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臨摹本系列之十二 | 作曲家與歌神

作曲家在遇到歌神之前，以及在遇到歌神很久之後的那段時間裡，一直都只是個普通人。

靠寫普通曲子為生的，普通人。

他也搞不清歌神為什麼會跟自己熟識。或許神之所以為神，就是因為它們總能幹出凡人所不能理解的事。

但當他有一次不經意間透露出這種困惑時，反而是歌神擺出了驚訝的表情：誒，你在演奏自己寫出的那些曲子時，不就是為了跟我認識？

人類一臉茫然地看著它。

歌謠就是人類和神明溝通的方式。歌神是位生性活潑的神，喜歡一邊光著腳丫在地上蹦蹦跳跳打拍子，一邊哼唱著他剛剛譜出的那首曲子。雖然你招待我的歌都好難吃，但還是謝謝你。

人類聽著神這毫不留情面的話語，紅著臉把視線別開，但很快又被歌神動聽的嗓音所吸引著，把臉轉回來。

即使他身為作曲家的身份並不卓越。但分辨演唱好壞的能力還是有的，美妙的歌聲令他沉淪，能唱出這美妙歌聲的神令他迷戀，這一點毫不奇怪。

歌神會唱這個世界上所有存在過的歌，但它記性很不好。

經常唱著唱著就忘掉歌詞，然後是旋律。

最後連這首歌是否存在過，都完全沒了主意。

即使是神也不可能記得住那麼多的歌。它不以為意地又換上一首最近很流行的新歌。有新的歌被創造，就會有舊的歌被遺忘。

當一首歌連凡人們都不再傳唱，就更不能指望歌神還能記得住了。

所以……人類皺著眉頭問。我寫的那些歌你以後也會忘記？

哦，那倒不會。歌神坦誠地糾正著他問話中的錯誤。因為你寫的那些爛歌，我早就已經忘掉啦！

凡人聽了這話有點想生氣，但在生氣之前，卻先感到了無奈。

按照神的時間刻度來衡量，記憶中有太多東西都很短暫，無論是一首歌的時間，還是凡人的完整一輩子。

反正都是註定要被忘記的東西。

這個以作曲為生的人類默默埋下頭，開始在線譜上寫出新的曲子。

歌神發現這個曾經很高產的人類公開發表的曲子越來越少了，有越來越多的草稿被撕了再扔。隨之而來的是日益糟糕的財務狀況，還有對方從身到心的憔悴。

你怎麼不像以前那樣寫曲子了？歌神奇怪地問那個躺在病床上的可憐人。

像以前那樣，寫出短暫流行的曲目，換到能短暫夠用的錢財。

一點一點的短暫累加起來，也能湊出一段漫長的人生。

可人類只是苦笑著搖頭：可那對你而言，可能還比不過一首歌的時間。

沒過多久，這個凡人在貧困潦倒中去世了。有一些人記得他，可再過不久，這些人也會去世的。

更不必說本來記性就很壞的歌神了。

作為神，它還有數不清的新歌可以享用，實在沒有樂子可找的時候，還可以隨著性子肆意地發獃，放空。

那些僅僅因無聊就荒廢的時光，對凡人而言就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少世代，但對歌神來說，無非只是再多唱幾首歌的時間。

直到某一天，它遊盪在人類建築的城市之間，聽見整座城市都在傳唱同一首歌——那首據說是一位沉寂許多年的無名作曲家，最近被新發現的遺留手稿上譜寫的曲子。

歌曲優美非凡，吸引的連歌神也不由自主地也跟著哼唱起來。

那旋律很熟悉。

熟悉足以令它回憶起，許多年前，見過那位凡人最後一面時，對方所說的話語。

我不想被你忘記。

你會在世代傳唱的歌謠中，記得我的樣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