緩緩地,像親吻一朵花蕊一樣,讓小和尚溫柔地進入她的花朵。
半小時後,蘭秫秫的胸口和臉上紅霞亂飛。紅霞亂飛之後,她迷迷糊糊睡了一會。醒來她說,年紀大了,容易犯困。
這一點倒越來越像我。我工作忙的時候,每天午睡都會在心悸中醒來,就像死過一回。這一點越來越像她。除此之外,我們倆常年腰酸,不能久坐,睡覺只能睡硬板床。除此之外,我們開始喜歡吃素,熱愛打掃衛生,不熬夜,不喝碳酸飲料。除此之外,我們花錢從來不算賬,除了買不起奢侈品,日常生活基本隨心所欲。
從生活習性上講,我們正在變成同一個人。
我說,蘭秫秫,你模仿我。
蘭秫秫說,那又怎樣,再過20年,連你陽痿我都能模仿。
我對此表示懷疑。
去雲南接早早的飛機上,窗外雲海翻騰。蘭秫秫想起了我們第一次互相幫助時的情形。她說,她那時根本不愛我,現在仍舊不知是否愛我。但她知道,她到老了一定會愛上我。年輕時的愛情不知道真假,總怕中途有變。她不願冒這個險。她理想中的愛情是這樣的:十年用來表白。十年用來牽手。十年用來擁抱。十年用來淺吻。再十年,才是行影不離,同床共枕。
我說,太慢了,太慢了,我會陽痿的。
現在我跟蘭秫秫是鄰居。我把自己的房子賣了,在她買房的小區買了一套二手房,價格比她買的時候貴了一倍還多。周末我們在一起住兩天,其他時間各住自己家裡。早早有時候住她家,有時候住我家,反正兩邊都有兒童房,全憑她自己喜歡。
蘭秫秫會在深更半夜穿著睡衣跑過來,自己拿鑰匙開門。有時鑽到我床上。有時鑽到早早床上。第二天早上太陽照進屋子,我們三個人起床,相視一笑,刷牙,洗臉,搶馬桶。
天氣好的時候,我們去植物園,去湯遜湖,去森林公園,去武大,去華農,我們幾乎會忘記這裡是武漢。
但我沒有忘記要帶蘭秫秫周遊中國。
雖然這些年她已經跑遍了半個中國,但說過的話總要算數。她說,再游一遍也無妨,帶早早出去轉轉也挺好。
我問第一站去哪裡,她說去珠海。
那最後一站呢,早早說最後一站去雲南。
我說我們還回來不,蘭秫秫說走著瞧。
我們都笑了。
另一個結局
有關蘭秫秫的故事,還有另一個版本的結局。
我一直忘了告訴大家我的名字,我叫白高粱。在這個版本中,蘭秫秫是我的鏡像,我的幻想情人,只存在於我的大腦之中。
我一直堅信這世上有兩種愛法。
一種是普通人的愛,一邊痛,一邊愛,就這樣愛著,痛著,把世界走完。
還有一種高級的愛法,是先成為一個懂愛又值得人愛的個體,再去愛別人。這樣就可以避免因為無知而帶來的痛苦。
我鏡像了蘭秫秫,練習了十年,終得已至此。如今活到30歲,該得到的都已得到,該見識的都已見識。換言之,死了也不可惜。徜若世上沒有蘭秫秫,我寫完這篇經歷,就獨自去周遊中國。把房子一賣,錢全交給父母養老。自己只留十萬塊,開著車,一個人愛去哪兒就去哪兒。等周遊中國回來,我會鎖上民院路神經病院的大門,開始好好愛一個人,就當她是蘭秫秫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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