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美杜莎

「別鬧了，跟我回去吧，美杜莎。」

珀爾修斯是在廚房的灶台後發現美杜莎的，那時她二八年華，身穿潔白長裙，手捧著一塊乳酪，美麗的眼睛望著珀爾修斯，有些畏怯和好奇。

美杜莎前幾日才離開村莊來到這裡，成為雅典娜神殿的一名聖女；而珀爾修斯是雅典娜神殿的雜役，孤兒，被老雜役拾來後便一直生活在神殿中。

「還不走嗎？待會被大人們知道了，是會懲罰你的。」珀爾修斯見美杜莎無動於衷，於是再勸。

美杜莎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手上的乳酪，珍而重之地咬下一口，然後將乳酪放回了頭上的櫥柜上，扯著裙子站起身來，踮起腳跟在珀爾修斯身後，猶如一隻靈巧的小貓。

一、

美杜莎是珀爾修斯見過最不安分的聖女，隔三差五便偷偷溜出去。每次都是珀爾修斯將她悄悄帶回來，否則她早被大人們懲罰了。或許是因為從未被大人們察覺她常常偷溜出去的事，所以美杜莎才會不加收斂吧。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珀爾修斯的縱容。

他不知為何，第一眼，便愛上了這個凡間的女子。

也許是因為，偌大的神殿之中，只有他和美杜莎是凡人吧。那些高高在上的神靈將凡人視若奴僕，只有在美杜莎的眼神里，他能看到一絲親近和依賴。

他是孤兒，所以格外珍惜那一絲親近，他想保護美杜莎，不容她收到一絲的傷害，他還想娶她，雖然這是一件無法實現的事情。

但凡人的優點在於擁有無窮的想像力，你可以滅絕他的生命，但你不能破滅他的幻想。

轉輾反側的夜裡，珀爾修斯已陪著美杜莎走遍世間所有美景，幹了一切浪漫的事情。

這已經足夠。

二、

神殿中日子枯燥無味，但再難熬的日子終究會流逝，並不因你的難受而遲緩半分。

四年過去，美杜莎已是二十歲的美麗女人，身材長開了，性感又勻稱，栗色的長髮猶如波浪，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炫目的光彩，五官精緻而小巧，總是恰到其處的好看。

珀爾修斯沒有見過雅典娜，但他想，饒是雅典娜本人站在他的面前，美杜莎的美麗也不遑多讓。

這一天是雅典娜的生日，無數神祇自四面八方而來，美杜莎站在青山之巔，遙望遠處七彩光輝，那是神靈經過的痕迹，留在半空中，揮散不去的神力殘餘。

珀爾修斯從美杜莎的眼裡，看到了一些不尋常的情緒，這讓他莫名感到一陣心悸。

「凡人總會老去，似乎只有成為神靈，才能永葆美麗。」美杜莎喃喃自語。

珀爾修斯走前一步，與美杜莎並肩而立，寵溺地看了她一眼：「凡人是無法成為神靈的，但在我的眼裡，你的美麗不輸任何神靈。」

美杜莎恍若未聞，轉身離開，神情冷漠。

凡人真的無法成為神靈嗎？美杜莎不相信。

三、

這天夜晚，珀爾修斯站在神殿大門外，心情如驚濤駭浪。

月光清冷，他的心更冷，他擁有比普通人更好的聽力，所以能聽到門內傳來壓抑的喘息，每一聲喘息，都像是一把尖刀剜在他心頭。

過了一會兒，門打開了，海神波塞冬面無表情地走出門來，漠然地俯視了珀爾修斯一眼便離開。

珀爾修斯轉過身，望向神殿內，美杜莎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美麗的臉龐上掛著嘲諷的笑容，她也望向了珀爾修斯，很快便偏過頭去，整理好衣衫轉身走進神殿深處。

珀爾修斯知道美杜莎心中所想，只要她成為了神靈的母親，便可以擁有一半的神血，最後便有希望成為永生不死的神靈。

成為神靈，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永葆青春，成為高高在上的花瓶，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珀爾修斯捏緊拳頭，好啊，既然你那麼想要成為神靈，我幫你。

那天起，神殿中消失了一名叫做珀爾修斯的雜役，凡間卻多了一個叫珀爾修斯的勇士，斗惡龍，戰滄溟，歷經十餘年，終趁下位神祇奧古拉斯熟睡之時，偷襲獵得其體內神格。

而這凡塵中的十年艱辛，於神界不過一夢而已。

四、

珀爾修斯回到神殿，準備將獵來的神格送給心愛的女人，卻聽聞美杜莎與波塞冬私會之事被雅典娜知曉，如今正在神殿之中審判兩人的罪行。

珀爾修斯拔出長劍，奮不顧身地沖了進去，他要斗的，是無數的神靈，他要守護的，是心中一份純凈。

但一個凡人如何能斗過神靈？無異於以卵擊石，哪怕他將奧古拉斯的神格融合進了自己了的靈魂，他也不過擁有下位神的實力而已。

最後他手腳反綁，被扔在了雅典娜的腳下。

他傷痕密布的臉，怔怔望著一個方向，那裡跪著他的心愛之人美杜莎。

美杜莎，卻未看他一眼，只是目光溫柔地望著波塞冬，她決心託付終身的男人，無論初衷如何，至少如今她的肚子里懷著的，是他的孩子。

她相信這個男人，會不顧一切地保護她，還有他們的孩子，他曾在耳廝鬢摩時承諾的。

雅典娜問：「波塞冬，你可愛這個女子？」

波塞冬答：「不愛。」

雅典娜又問：「那為何與她私會？」

波塞冬又答：「因為這蕩婦勾引我。」

雅典娜說：「好，如今事實已經明了，美杜莎你還有什麼話說？」

美杜莎凄然一笑，她算懂得了自己一介凡人，無論如何美麗，於神靈而言不過是隨時可以丟棄的玩物而已。

她無話可說，但她無比地恨，她沉默不語，因為她在醞釀復仇。

她要毀滅天地，毀滅世間所有虛情假意的生靈。

包括她自己。

五、

雅典娜詛咒美杜莎，毀了她的美貌，將她漂亮的長髮變成醜陋的毒蛇，將她精緻的皮膚變成駭人的蛇皮，將任何與她對視的男人，變成沒有生命的石頭。

然後，將她打落凡塵。

此時雅典娜才注意到腳下的珀爾修斯，她疑惑地問：「這是何人？」

座下有人回答：「一個擅闖神殿的凡人。」

雅典娜：「噢，不自量力。」說罷不再看他，自顧離開，很快神殿里空無一人，只剩下珀爾修斯躺在冰冷的階梯上，目光獃滯地望向門外的天空。

六、

凡間流傳著一個恐怖的傳說，傳說有一個醜陋的怪物，人身蛇尾，喜歡將男人變成石頭，將女人脫光毀容，將小孩吃進腹中。

傳說起始的地方，方圓百里一片焦土，這是美杜莎復仇的第一步，從萬千生靈冤死的怨念中汲取能量，修鍊自己的神格。

是的，美杜莎終於如願擁有了神格，卻永遠無法變回美麗的樣子。

她如今存在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毀滅眼前的一切，最終毀滅這個世界。

七、

許久以後，美杜莎藏匿的洞穴前，來了一個男人。

男人手持長劍，勇武不凡，眼裡是抹不去的哀傷。

他站在洞口呼喊：「別鬧了，跟我回去吧，美杜莎。」

許久後，方聽到一聲疲憊的回應：「你走吧，我不想殺你。」

「我不走，我能去哪兒？你又能去哪兒？你知道的，一直以來，無論你躲在哪裡，我都能找到你。」男人鬍子拉碴，不是珀爾修斯又是誰？只是如今已是滿臉滄桑。

「那你去死吧。」洞穴內傳來一聲厲嘯，一道綠影從洞穴中掠了出來，轉瞬間到了珀爾修斯面前。

珀爾修斯舉劍，擋住了美杜莎狠狠掃過來的尾巴。

陽光下，珀爾修斯看清了美杜莎的樣子，不禁感到心如刀絞，曾經凡間最美的女子，如今竟成了這般醜陋的模樣。

趁美杜莎一時不備，珀爾修斯扔下長劍，沖前去死死抱住她，任她如何掙扎也是徒勞無功。

於是她將臉轉過來，直視珀爾修斯的眼睛。

珀爾修斯的雙腳開始石化，漸漸蔓延到腰間。

但死死抱住美杜莎的手仍然不肯放開，他望著美杜莎的眼睛，由衷贊道：「你真美。」

「別恨了好不好？不要繼續折磨自己了。」珀爾修斯說。

「我知道你有一顆善良的心，殺死無辜的人，你心裡一定很不好受吧。」

「有些事情我無力抗拒，但我可以選擇和你一同死去。」

「這二十年來，我想了很多，認輸吧，美杜莎，好好休息，你我死後千萬年，我都在這裡陪著你。」

「現在我終於可以，開口對你說……」

「我愛你。」

美杜莎不再掙脫，而是平靜地靠在珀爾修斯的肩頭，任淚水滴淌。

漸漸地，珀爾修斯變成了石頭，並且透過彼此接觸的肌膚，將石化蔓延到美杜莎的身上。

她有一千種方法阻斷石化，甚至她只要擰擰身子，就能將石化的珀爾修斯打碎，但她沒有。

也許，她真的很累很累，想要回家好好睡了。

「我不鬧了。」美杜莎輕聲說。

【完】

寫完還沒改，先發出來吧。

祝大伙兒晚安，好夢。

昨晚的故事《薛定諤的貓》我不小心寫長了……

所以寫完再發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