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焫同學異聞錄(1):再見,白先生 ? 起
1
事情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了。
一個人從醫院回來,家裡一片混亂,事發突然,白先生和他父母都在醫院處理後事。本來我心想著留下來幫忙,可是所有人的眼神都在顯示我是如何如何多餘,無奈只得先行離開。
其實我內心是多麼希望能陪伴他,在這種時刻兩個人就應該一起攜手面對,不是嗎?
躺在沙發上,望眼欲穿,絲毫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心中就像有石頭緊壓,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補救。身體不受控制,彷彿下一刻就要失去自己的一切。
微信動了下,我慌忙點開,滿心以為是白先生髮來的安慰話語,結果是朋友的問候,不禁有些失望。
「出院了嗎?」
「嗯。受傷不是很嚴重。」
朋友一時半會兒沒有繼續問,後來估計是忍不住了。
「那……白先生他哥……」
我手微微顫抖了一下。
「他走了。」
關上手機,眼睛開始泛疼。大概是之前眼淚流的差不多了,此刻只是覺得胃部冒酸,昏昏欲睡。
夜色濃郁,悄然而至。想找一個人痛痛快快傾訴一番,或者在操場上瘋狂跑幾十圈,然而我沒有勇氣,只是哽住了喘不過氣。
2
大概十點鐘的時候,白先生回家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在沙發上睡著了,突然驚醒,發現白先生就在身邊默默坐著。
屋子燈沒有開,沉悶的氣氛在周圍鬱結成一塊,硬生生壓在我身上。我悄悄側身看著,白先生的臉隱藏在冰冷的黑暗中。
我已經分不清什麼是夢了,大概還是希望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終究是虛幻的。我和他沒有遇上這些,我們還是像前幾天那樣,痛痛快快在一旁商議著去哪裡玩。
最終還是要試圖打破沉默,話出口卻發現聲音無比嘶啞:「你還好吧。」
白先生微弱的聲音回應:「你說呢?」
我理解他內心的悲傷和痛苦,手伸去想握住他的手,說:「對不起。」
他的手心微微有些發燙,我的手顫抖著,有些抓不住,猶豫了一會兒,他的大手把我攥住了。儘管有些遲疑,但我的心好歹好受了些,至少他願意還留在我身邊。
「我知道你很委屈……但是我呢?今天走的是我哥,我爸媽白髮人送黑髮人……」
他的語氣漸漸低了下去,我鼻子一酸,說不出話來。
夜色越來越濃,窗外萬家燈火,隔壁的女孩又開始在彈琴,清脆悅耳的奏曲,如今傳到耳朵也只是感覺刺耳。真是可笑,在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人若無其事,歡歌笑語。
我們兩個人,就坐在那裡,一宿,無眠,無話。
其實我很希望他能抱抱我,安慰我說,你不要怕,這個事情我們一起面對,你不要哭啊,哭了會變醜變老的。
但是他沒有這麼做。
包圍我的只是哀愁,還有深不可測的恐懼。
我想離開。
3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他母親守夜回來了。白先生還沒有下班,我想著老人的心情和身體,於是就燒了幾個清淡的小菜。
他母親坐在最左邊,疲憊的神色在看到我端上飯菜的那一刻警惕了起來,我知道是什麼緣故,也只有默默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
「你怎麼還在這裡?」她的樣子恨不得把我掐死,「我以為你好歹有點自知之明,在醫院我不想和你計較,結果看樣子你臉皮真的很厚。」
我的身子僵硬了一下,什麼話也說不出。
我回身賠笑著:「阿姨,別生氣,您身體不好——」
隨即,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她把飯菜都掀了,對著我怒目而視。一剎那,我眼角餘光瞥見了一邊的水果刀,看樣子,下一刻,那把刀就會插在我的胸口。
其實我倒是沒有害怕,眼前的人讓我莫明想起來幼時我被人打後母親的樣子。她也如此,她在保護她的兒子,抵禦我這個外人。我不怪她,換做是我,只怕是更狠。
我蹲下來拾起碎了一地的碗筷,一邊想著該如何解釋。
「阿姨,大哥出事我也很痛苦,」我再三忖度,思考什麼樣的詞語才會更加溫和,「可是您不能把車禍全都怪在我的頭上啊……」
旋即,對方激動的語氣傳來,一邊拍打著桌子,一邊撕心裂肺對我破口大罵:「如果不是你叫他載你去買東西,車禍會發生嗎?也真是奇了怪了,就你沒事,我兒子卻——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一個掃把星?」
我閉上眼,內心很清楚自己沒辦法解釋這些。其實車禍只是一個導火索,真正讓自己得不到諒解的,大概是因為我和白先生在一起吧。
見我沒有回答,她似乎認定了我已經默認了,越發來了興頭,正當我快受不了的時候,白先生回來了,看到一地的狼藉,在瞧母親盛怒的模樣,就什麼都明白了。
他匆匆向我走來,低聲讓我趕緊回房間去。
我無計可施,默默起身,躲進了書房。
臨別時他碰了一下我的手,抬頭看看,他雙眼紅腫,布滿血絲。眼神陌生讓我可怕,儘管有愧疚和安慰,但是也掩蓋不了更多的無奈和迴避。
我怔了怔,不再說話。手垂了下來,本想去拍拍他肩膀,最終只是覺得是多餘罷了。
門外又是一陣激烈的爭吵聲,我捂上耳朵,從書桌下找到一塊乾淨的抹布。
開始一塊塊擦著,仔仔細細,生怕有頭髮在上面。
我得找些事情來做。
我怕我會瘋掉。
4
不知何時,白先生進來了。
我光著腳坐在地板上,整個人倚靠在床邊。雙手十指交叉,獃獃看著窗邊一隻停落的小鳥。地板乾淨像鏡子一樣,反射著我的獃滯。
「吃飯了嗎?」
話一出口我就有些後悔,在這個敏感的時分自己不太適合這樣問。更何況,現在距離晚餐時間應該已經過了很久了。我大概是糊塗了,已經分不清時間了。
白先生想了一會兒才開口:「你覺得現在我還有心情吃飯嗎?」
又來了,自己其實一個人在私下演繹過兩個人獨處會出現的對話場景,不過不管是哪一種,似乎都不會出現眼前的這一種。
我忍不住分辯:「我不想和阿姨爭吵的,我只是……」
白先生順著我旁邊坐了下來,嘆口氣,臉上是一種古怪的表情,我想把手搭給他,他卻裝作沒看到。我默默把手放回去。
無奈,我只好問:「所以,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白先生看著我,似乎有些不忍心:「我知道你很委屈。」
不知怎的,我來了脾氣,跟著他跑到這個地方呆了這麼久,遠離我父母,如今這樣的態度,我根本無法接受。
「所以?你知道我很委屈,然後呢?」
白先生冷冷的說:「我知道你很委屈,但是你有沒有站在我和媽的立場上考慮?」
我吸了一口氣,冷氣鑽進鼻子,疼的掉淚:「所以,你也覺得是我錯了嗎?」
白先生沒有說話了,只是把頭埋了下去。
「我知道你也很難過——可是你懂嗎?我現在真的沒辦法,也不知道怎樣去替你說話。」
我眼淚大把大把掉,有種說不出的無奈和苦楚。
「你實在不應該找我哥替你買東西。」
為什麼?明知道眼前這個人不會站在我這邊,但是自己卻有過那麼一點點的希望,哪怕是一點點的可能,他會相信我,會像以前那樣,毫無條件支持我。
我還是太傻太天真了。
「原來你心裡,一直在怪我。」
白先生不回答,氣氛壓抑得可怕,在我的眼前,周圍的一些東西開始變得模模糊糊。那個瞬間,他臉上凝固的神色看上去滄桑了許多,黯淡之下他冷硬的輪廓逐漸淡去。我已經看不清這個人了。
「那麼,我去向阿姨磕頭認罪,直到他原諒我為止。」
他猛地抬起頭,眼睛瞪著我,是我從來沒有看到過的詫異。
「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你現在做什麼也無濟於事。我哥已經走了,你就不能就好好獃著,別和我媽吵,讓我們家安靜一點?」
啊,原來是我不好,是我要吵。剛想張口分辯,但轉念一想,這樣爭下去只會讓彼此越來越有間隙,而這些,都是我不想要看到的。
直到最後,我都沒有再說話了。我想要把頭靠在他肩膀上,但是平生第一次,我害怕了,我怕他會把我推開,我忽然意識到,我們再也不是從前的我們了,那個願意為我跑遍整個城市,買合我味糖果的少年已經不在了;那個在我被眾人質疑,奮不顧身站出來替我辯解的少年已經消失了;那個當初為了我離家出走的少年已經死去了。
而我,也不再是以前那個沒心沒肺大笑的少年了。
所有美好的曾經,甚至是可以預料的未來,在他哥去世的那一刻,被砸的粉碎。而坐在同一輛車的我毫髮無損,註定是一個悲劇。
如果當初我和他哥一樣,或許如今不會受到這麼多的質疑,或許他會掉很多淚。人總是自私的,一個活下來,另一個已經死去,在他和他父母看來,大概是一種諷刺吧。
我知道,彼此之間已經出現了溝紋,逐漸擴大。我沒有辦法去修復,也不知道怎樣去修復。
天漸漸陰冷下去,白先生起身離開,沒有看我一眼,我也沒有看他,沒有說什麼挽留的話。我不想低頭,也不再想有什麼可以挽救的方法了。我的理智告訴我,在我和他父母之間,有個人,或許已經做出了選擇。
接下來,需要的大概只是時間了。
相依患難一段,本就美夢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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