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和崔健、丁武混過搖滾的日本女文青，她這樣懷念中國的八十年代

悠油說：

我是在一個陰冷的午後看到這本書的，那是一個擺放著猴子玩偶和花藝的咖啡館，甜品的熏香和熱烘烘的暖氣讓人陶醉。裡面的人們都忙著眉來眼去，我卻鍾情於那滿牆的書，這些碎片閱讀的落敗者，灰撲撲地遺落為填充物和裝飾品。

這本書叫《獨立，從一個人旅行開始》，作者是日本作家新井一二三。自從14歲搭上第一趟長途火車，就止不住地往外闖。她獨自遊走異地十年，游遍中國、進入中歐、北美、古巴、越南等地。最終，她選擇中文寫作，稱那是她「自我療傷」的方式。

在這本類似「世界回憶錄」的冊子中，我鍾情於以下這篇。新井八十年代遊歷北京時不經意結交的一幫搖滾分子，瘋瘋癲癲的丁武、愛玩小號的崔健……後來都成了一個美好年代的符號。

有段時間，「八十年代」幾乎成了一個集體懷鄉病。有句話不是說了么？懷念過去，實際上是對現實的不滿。那八十年代的中國到底有多美？一個日本人的回憶提供了一個非常獨特的視角。

青春，北京的搖滾分子

選摘自《獨立，從一個人旅行開始》

文 / 新井一二三

當大陸文化界開始出現懷舊一九八○年代的潮流之際，我才發覺，那年代的中國，尤其是北京，原來對大家都是美好的記憶，而不僅對我本人如此。雖然我在北京待的時間並不長，只有一年而已，但是後來一直當她是第二故鄉，因為在那兒過的日子實在教人懷念不已。

一九八四年初秋，我到北京的時候，中國首都的氣氛跟兩年前我去短期留學的時候已經很不一樣了。街上開始出現個體戶小餐廳或雜貨店，西單、西四等地方很熱鬧有活力。好像一切都要從現在重新開始，中國人對未來很有信心的樣子。

改革開放初城市個體戶

八十年代公園裡的老年迪斯科

我到北京後一個月，就遇上了建國三十五周年的大典禮。當局通過學校通知：留學生也可以參加。於是十月一日當天，我們一批留學生到人民大會堂北邊的西長安街，在斯大林肖像的下面排列等待中國領導人出面。

老師事先教過我們，當鄧小平出現時，大家得齊聲喊：「首長好！「那就是陳凱歌拍成影片《大閱兵》的大遊行。有個日本女同學，在外國語學院的留學生樓住在我隔壁房間，她那天在斯大林肖像下面認識了清華大學的巴基斯坦留學生，後來一直保持來往，畢業後在北京結婚生活，後來兩人雙雙去了美國。

我在北京的一年，交上的中國朋友很多，他們自稱為「八○年代現代派」。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一群搖滾青年，當時住在首都劇場裡面，白天排練英美日和中國港台地區的搖滾樂、流行歌曲以及自己創作的曲子，傍晚出去吃飯喝酒打架，深夜回到劇場里睡覺。

八十年代的搖滾青年，恍如隔世的王菲和竇唯

國內第一支搖滾樂隊「不倒翁」，這些大叔現在又重出江湖

樂團的名字叫「不倒翁」，就是跟當年中國領導人的外號一樣。成員有好幾個：丁武、王力、李季(小季)、閻綱、王迪、臧天朔(小臧)等。可稱為他們大哥的孫國慶當時已經有點名氣，拍過電影什麼的；常帶小號來玩的老崔是後來的搖滾天王崔健。

北京許多人還穿軍裝的時代，他們就已經打扮得好前衛，在別人看來蠻奇怪，瘋瘋癲癲的。留長頭髮的丁武，以前是中學的美術老師。他說「我母親說，我以前是傻子，現在又成了瘋子」，教我笑個不停。誰會想到幾年後他當主唱的唐朝樂團將成為全中國搖滾粉絲的偶像。

1986年，崔健的《一無所有》，打破了不少花崗岩腦袋

丁武（右二）和他的唐朝樂隊

1994年魔岩三傑香港紅磡演唱會成為中國搖滾此後未能逾越的高峰

一九八四到一九八五年，中國最早的搖滾樂團不倒翁還完全沒有演出的機會，收入有限，大家都窮得可以，甚至有人因營養失調而全身起疹子。可是，有理想的年輕人是蠻快樂的，而且他們也施行一種共產制度：誰有錢，由大家來花。

樂團成員中多數是四川人第二代，特別愛吃辣，經常光顧西單南邊的個體戶川菜館，在路上擺的摺疊桌子上每次都少不了大盤的魚香肉絲，也一定擺滿了綠色瓶子的北京啤酒。他們也喜歡到西四延吉冷麵館吃辣狗肉。至今聽到青春一詞，我首先想到的永遠是當年的北京搖滾分子。

一九八四年到一九八五年，在北京名氣最大的日本人是山口百惠。她和三浦友和飾演男女主角的《血疑》等「紅色系列」電視連續劇，當時正在中國播放，連小孩都會哼主題歌。還有《一休和尚》等日制卡通片也相當紅。社會上常見到的日本產品有卡西歐的電子鍵盤，特別在小規模舞會上，隨著它的伴奏大家跳交誼舞。

八十年代日本電視劇《血疑》風靡中國，山口百惠成一代人的女神

一休哥，多少人的童年回憶

一九八五年夏天，由於抗戰勝利四十周年的緣故，電視上開始重複地播放「文革」時代的抗戰電影，如《地雷戰》、《地道戰》。大家都看老舍原著改編的連續劇《四世同堂》，也是以抗戰為背景的。

記得有一次去南苑空軍干休所的丁武父母家，跟他們家人一起吃飯的時候，電視放著《四世同堂》。我當時還聽不大懂中國話，對電視節目也不怎麼注意，卻對桌子上他母親蒸的苦瓜特別有興趣，中間洞里塞著肉什麼的。

忘了是誰，總之有人忽然發覺了似地問我：「小三子，你是鬼子嗎？」

我一時放下苦瓜，歪著頭，有點傻乎乎地反問：「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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