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黑白色的21號，終於出現在了球館上空

（本文首發虎撲）

一、終結的緣起

「再過幾天鄧肯球衣就要退役了，你就沒啥想法？」微信上有朋友問我。我有點茫然，什麼？鄧肯要退役球衣了？這麼快就到了退役球衣的日子了嗎？

在我的印象里，鄧肯還在馬刺訓練場上練習罰球、和加索爾單挑，兩個連波波維奇都頂不過的年邁內線互相切磋fade away的技巧，老爺子則為了鄧肯「曠工」一事，和他為了罰金的問題爭執不休。

老實說，我不是一個喜歡情懷的人，就算在5月13日，40歲零18天的鄧肯爆發出最後一絲能量，14中7，拿下全隊第二高的19分，我也沒有多少動容。看著老鄧肯像年輕的雙德那樣打滿30分鐘——他的出場時間也是全隊第二——我心裡只有愈發沉重的憂慮：自古以來，但凡老鄧肯爆發的比賽，從來是凶多吉少。

在這19分5籃板的背後，是鄧肯一整個系列賽的有心無力，進攻端威脅下降，防守端又難擋雷霆的強度與衝擊。鄧肯拿球準備扣籃，被亞當斯結結實實地帽倒在地，直到下一個回合馬刺推進回來，鄧肯才起身落位。

誰也不知道在這段時間裡，躺在地上的鄧肯在想些什麼，會有多少畫面在他腦內閃回。

接馬努的分球投進扳平三分；迎著奧尼爾的漂移遠射，只留給對手0.4秒；在28歲的波什頭上予取予求、半場20分；在小喬丹身上拿下27分11籃板，以45度的身體傾角把球扔進籃筐，並在最後時刻兩罰全中……老邁的轉子透支壽命一般地飛轉，突突突地拖著銀黑戰車漂移狂奔，然後燒乾油箱里最後一滴油。戰車熄火，拋錨，身邊嶄新華麗的賽車飛馳而過，老司機黯然離場。然後第二年，又添一歲，又是一段似曾相識的殘酷旅程。

比賽結束後，鄧肯迎著全場的掌聲與歡呼，把毛巾甩過肩膀，右手高舉，食指朝上。那一刻，多少人忍著泛酸的鼻子，想著：「再來一年吧，再拼一冠吧，再陪陪你的老夥計小兄弟吧。」

又有多少人，望著更衣室通道里那低頭落寞的身影，想著：「別再回來了，別再拚命了，別再拖著那條傷腿和年輕人們拼搶卡位了。」

絕大多數事情都是有跡可循的，鄧肯不會輕易退役，他會仔細評估自己的競技狀態，認真考慮球隊和家人的意見，對這位心理學學士來說，宣布退役就和找投資顧問一樣，都是要考量再三才能做出的決定。

之所以在這輪季後賽上花費這麼多筆墨，只是因為，這輪系列賽讓鄧肯意識到，自己已經不能在季後賽的舞台上打15分鐘以上了。而對這樣一位，NBA史上第一大前鋒、五冠三FMVP的超級巨星，你不可能讓他坐第三陣容的位置，撈一點散碎的出場時間，哪怕這在戰術上很有效，而且他也完全不會介意。

所以，是時候離開了。

二、儀式感

我們需要儀式感。

每個人心裡都有一片湖，湖裡是不斷充盈的回憶、感傷、青春、汗水與淚水。這些東西混雜在一起，屏幕里的與屏幕外的相交織，組成的東西，就叫做情懷。

所以我們不難理解，科比的最後一場比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影響力。從他宣布退役開始，水閘就已經打開，積累了十幾年的情懷，在科比的最後一個賽季，伴隨著全場掌聲與鏡頭不斷流淌。然後在最後一場比賽里，科比以最科比的方式，50投22中，砍下賽季最高的60分。親手炸掉所有圍壩，湖水頃刻間滾滾而下，這就是科比。

那麼鄧肯呢？

鄧肯甚至沒參加任何發布會，只是在做出決定之後告知了家人與球隊。馬刺官方在推特上發了一張像是臨時製作的紀念照片，波波維奇穿著鄧肯的紀念T恤，在球館裡獨自面對一眾記者，照舊傲嬌地調侃著老鄧，「我鬆了一口氣，終於不用再執教他了。」然後轉身，留下一個同樣落寞的背影。

我們早就想到鄧肯會這樣做，他從出道以來就一貫如此，把話筒與攝像頭擋在門外，宅在聖城，一磚一瓦，一撇一捺，專註於打造自己的世界，書寫自己的童話。

只不過做什麼都有相應的代價，鄧肯拋棄了觀賞性與話題性，獲得了五個總冠軍和「NBA第一大前鋒」的名號，那麼自然就不受商業聯盟和觀眾的待見。長久以來，馬刺和鄧肯代表的，都是沒有觀賞性、刻板如軍隊的「反派」形象。

鄧肯太安靜，媒體根本搜刮不出什麼有料的新聞，好不容易逮著一個雙性戀，結果還是他那劈腿的老婆放出的流言。鄧肯不在乎，他無心搭理這些寫，與那些大牌巨星相比，鄧肯的世界很小，小到他就是這個世界的全部。

但我們在乎，就算早就想到了這個結局，但在見證了這一切的發生後，心裡依然有些淤塞，看著場上熟悉的身影跑著似曾相識的戰術，看著弧頂那位腦殼比球還圓滑的馬努，看著橫眉冷對的波波維奇與瞪眼噘嘴的帕克，唯獨不見那個借掩護切出，接球絕殺的21號，取而代之的，是頭頂玉米辮的倫納德，同樣的位置，同樣的姿勢，真箇似恍然若夢，物是人非。

於是也明白了，就算是刺蜜，也同樣需要這種儀式感，來宣洩一下我們無處安放的情懷。鄧肯沒有給我們這個機會，幸好他的球衣終將高懸AT&T球館上空。那就讓我們藉此機會，好好地感傷一回，好好地懷念一下那個身披銀黑戰袍的高大身影，然後，好好地和他說一聲「再見」。

只是鄧肯在馬刺待得太久，以至於看到馬刺，就想起鄧肯，看到禿頭，也想起鄧肯。看到擋拆掩護、高位策應、防守蓋帽、後仰拋射、騎人隔扣、技術犯規、兩罰一中，也會想起鄧肯。甚至看到改裝車、大胸妹、游泳褲、HEB、阿迪達斯，都難免會想到鄧肯。

他簡直和馬刺融為一體，無處不在。聖城可以發行一種紀念幣，正面是鄧肯側顏微笑，背面就是馬刺隊標。我傾向於用05年總決賽那個經典的壞笑表情，鄧肯出手不中，搶下籃板，一個大迴環，造了大本犯規，回過身來就是一個「嗯哼，罰球哦」的賤笑。

每個人都是硬幣的兩面，就像倫納德也會笑，波波維奇也會關心記者，阿德也會打中鋒一樣，在鄧肯石佛般的表情和球風背後，也有這讓人忍俊不禁的幽默與溫暖。他會在艾利奧特動手術之後，拖著剛打完比賽的傷腿去找他打電動，然後一次次地在主場的賽前熱身時間，把毛巾、衣服、籃球，或者自己，扔向正在解說的老隊友。他會在奪冠後像個孩子一樣跳進大衛-羅賓遜的懷抱，這樣的反差萌與立體感，你很難不會為他所吸引。

然後你看著他勸慰被波波訓斥的帕克格林希爾貝里內利，看著他把倫納德攬過來低頭細語，看著他把帕克從詹姆斯和裁判的身旁一把拉走，看著他坐在場邊為約瑟夫的三分拍手叫好，看著他拍遍每一個隊友的頭。

就像你看著他站在大衛身邊，舉起兩座獎盃一臉滿足，看著他與兩個華萊士談笑風生，看著他把未來託付於年輕的詹姆斯，卻狡猾地佔據當下，看著他倔強地與時間賽跑，拍地板、放狠話、兩罰全中、被絕殺。

然後現在，鄧肯再也擋不住歲月的侵蝕，被時間落得越來越遠，19年的經驗與老辣再也比不過年輕與天賦，這些，我們都看在眼裡。

想讓他再多打幾場，和老夥計們再來幾個配合，帕克借鄧肯掩護，突分弧頂的馬努，馬努跳起，單手接球，立刻甩給籃下的鄧肯，鄧肯接球扣籃，造成犯規。這樣美如畫的鏡頭總是在不斷上演，我們還想繼續看下去。

想讓他早點退役，再怎麼養生輪休，再怎麼煥發第二春，都抵擋不了身體的磨損與老化，在原地頂了半天，踉踉蹌蹌地把球拋出去，卻化作一道平直的三不沾。40歲了，人生不僅有眼前的籃球，還有家人和遠方。

雖然很難適應，但對我們來說，沒有鄧肯的馬刺依然是馬刺，還是那個熱愛音樂與生活，有趣而溫暖的大家庭，他們還會組成吃貨小分隊，玩音樂，逗老虎豹子貓狗蛇，在場上打出十年伉儷般的默契配合，他們有新的希望，有不錯的未來。鄧肯為這支隊伍注入了靈魂，往後加入這支隊伍的人，都會感受到這樣的精神，遠離塵囂，專註於籃球、家庭、團隊與勝利，把這段聖城童話長久地續寫下去。

而關注馬刺的球迷們，也會為此情所感，和鄧肯一樣，一路長久地陪伴馬刺走下去。

結

2013年總決賽之後，馬刺隊乘班機返回聖安東尼奧，他們沒想到，聖城球迷早早就趕到了機場，他們高舉著支持馬刺的標語牌，大聲喊著「GO,SPURS GO」的口號，像是在迎接總冠軍一般，迎接他們的英雄。

我想起2016年5月，馬刺輸給雷霆，深夜回到聖城之後，只在馬刺打了一年球的博班-馬楊諾維奇站在車前，舉起雙手，向為馬刺加油的機場球迷們比了一個大大的愛心。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我的眼眶驀然一澀，心裡儘是說不出的滋味。

這是聖城球迷的保留環節，無論馬刺隊如何起伏，他們永遠在這裡，不離不棄。

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