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船去阿拉斯加
現實中的阿拉斯加也不是一個真正的荒野,它只是提供了一個地理上的遙遠和陌生感而已。
1.郵輪
輪船啟動時,我感覺眼前的電腦屏幕微微顫動了一下,轉頭看穿艙外,西雅圖的城區開始緩緩地平行移動,如默片般從我的眼前流走。皇冠公主號將會行駛一天一夜,直抵阿拉斯加的州首府朱諾,真正的阿拉斯加之旅要到第三天才正式開始。
此前我還有24小時完成我的稿子。
我從北京飛了11個小時抵達西雅圖,在旅店裡睡得昏天黑地,被全球第一家星巴克門店的美式咖啡攪得時差徹底混亂。直到登上皇冠公主號郵輪的船艙,我腦中的唯一念頭,是一定要找時間把該交的稿子寫完。
「阿拉斯加」這四個字,帶著世界盡頭的意味,永遠伴隨著荒野、鯨魚、冰川的意象,帶著孤獨和寒冷的氣味。我讀過《荒野生存》,24歲的大學畢業生麥坎德利斯把阿拉斯加當做認識自我的終極放逐,把自己改名叫「亞歷山大超級流浪漢」,去阿拉斯加尋找一片尚未被發現的土地,尋找一個地圖上的空白點,最終因輕視荒野餓死在這裡;我看過星野道夫的攝影集和散文集,這位日本攝影師21歲第一次來到阿拉斯加,此後一輩子都住在與家鄉相距半個地球的阿拉斯加荒野中,痴迷於捕捉鯨魚的愛斯基摩人,和成群在荒原中遷徙的巨大馴鹿——看上去,阿拉斯加對年輕人有一種終極誘惑,它遼遠又神秘,是美國最為純凈的一片土地。
此刻我還顧不上去暢想旅程,我的船艙除了更加緊湊,與酒店房間並無區別。打開筆記本電腦,連上郵輪的Wi-Fi,書桌瞬間變成了一個熟悉的工作環境。
糟糕,我不知道郵輪行駛會有小幅的震顫,屏幕正在以肉眼看不清的振幅微微晃動。我對著電腦敲字,很快,不到10分鐘,就暈船了——我飛越了整個太平洋,來到了一個被英語包圍的環境,正身處在3000名乘客、1200名船員之中,坐在一艘290米長、48米寬的龐然大物上(這簡直是一幢大樓在海洋里航行),剛剛還跟著全體成員做了一次嚴格的救生演習……然而,未完成的工作時時刻刻提醒我現實的世界。
在孤獨和荒涼的世界裡,人如何自處?這個阿拉斯加永恆的哲學問題,對於所有現代遊客都是個詰問:在通訊網路無處不在的美國如何尋找孤獨?在溫暖迅捷的交通工具里怎麼體會荒涼?在重重社會身份里,怎麼抽離出一個「自處」?
郵輪正在一路向北,我還有23個小時寫出稿子,眩暈的腦袋回答不了這些問題。從陽台看出去,下層船艙正有一位白髮老人靜靜地看著風景,繁華的西雅圖消失了,眼前已經是漫漶的海水,無邊無際。
我學著老人的樣子憑欄眺望了半分鐘,身體如同上緊的發條,咔噠咔噠地響個不停。一萬件瑣事正在心裡躁動,我發覺自己站不住,我完全承受不了這種絕對的靜謐。
2.冰川
直升飛機起飛的瞬間,我緊張地抓住旁邊的把手。螺旋槳在頭頂越轉越快,眼前的機庫迅速下降,再一眨眼,小小的機艙已經到了半空中。這是我第一次坐直升飛機,周身體會到一種巨大的漂浮感。
頭一夜我剛剛交完了稿子,按下「發送」才發現,短短一天時間之後,船外早已變成了一個寒冷的世界——朱諾是一個被冰川層層圍住的世界,也因此是美國除夏威夷以外唯一一個沒有公路與其它地方土地相連的城市。要想來到這裡,只能乘坐飛機或輪船。8月末,已經是郵輪季的尾聲,我們是今年倒數第二班遊客,直升飛機越過房屋,馬路上空無一人。
皇冠公主號的整個阿拉斯加之旅,其實一直都在碩大的阿拉斯加州東南部,地圖上的阿拉斯加是一塊飛地,形狀看起來像一個扎兩個小辮子的女孩,我們就是在右邊的小辮子上航行個來回。朱諾、史凱威、凱奇坎等幾個登陸點的很多遊覽項目都很相似,冰川、大馬哈魚、觀鯨、觀鷹、捕蟹船體驗隨機排列組合,像具體到了史凱威這樣的小鎮還有乘坐百年歷史的小火車,參觀加拿大育空地區這樣的項目。
在朱諾的遊覽是看冰川。直升飛機正在向山頂飛去,眼前出現了大片高山冰川,冰面像是一個奔騰的激流被突然凍住,層層疊疊的冰峰推推搡搡,在褶皺中露出淡藍的顏色。我還沒從頭一天的暈船中清醒過來,眼前的一切看起來都極其不真實,直到看見冰蓋上火柴棍一樣大的人群,才突然意識到眼前的冰川究竟有多大。
直升機降落在門登霍爾冰川上,這座冰川冰川有半英里寬,300到1800英尺深。冰川距離朱諾市中心只有十幾公里,坐公交車也能到達。今天是陰天,飛行員反而恭喜我們,說這樣能看到冰川最漂亮的顏色。
短暫的徒步後,所有人都瞬間理解了飛行員的話:眼前有冰川的融水正汩汩留下,沖刷掉冰川表面的浮土,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碧藍色。明明是飛到的高山上,卻像是站在一塊凝固的深海中。
冰川是由積雪形成的,雪線以上的積雪越埋越深,空氣不斷減少,積雪漸漸變成密實的冰層。初形成的冰川冰是乳白色的,漫長歲月里,逐漸累積的冰川冰變得緻密堅硬,裡面的氣泡不斷減少,當陽光照射時,波長的紅橙光直接穿透,波短的藍光在冰層中散射,這就讓整個冰川都形成了天空一樣的淺藍色。
幾天後在郵輪的講座上,本地科學家問大家怎麼形容冰川藍,他先舉了個例子:「Windex Blue」,全場大笑起來,Windex是美國一種常用的藍色玻璃清潔劑。科學家又換了一種浪漫的說法,大屏幕上出現了一隻雪橇犬:「冰川藍更像是阿拉斯加犬的眼睛。」
站在門登霍爾冰川上,大家有點不好意思往深藍色上多走一步,莫名地不敢踐踏。嚮導教大家用俯卧撐一樣的姿勢趴在地上,低頭喝一口融化的冰水,「這是阿拉斯加冰川的喝水標準姿勢」。不只是戲謔還是真的,美日韓中的所有遊客都照做著伏地去喝了一口水,一個看上去是五體投地的姿勢。
3.白頭海雕
「阿拉斯加東南部一帶,過去是建構出圖騰柱文化的特領吉族和海達族居住的世界。在他們的神話中出現的渡鴉,不只是這個世界的造物者,也是印第安人精神世界的核心。」在星野道夫的書中,渡鴉的角色反覆出現,如同聖杯。阿拉斯加的印第安原住民在部落神話時代雕刻了大量的圖騰柱,星野道夫為上面的渡鴉意象深深著迷,他試圖去尋找渡鴉傳說的起源,進而破解阿拉斯加印第安人祖先們的遷徙路徑。遺憾的是,最終就是在尋找渡鴉傳說的旅程中,星野道夫回到亞洲的西伯利亞,在荒野中遇到棕熊襲擊遇難。
如今在阿拉斯加的各個旅遊區,圖騰柱已經是一種隨處可見的景觀符號。一層一層向上雕刻的白頭海雕、渡鴉、鯨魚、灰熊、壯年男子等奇妙的圖案,代表著遠古的祖先與傳說的記憶,本地人都可以對著一根圖騰柱敘述出一個連貫的家族故事。甚至像小鎮海恩斯的圖書館前都有一根圖騰柱,這根2009年雕刻的圖騰柱上有抱著盒子的女人、渡鴉、鷹、民族毛毯、蜻蜓、熊、青蛙、蛀蟲、狼、鮭魚等圖像,翻譯過來,是說小鎮圖書館是從海恩斯女性俱樂部發源而來,本地有渡鴉/鷹兩大家系,圖書館由當地社群捐資,蜻蜓意味尋找知識,最上面那一圈動物圖案,乾脆是這個圖騰柱創作者們自己的家族圖標。
我們的導遊尼克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子,路邊一幢小房子有碩大的雄鷹木雕,他特意讓司機凱莉停車,告訴大家在海恩斯小鎮,所有家族都可以追溯出渡鴉和鷹的不同身份。不同的動物身份相當於家系,在阿拉斯加東南部的印第安神話中,無論哪個家系的起源都是動物的化身。這種傳說演變到今日已經成為印第安不同族群社會結構的核心。
我好奇地舉手問尼克和凱莉屬於什麼部族,尼克「呃」了一下:「其實我是德國裔,凱莉老家是在歐洲。」 我這才意識到,白皮膚高鼻樑的尼克顯然不是印第安的後裔,而在阿拉斯加一路的遊覽中,其實我們幾乎沒有跟任何印第安人打交道,阿拉斯加每年郵輪旅遊的旺季是5-9月,很多外地人飛到這裡打工,等到冬季降臨,再回到溫暖的西雅圖、洛杉磯等地生活。
8月末的海恩斯,夏天已經過去了,整個秋天,當地人靠觀察高山上雪線的逐步下降來知曉冬季悄然來臨。這裡的冰川也常年處在活動狀態,山腳下常常會看到一大片光禿禿的河灘——因為冰川運動,山上的岩石不斷下落、擴張。「曾經有個醫生來海恩斯的河灘買了一塊地,結果這些年過去,那塊地都快能建成高爾夫球場了。」尼克說這位醫生已經無力經營這麼大的地皮,「大家要是感興趣,今天可以趁機就買下它!」
這確實是一個充滿吸引力的號召。大巴沿著河流向群山中駛入,遊客們開始對窗外的景色不斷發出驚奇的讚歎,河面忽寬忽窄,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金光,水面上經常會出現一兩個小黑點,又瞬間消失不見,尼克告訴我們那些都是海豹。
大巴停在了一片河灘邊,尼克在這裡支了一架單筒望遠鏡,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對岸樹梢上站著一隻成年白頭海雕。
白頭海雕就是美國的國鳥,Bald eagle,又常翻譯做白頭海雕,成年白頭海雕頭部覆蓋白羽,有淡黃色的彎鉤鳥喙,眼神強悍機警。凱莉今年5月發現了這隻白頭海雕:「看見她是總是在窩裡一動不動,我就猜到她應該是在孵蛋。6月中旬,她開始活動,但我們還是看不清窩裡的情況,現在就很明顯了。」凱莉把望遠鏡對準旁邊的鳥窩,兩隻棕色雜毛的小鳥正在窩裡睡覺:「它們下個月就可以飛了。」
兩隻小鳥成為真正的白頭海雕,還要經歷漫長的時間,每隻白頭海雕的壽命有25年,幼鳥要到5歲才變成白頭白尾。每年11月,附近各地的白頭海雕都會飛來海恩斯的河邊,這並不是季節性遷徙,而是一次大型聚餐:屆時河裡會游來大量紅鮭魚,白頭海雕會有整整一個月的饕餮時光。
吃鮭魚的動物太多了,眼前的白頭海雕、海鷗之外,還有人類在河流上橫了道堤壩,小魚能從柵欄中穿過,像紅大馬哈魚這樣的體型就會被攔住。看壩人每天會定時打開河中央的閘門,統計通過的紅大馬哈魚數量,其餘時間,這些大魚就卡在堤壩邊撲騰,而山上的棕熊很早就發現了這個秘密。
尼克帶我們在河邊花了一個小時觀察海豹、白頭海雕和北美白山羊。在回程時,我們恰好遇上了一隻棕熊媽媽帶兩個寶寶下山。大巴從幼熊面前駛過,停在了堤壩100米外的馬路白線處,大家悄聲下車,靜靜地看著三隻熊悠閑地在堤壩上下走來走去,一掌從水中撈出一隻鮭魚,母子三人從從容容、大大方方地在眾人的眼皮下吃午餐。
我們和熊之間沒有任何阻攔,白線只是划出了一個默契的安全距離。每年4到10月鮭魚季,山上的七八隻棕熊都會下來抓魚吃。看管堤壩的盧先生在不遠處踱步,他與這些熊都是老朋友了,他認得每一隻母熊和它們當年新生的小寶寶。看著盧先生,就能明白為什麼圖騰柱上會出現那麼多野生動物,儘管盧先生也不是印第安人,也不以捕獵為生,但他的生活跟幾百年前的印第安部落一樣,與棕熊、鮭魚、青蛙、白頭海雕等各種動物生活在同一片森林與河流之中,彼此的生活緊密又息息相關。
天下起了小雨,盧先生走到堤壩正中坐下來,開了閘門開始數魚。他掌管著整條河的紅大馬哈魚,是海鷗、棕熊和白頭海雕們的食堂總經理,在閘門起落間調整著整條河流流域的生態。細雨里我遠遠地看著他發獃、抽煙,煙霧在濛濛雨絲里消散,他正享受著全世界最好的工作。
4.座頭鯨
我也不知道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靜下來的。
不知道是船艙網路流量用光之後,還是在朱諾的海域上,守了兩小時也沒見到座頭鯨的傍晚;或者是在老年遊客中坐久了,開始適應了他們不緊不慢的動作。郵輪的旅客大多以老年人為主,很多人的門上都貼著「周年快樂」的標誌,白髮夫婦在餐廳里慶祝生日、結婚周年紀念日。我跟幾位年輕人閑聊了幾次,也發現他們都是跟長輩一起出行,家裡開枝散葉的親屬從美國各地飛到西雅圖,一同乘船度過假期。
這種郵輪的全家出行對中國人還很陌生,船上很少有華人,偶見的幾對老夫婦都是來美國探親,孩子給他們買了兩張船票,這是不會英語的父母最簡單的出遊方式。
郵輪自帶一種沉穩的屬性,昂貴的網路讓人無法頻繁地刷朋友圈,看新聞,一種變相的網癮戒斷。起初的幾天我坐立不安,只覺得自己正在與外界相隔離。午夜在房間里轉來轉去,跑到陽台上吹風,一片漆黑的海面又讓我恐懼。
我從未見過極光,這個只有30%可能性的建議對我有巨大的誘惑。午夜我與同伴在甲板上集合,郵輪燈火通明,天空中什麼都沒有。
值班的服務員建議我們去船尾看看,有幾個美國年輕人正裹著毯子哆哆嗦嗦地閑聊,天空中只有一道模糊的雲霧,平淡無奇。一個小夥子幫我們調節了單反的參數,快門按下,天啊,那條微弱的雲霧魔幻地顯影,屏幕上,這正是一道綠色的極光。
這像是一道光的魔術,原來並非所有極光都像網路視頻中那樣耀眼又瞬息萬變。空中的這道極光一直靜止不動,郵輪正在勻速地向冰川灣公園行駛,路過了兩岸的低山,與另一艘郵輪遠遠交錯。在隨後的幾個小時里,我們坐在甲板上,與陸陸續續過來的遊客分享相機中的奇蹟,大家隨後又都默契地站在船舷邊,久久地注視著那條雲霧,船尾的水浪重複、有節奏地發著噪音,時間過得格外緩慢。
我想起幾年前的一條新聞,2011年,挪威電視台連續直播了一艘郵輪的挪威海灣5日游。那應該是最沉默、最慢的電視直播了,11架攝影機拍到了岸邊緩慢變換的自然風光,也拍到了遊客在甲板上無意義的散步。據稱挪威全國500萬人口裡有300多萬人看了這檔節目,5天的直播日夜不停(想必夜間應該格外無聊),這檔節目的收視份額平均維持在36%。
我能理解這檔節目的成功了。截稿日、點擊量、投資、搖號、房價(在北京你他媽沒有一天不會聊到這個詞),這些辭彙已經洗刷了我們平時的詞語庫,發條一旦擰緊,就會沿著這慣性一直飛速旋轉。跟文學作品不同,現實中的阿拉斯加也不是一個真正的荒野,( 《荒野生存》一書指出過這一點:麥坎德利斯深深痴迷於傑克·倫敦關於阿拉斯加和育空地區的誇張描寫……卻忘了這些故事都是虛構的產物——傑克·倫敦本人只在北方過了一個冬天,40歲那年,他在加利福尼亞的家中自殺,他酗酒成性、肥胖而可憐,整體宅在家裡,和書里那個為信仰而吶喊的形象完全不同。)阿拉斯加能做到的,就是提供一個地理上的遙遠和陌生感,拉開與現實都市的距離。郵輪提供溫暖舒適,也提供了一個海洋上的密閉空間。年輕遊客像做一場密室遊戲,要折騰幾天,才能沉下來找到那把叫安靜的鑰匙。
在旅程的最後一天,我坐在郵輪的餐廳里看書,突然聽見一陣驚呼聲。皇冠公主號正行駛在加拿大的海域上,有人在海面上發現了座頭鯨。
遠處的水面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噴泉,那是座頭鯨在一邊噴氣一邊前進。一隻座頭鯨一般體長11.5至16米之間,在平緩的海面上只是一個遠遠的水柱,我判斷不出它體型大小。任何成年鯨魚在一艘巨型郵輪相比,也是微小的。
郵輪好像遇到了一個巡遊的鯨群,水柱不斷地在遠方升起來,隔著落地窗和遙遠的距離,我們聽不見任何聲音,次第升起的水柱,又像是在演奏一場無聲的交響樂。從海面上看不出隱藏在水下的鯨群,只能靠長久的注視來等待,有時在一兩分鐘內,水面只有海浪的平靜地波動,有時又會獎賞般地露出一大截座頭鯨的脊背,夕陽下如同抹了油一樣光滑閃光。
「你們看到了嗎?」我指著剛剛消失的鯨魚尾巴,問對面的老夫婦。
「太難以置信了。」他們點點頭。
大家重新轉頭注視平靜的海面,等待下一次無聲噴起的水柱。臨近歸途,新的工作任務馬上開始,我能聽到身體里咔噠咔噠的發條馬上就要重新擰緊,不管怎麼樣,先把遙遠國度里這一場小小的神跡,安安靜靜地欣賞完再說。
推薦閱讀:
※中國的很多水利工程都未開魚道嗎?為什麼不開?
※荒野求生中為什麼沒有遇到野生動物?
※野生動物修鍊成精後,還受不受法律保護?
※我是研究猴子的人類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