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導師Fraser Stodd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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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aser Stoddart教授是2016年諾貝爾化學獎得主。教授的學生、中國留學生成楚暘記述了自己眼中的導師,包括教授的日常工作和生活。這位諾獎大師的魅力不僅僅在於自身的科學成就,也不僅僅是培養和造就諸多科學人才,更在於對學生潛移默化的感染力,以及自身科學精神的傳承。正如作者所說「如果以後我有幸能成為一名導師,希望能將老頭對我的好傳遞給更多的年輕學子」。
作者與其導師Fraser Stoddart教授在美國西北大學校門口
I am so proud of you
2016年10月5日下午5點,我在父母家的沙發上玩著一款小遊戲,突然手機響起,信息不停地湧進來,微信、郵件和知乎都響個不停。我點開知乎私信,一位互關許久的網友莫名其妙地給我發了個恭喜信息。然後我才看到其他信息,說我的導師Fraser Stoddart教授獲得了諾貝爾獎。當時我有些不敢相信,因為就在幾天前我還在知乎上評論別人對於今年諾貝爾化學獎的預測,說我的導師希望很渺茫了。直到我打開諾貝爾獎官網,看到最新消息里導師的照片,我才確信這是真的。
我的心情從懷疑到狂喜再到遺憾,遺憾我沒辦法第一時間在恩師人生中最閃亮的時刻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只好趁美國的同事們還在夢鄉中,群發了一封電子郵件,確保他們醒來第一時間就能知道這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
我這次回國,是應邀參加「走進中國科學院·海外人才行」活動。因為美國簽證過期,續簽的時候遇到了例行審查,又趕上中秋和國慶假期,所以在國內滯留了一個半月。國慶後終於取回了護照,回芝加哥的航班因引擎故障起飛兩小時後又返航北京,經歷了這一系列不順利之後,最終在10月12日早上,我給了老頭一個緊緊的擁抱,也終於有機會向老頭說:「I am so proud of you.」
兩年半以前,我在系裡作報告,那是美國西北大學有機化學專業研究生3年級都要作的公開報告,也是我第一次公布我關於分子機器的最新突破。報告和問答持續了近一個小時,聽眾散場後,偌大的報告廳空蕩蕩的,只剩下我和老頭。老頭兩眼放光地走過來,緊緊握住我的手說了句「I am so proud of you」,讓我感動了好久。
某個周日作者和Fraser Stoddart教授在他的辦公室修改論文過程中,教授在小憩
你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你自己將來的事業做準備
話說回來,當年我能拿到西北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加入老頭的實驗室,也算是北京大學化學與分子工程學院的「傳奇」。在高手如雲的北大化學與分子工程學院,大三結束時我拿到了一個略顯「學渣」的成績,沒有文章發表,沒有「牛人」推薦,甚至連托福和GRE也考得不盡人意。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在裴堅老師的實驗室搬了1年多的磚,憑興趣讀了不少文章,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套磁」是我最後的稻草,希望能拿到一個還說得過去的學校的錄取通知書。在我讀過的文章中,Fraser Stoddart是出現最多的幾個名字之一,也是當時對我來說最高高在上的名字。我並沒有抱太大希望,但仍然小心謹慎地撰寫了一封自認為充滿激情的「套磁」信,沒想到很快就收到回信,要了我的CV。
我以為這之後便沒有然後了,西北大學研究生申請截止日期過後兩周,我便在申請系統里看到了意料之中卻又令人沮喪的拒信。有什麼辦法呢,我的硬條件確實達不到西北大學的錄取標準。於是,出於禮貌我又給Stoddart教授發了一封信,告訴他我收到了拒信,並表達了不能追隨他的失望之情。出人意料的是,教授回復說讓我再等等,說不定還有好消息。又過了兩周,我收到了西北大學的全額獎學金錄取通知書。
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問過老頭,當年看上了我這個「學渣」哪一點,只是在後來的幾年中發現他收的「學渣」並不止我一個,而且這些「學渣」的研究大多都做得不錯。於是,我便喜滋滋地認為老頭一定有過人的識人慧眼。
我加入老頭實驗室的時候他已經69歲了,印象中這個年齡的老爺子應該躺在自家後院的搖搖椅上曬太陽,或者釣釣魚、遛遛狗。但即便在74歲拿到諾貝爾獎之後,老頭也一如既往地是整個組裡工作最努力的人。
在我自認為工作最勤奮的二年級、三年級時,經常早上7點半便來到實驗室,卻看到老頭已經在工作了。慚愧的是,我從不晚上在實驗室工作,所以並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家,只是聽同事們說經常晚上10點、11點還能看到他在。
這幾年,組裡人最多的時候超過40人,最少的時候也有20多人,除了有一位秘書幫助老頭之外,並沒有小老闆這樣的角色。大小事務他都親力親為,尤其是需要發表的論文,每一篇他都會逐字逐句地仔細閱讀、修改,很多文章要改10遍以上。像我這樣非英語母語的學生,他甚至會在我的初稿基礎上重寫一遍,並指出我用詞和語法的錯誤,最終發表的論文只剩下大意和框架還和初稿一致,幾乎找不出一句和原來一樣的話。
我上研一的時候,老頭指派了一位來自瑞士的博士後帶我做實驗,二年級時我有了自己的獨立項目。回想起來,其實讀博這5年,老頭很少在技術問題上指導我,他從來不會直接告訴我應該做什麼,而是鼓勵我自己作決定,和大家討論。他常常跟我說:「Fraser Stoddart已經不再需要任何文章了,你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你自己將來的事業做準備。」
在我的實驗獲得突破進展的那段時間裡,他會在路過我的座位時問「又有新結果了嗎」,一天問好幾次,樂此不疲。他也說過,一個頂尖的研究小組要能持續產出並不是導師有多厲害,而是聚集了一群優秀的研究生和博士後。工作組開會的時候,老頭經常自嘲:「像Fraser這麼笨的觀眾是跟不上你們的,講慢一點,講清楚一點,別太跳躍。」當然,老頭手裡的資源也是很重要的,例如我需要用激光相關的光譜表徵,老頭就會讓我到樓下去找Wasielewski組的人;遇到需要做DFT計算的問題,老頭就會讓我聯繫加州理工的Goddard組。老頭也從不吝嗇在學生身上花錢,我二年級的時候他便開始帶著我到處參加會議,幾年下來,我的CV有一頁半記錄的都是參加過的會議。
Fraser Stoddart教授在自家廚房為大家準備食物
「放羊導師」的招待大餐
老頭是個十分看重家庭的人,連帶著也經常關心學生和博士後的家屬,每年都會邀請我們去他在學校附近的大房子里開Party。每次邀請,老頭都強調說到蘇格蘭人家做客是不用像美國人的聚會那樣帶東西的,於是我們每次都一大群人(最多的一次超過70人)空手去他家飽餐一頓。他會叫一兩個幫手和他忙上一天,親手為大家準備沙拉、烤肉、水果,甚至還有自製甜點。
有一年中國春節,老頭提議說去他家慶祝,但是他不插手,而是讓組裡的中國人一起來為全組準備一頓中式大餐。我們七八個人從早忙到晚,準備了足夠50個人吃的炸春卷、餃子、麻婆豆腐、涼拌三絲等菜肴,累到虛脫,才明白準備食物這等「中試反應」是個極耗體力的活兒。
每年年底的聚會上,老頭還會自掏腰包給大家發獎,表彰這一年的最佳組會報告者、最佳論文作者、年度好人獎,等等。
我常常覺得自己是個十分幸運的人,從小到大遇到了許多好老師,找到了自己的興趣所在,進入北大學習化學,又到美國西北大學留學,進入全世界最頂尖的研究小組。在北大4年自由寬鬆的學習環境,讓我很難被動地接受別人給我安排研究內容這種工作方式,幸運的是我在西北大學遇見了老頭這樣的「放羊式」導師。這种放手讓學生自己乾的方式也許並不是對所有人都適用,但對我卻是大幸,這對我博士期間能做出一些微小的成績十分有幫助。這幾年和老頭的相處中,讓我意識到導師與學生的關係對學生的發展有多麼重要。如果以後我有幸能成為一名導師,希望能將老頭對我的好傳遞給更多的年輕學子。
此次諾貝爾化學獎頒給老頭,雖然初聞吃驚,但細想也是實至名歸。老頭是那些極少數開創了一個領域的科學家,從上世紀80年代中期起,30年如一日地在自己創造的領域耕耘,培養了400多名研究生和博士後,看著機械鍵和分子機器從萌芽到發展壯大。
我非常幸運地在博士畢業這一年,見證了我獲得博士學位的研究領域和我的恩師獲得人類科學的最高榮譽。更為幸運的是,老頭邀請我和夫人2016年12月前往斯德哥爾摩,親眼見證了這個歷史性的時刻,這是我們值得驕傲一生的時刻。(本文原載《神州學人》2017年第1期,作者系2015年度「國家優秀自費留學生獎學金」獲得者)
彩蛋:
駐芝加哥總領事洪磊拜會諾貝爾化學獎獲得者斯托達特教授 - 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
[視頻]李克強同在華外國專家舉行新春座談會_CCTV節目官網-CCTV-1_央視網(cctv.com)
當天也是川帝登基,結果ChinaDaily上老頭把川普擠到角落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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