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篆刻刀法:「金石氣息」是從哪兒來的?

提到刀法又提到吳昌碩的,很少不提及他的「鈍刀硬入」,偶爾還會舉他用一顆釘子刻印的故事,於是心頭暗想,大師就是大師,拿根釘子都能刻印,這種神乎其神的境界我是達不到了,索性走到哪兒算哪兒吧。

我前面講過「刻意練習」的理論,也即,任何一項技能從科學的角度來說,幾乎都可以用後天訓練的方法獲得,而刀法也不例外,但這並不是說一味的苦練,而是要有方法,有技巧,「刻意」的練。比如,專門拿出時間來練習一條直畫刻直,專門拿出一定的時間練習臨刻漢印,這些都是在刻意練習。這整個練習的過成,再加上心理上經驗的積累,生活的感悟,合起來大致就是刀法的養成過程。

(吳昌碩刻雙梧桐館)

一、由吳昌碩的「鈍刀硬入」說開去

吳昌碩的「鈍刀硬入」的方法刻印,適合於他自己,不見得適合我們,但卻可以給我們啟示。他是典型的表現式印風,讓他鈍刀去刻一方陳巨來或者韓登安那樣的裝飾性細朱文試試,我敢說,就算他是大師,也完不成。

工具是「鈍刀」,因此入石可能遲澀,不順暢,得到的線條可能是渾樸和古拙的,從微觀上說,因為是鈍刀,所以觸刀處石料粒子會因為受力不均而產生不同的崩裂痕迹,這種痕迹接近時光打磨的痕迹,不光潔,不整飭,但因為新入門的篆刻初學者遇到硬點的石頭,再使用鈍刀,簡直就是給自己出難題,石頭不入石,或者推刀行刀不力,久而生厭,還沒有入門,積極性就消磨得差不多了,因為總也刻不出一方印來。

而使力氣「硬入」,卻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吳昌碩驚人的腕力,這種腕力也不是誰都能達到的,再加石性的湊和,長期的積累,單學鈍刀,單學硬入,都會使新人事倍功半,結果累到不行,但卻達不到效果。

程遠的《印旨》里說:「作書要以周身之力送之,作印亦爾。」創作書法作品的道理和刻印的道理自然是相通的,全副身心的力量都凝聚在手中的刻刀上,才有可能達成心中想要的效果。而要訓練出來這種效果,決不是明白這個道理,就立刻可以做到,還是需要時間的,初學者盡可以明白這個道理,然後加以刻意練習,但別追求非得「硬入」,否則,效果達不到,還有可能傷手、傷石、傷心。

由此聯想開來,趙之謙中鋒用刀,刀並不鋒利;黃士陵薄刃側鋒,刀是輕薄夾角小的。他們選擇刻刀都有他們的道理,趙之謙因此作品圓勁挺拔,古意凝重;黃士陵因此表現出了他追求的吉金文字的光潔典雅。

(趙之謙刻「何傳洙印」)

(黃士陵刻「蓮府」)

再由此推而廣之,我們現在所說的刻印中的「金石氣」從哪兒來,初學者的刀法應當如何養成呢?

先領會理論,後勤加練習。勤加練習的事兒這裡只能提建議,練不練是自己的事,但理論上,儘可能多說一些。

二、浙派的「碎切」

明代有一位篆刻大師,我給他起名歸派為「小李飛刀」,小是指他的刀是碎刀,所謂的碎刀,就是他刻印的時候,每下刀切下去,僅只切很短的線條,而無數的這種短線條短短相接,最終構成長線條,因為這條長線條是短線條接起來的,當然就有接得「不好」的地方,每一刀都會與其他刀構成相應的夾角,從而這一線條的構成,最終就是險峭的,蒼莽的,這有可能與上面提到的吳昌碩的鈍刀硬入構成的蒼茫感有異曲同工之妙。

(朱簡刻「米萬鍾印」)

浙派的創始人丁敬上承朱簡的碎刀,終成一派宗師。但更進一步的是,丁敬這個瘦老頭把碎刀線條刻得更加頓挫明顯,也就是每一刀與另外一切的線條夾角更大,因此,線條的澀感更加強烈。

也正是因為這種澀感,使丁敬的作品,也使他後來的浙派追隨者的作品,更加富有「金石氣息」,這種金石氣息,說起來似乎很玄妙,其實,就是金屬製成的刀具與石頭材質的印章材料兩者互相結合產生的自然痕迹,這種痕迹與金屬刀具在其他材料上形成的痕迹當然不一樣。

(丁敬刻「丁敬身印」)

比如,刀與膠泥之間接觸,出來的就是光潔的,平滑的,沒有澀感,而不同鋒利感的刀在相同的石質材料上產生的光潔感與澀感也不一樣。

於是,我們基本找到了吳昌碩使用鈍刀的原因,也當然找到了浙派碎切刀法的原理,都是一條:求澀感。

但請注意,實現這種澀感的方法:吳昌碩是用的鈍刀來實現(這需要過人的腕力);浙派是用的碎切的方法,是切刀。

三、徽派的「澀刀」

我大致認定清初第一位最牛的篆刻大師應當是徽派的程邃,既然是開宗立派的大師,刀法也一定有特點,程邃的特點是「澀刀」。

(程邃刻「程邃之印」)

什麼是澀刀?就是在刻畫同一根線條時,在同一條線條上,本來是可以一刀衝到底的,但是程邃並不硬衝到底,而是在沖刀前行的時候,欲行不行,遲澀進刀,於是得出了雄壯、渾厚、樸實的線條,古意森森,金石氣濃厚。一個線條過去,沒有絲毫鋒利的「火」氣。

也就是說,金石氣的實現,一定不能是鋒利的刀切豆腐的感覺,刀切豆腐兩面光,必須找到金屬刀與石質材料之間的感覺。

尋找這種感覺,徽派程邃用了它另外的方法:澀刀。

浙派用切刀,徽派用沖刀,這一點人所共知。切刀有自己的刀法優勢,自然蒼古,但沖刀似乎不好創造蒼古感,但大師們各有方法,程邃的澀刀就是解決方法。

四、怎麼解釋何震和齊白石的刀法

既然吳昌碩用鈍刀,浙派用碎切,徽派用澀刀,都是為了金石氣息,那何震的金石氣息哪裡來的,齊白石的呢?

(何震刻「笑談間氣吐霓虹」)

何震印風猛利,對明代印風影響之大,基本沒有第二個人能超過他的。他用刀以猛辣剛勁見長,風格更是蒼茫古樸,讓人觀後,既覺痛快淋漓,又金石氣十足。他的「金石氣」哪裡來的呢?

齊白石下刀更猛,幾乎是民國以來最傑出的篆刻大師,他的刀法更加凌厲,下刀更重,運刀更快,但為什麼仍然給人濃重的「金石氣」呢?

(齊白石刻「中國長沙湘潭人也」)

楊士修的《印母》基本可以給出答案:「雄近乎粗,粗則亂而不清。須似走馬放雕,勢極勇猛,而其間自有矩矱、有紀律,井然可循,而劃然爽目也。」打獵的時候,馬奔跑的固然快,鷹飛得雖然猛,但因為各有各的規矩,各有各的紀律,於是並不顯得凌亂,大師們在創作篆刻作品時,對於書法繪畫規律爛熟於心,表現在篆刻上,則是通過章法、篆法等「規矩」,留給我們極強的「金石氣」篆刻作品。

這可能是原因之一。

原因二呢?其實叫我猜想,之所以現在有不少篆刻評論者認為何震的篆刻並不上佳,而卻給人好的感覺的原因是因為他的作品經歷了歲月的剝蝕,是時間在印面留下了自然的痕迹,因此顯得蒼古,這也是何震印面效果有蒼古氣息的一個原因;齊白石呢,他的金石氣來路的第二個原因大致來源於他雖然行刀迅捷,但是卻大都以單刀完成印文,印面效果中,筆畫多是一面光潔,一面毛糙,因此,這毛的一面給人強烈的金石氣息。

既然明白了這些道理,我們就可以依照這些大神們的經驗去修鍊自己的刀法了。或者我們可以用鈍刀,或者我們可以用碎切,或者我們可以用「澀刀」,或者,我們可以在規矩之下用單刀雕鏤線條。總之,找到金石氣息的方法很多,以適合自己的為最合適。

徐上達說刀法有三境界:「最上為游神天庭,次之為借形傳神,最下則是徒象其形而已。」慢慢追求最上佳的刀法吧。

(【老李刻堂】之111,部分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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