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奇妖——還原一個身為政治家的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是個政治家,就像姜子牙是政治家、諸葛亮是政治家、劉伯溫是政治家一樣。也許在很多人的心目中他是個陰陽師,他有這樣那樣的神奇的故事。但作為歷史上又一個「多智而近妖」的人,如果只是在意後世對他的神化,而把他作為一個政治家的本質給忽略掉,著實是本末倒置。因此,我們要還原一個身為政治家的安倍晴明。

哦,對了,這也是我第一次在專欄給一個人寫傳。雖然切入點與他在世人心中的印象並不是很相符。

一說起安倍晴明,中國人可能會想起夢枕貘的《陰陽師》和動漫《少年陰陽師》。的確,本身就極具神話色彩的安倍晴明太適合編成故事了。日本民間對於這位「京城第一陰陽師」的傳說也是層出不窮。對比他國文化,陰陽師在日本的存在相當於國師或主教,即參與政治的宗教人士。平安年間的日本(大和國)對世間的認知還存在於一個人、神、鬼、妖相交織的階段,因此宗教人士就像現在的科學家一樣擁有解釋世間萬物的權力,進而擁有對曆法、法律、科學、宗教、儀式、禮儀甚至是官員任免的發言權。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將影響天皇和朝臣的決策,甚至是世人對萬物的認知原則。他們以法力守護平安京,是守護神一般的存在。

所以陰陽師是當時日本上流社會一切元素的集大成者,也是絕對的權威。

像「法力」這種超自然的東西,在那個時代日本人的認知中,是種「可存在」且與日常的「虔誠」相關聯的東西,是自然而然、因「信」存在的。所以,我們不妨這樣想,安倍晴明的「法力」,是一種「職稱」。

所以走入政壇的陰陽師是一種被神化了的首席幕僚,或是政治觀察家。他們傳承了源自中國的陰陽家理論,延伸出了陰陽道作為神道教的重要部分。這些都是唯心的,怪力亂神皆出於人心,他們所做的只不過是將現實中的政治鬥爭映射到鬼怪神話的理論中罷了。

政治鬥爭與鬼神之力真的很像,聽得見的往往要閉嘴,聽得懂是大神,聽多了就得死。

安倍晴明就是這一學問的大家,他也在日本歷史中擁有了萬人仰望的地位。他有沒有神力是歷史之謎,估計沒有。他對於日本傳統文化的深入傳承和對政治鬥爭的敏銳眼光才是他真正的看家本領。現在看安倍晴明的一生,沒有武士的波瀾壯闊,也沒有文人墨客的風流韻事,只不過是一個不斷在贏的聰明的政客。如果說他承載了日本的傳統文化,那他們是真的「承載」了日本的傳統文化。

只有在美酒存在的時候酒杯才有用,雖然美酒的形狀會隨著酒杯的變化而變化。這點似乎在中國歷史上更明顯一些。

在這之前,我們先了解一下孕育了安倍晴明,也孕育了當時陰陽師輝煌的機構——陰陽寮。

陰陽寮的存在大抵相當於當時的科研機構。就像中國的「忠孝節義」就是科學一樣,日本的神道教也可以理解為是當時的科學。而陰陽寮承包了這種「科學」從發現到應用的全過程,自熱也變成一個超脫世俗的政治元素。在平安年代天皇、貴族、大寺院三大政治勢力三足鼎立,後來又加入新興的武士勢力。我想陰陽寮作為傳統神道教機構應當成為第五大勢力滲透到當時日本的朝政中。只不過這些人總是以神秘詭異的方式左右著政治,讓人感覺擺不上檯面。

陰陽寮設陰陽頭一名,在安倍晴明耍瀟洒秀優越的年代這個首席執行官基本就是個反派的存在,至少在傳說傳記中是的。說句題外話,電影《陰陽師》中真田廣之的表演令這個反派角色血肉豐滿,個性十足。陰陽頭之下設陰陽博士、天文博士、曆法博士各一名,漏刻博士兩人和陰陽師六人,分別對應神道之下的陰陽道、天文道、歷道、漏刻道等項目。在平安京的建立中,風水勘測至關重要,陰陽寮此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後期在鬼神橫行的平安京中,降妖除魔和日常守護也是陰陽寮的主要職責。

安倍晴明的人生軌跡,就是一部從進入陰陽寮到通過家族控制陰陽寮的史詩。聽上去有點像後宮亂斗,沒錯,陰陽寮與後宮一樣是天皇御用的。

安倍晴明的出身很是神秘。一般歷史人物出身神秘的要麼是太光彩,要麼是太不光彩。關於安倍晴明的身世一說是安倍益材之子,遣唐使阿倍仲麻呂之孫,其母親是狐妖葛葉。可能有讀者不太適應日本歷史半史實半神話的敘述方式,對於這個大家看看就好。上面的這種說法我個人認為是給安倍晴明臉上貼金。阿倍仲麻呂為遣唐使,可以說是陰陽道文化的源頭之一。陰陽道就是通過學習中國而流傳到日本的陰陽家學說發展而來的,因而安倍晴明從學術上有著根正苗紅的血統。而狐妖母親則為他近乎天才的才能提供了解釋。人家本來就不是純種的人類,法力上高你一等你無處說理,自然而然讓人對他產生敬畏之心。另有一種說法是他是著名武將平將門之子平將國,亂將之子成為陰陽師乃是大隱隱於朝。「平將門之亂」這一歷史事件在這裡就不多做贅述了。第三種說法是他是由天地幻化而來。這種說法就跟日本是神國、天皇是天照大御神的孫子一樣扯淡,聽著玩兒就行了。現在有學者稱模糊化晴明母親的出身是因為其身份地位,可能是歌妓或游女(不知道這是啥的請自行搜索)。對此我不多做評論,因為「英雄莫問出處」,這個真的不重要。

在信史中我們能看到的只是他死於寬弘二年九月(公元1005年),享年85歲。那在那個時代是非常長壽的了。

安倍晴明可謂大器晚成。如果其死亡時間和年齡屬實,那麼他的出生日期是在延喜二十一年(公元921年),到他第一次明確記載的出現,以出色的才華從天文得業生一躍成為天文博士是在公元960年。從年份上能看出他已經40歲了。從出生日期來看比出生於延喜十八年的源博雅小三歲,也就是那個時候源博雅已經43歲了。

這就是我極力避免把這篇文章寫成「博雅X晴明快樂日記」的原因——口味有點重。

安倍晴明師承著名陰陽師賀茂忠行。賀茂忠行是罕見的全才。據說在平將門之亂中給了藤原師輔一部《白衣觀音法》,這是當時眾多密教高僧都不知道的。世人認為其最大的功績就是培養了安倍晴明。他的兒子賀茂保憲也繼承家業,當上了陰陽頭。貞元2年(公元977年)賀茂忠行去世,在這兩年後安倍晴明就得到了第一次攀上權力高峰的機會。

天元2年(公元979年),安倍晴明奉圓融天皇的命令封印了那智山的天狗。他的強大法力引起了皇族和貴族的注意。當時的晴明雖已名聲鵲起,但只不過是陰陽寮的普通成員,想要真正在政壇上大展拳腳是要站到某一派中的。得到皇族的認可是你在政治舞台上生存的基礎,而站在貴族的哪一隊中才能決定你能走多遠。安倍晴明得到花山天皇和一條天皇兩代天皇的賞識,讓他有了進軍政壇的土壤。而站在藤原道長一派則是他成為政治贏家的決定因素。在「站隊」的過程中他遇到了自己一生唯一的對手——蘆屋道滿。後者是藤原顯光一派的陰陽師。蘆屋道滿與安倍晴明之間的鬥法自然是不可避免的。在一次針對晴明的詛咒儀式中,蘆屋道滿失敗了,因此被流放到了播磨。自此他遠離了政治生涯,成為日本著名的民間陰陽師。

安倍晴明以其出色的才華或卓絕的政治眼光在官場如魚得水。他周旋於貴族之間,利用其敏銳的預測能力對皇族和貴族的生活起居、政治活動、思想變化進行推斷。幾乎百發百中的準確度讓貴族對他的敬佩逐漸變成敬畏。對於宮廷禮儀和風雅之事的熟知也讓與晴明結交成為當時重要的附庸風雅的行為。他先後擔任過左京權大夫、穀倉院別當、主計權助、播磨守等高級官員。

但這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成為真正的貴族。

日本直到明治維新之前都保持著「身份社會」的運作模式,即貴族是世襲的。這是日本沒能從中國學去科舉制度的結果。能夠破格成為貴族只有在戰亂時才有可能,當然可能也很小(如豐臣秀吉)。和平年代可能性幾乎為零。如果一個人能成為貴族,就代表其子孫後代世世代代都是貴族。晴明公就實現了這樣的突破。

長保二年(公元1000年),晴明受賜「法清院」一爵,成為了真正的貴族,次年任權大納言兼天文博士。從當時日本的官制來看屬於從四位下,已經高出了從五位上的陰陽頭。這是自古以來陰陽師想都不敢想的高位,後世也沒有出現能在官位上超越晴明公的。

由此,安倍晴明都是當之無愧的古今第一陰陽師。

寬宏二年九月(公元1005年),85歲高齡的安倍晴明結束了他令人驚嘆的一生。他的兩個兒子吉昌和吉平也先後被任命為天文博士和陰陽助。陰陽師的歷史就此翻開了新的一頁:安倍家族與賀貿家族相爭鋒的新時代。

縱觀晴明公的一生,看似傳奇不斷實則中規中矩。在進入官場後他的主要成就在於對政治事件和權力風向的準確預測,這其實是權臣的必備素養。有了如此敏銳的政治眼光,能夠身居高位也不足為奇。我認為安倍晴明很像中國歷史上的王莽,以中規中矩之道鑄就開天闢地跨時代的人生。只不過一個從古到今都很成功,一個當時很失敗,現在看來很神奇。

說到安倍晴明就不得不提他的好基友——源博雅。他和平安京第一陰陽師之間不得不說的故事讓後世意淫了一千多年。源博雅武藝高強,精通笛、箏、琵琶和篳篥,被稱為「雅樂之神」。傳說與朱雀門之鬼對笛後得到了名樂器「葉二」。博雅出身高貴,身負天皇血統,被被降為臣籍後賜姓「源」。與源氏物語中光源氏公子的情況是一樣的。他不僅精通音律還是棋道高手,在風雅之事上不難與陰陽師有諸多共同語言。但源博雅與安倍晴明之間的關係多出自民間傳說和小說傳記,真實歷史有待考證。

安倍晴明的一生因其童年的模糊而神秘,因其中年的天才而精彩。不管後世如何傳說附會,他就是一個人,一個實實在在的人。是人總會有弱點,總是逃不了前因後果客觀邏輯的制約。有些人成為「神」,只是我們對真相了解的太少,對傳說期待的太多。就算安倍晴明,也只不過是個冠絕古今天下第一的——陰陽師。

——一個看著權力爭鬥笑而不語的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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