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帕慕克:伊斯坦布爾的「呼愁」與記憶

這是【別處】欄目的第一期，它不是遊記，不是攻略，而是倡導有品質和態度的遠行。悠油將在這裡和你分享獨特的旅行體驗。

文 / 攝影：悠油

我在一個冬天的凌晨抵達伊斯坦布爾。

我坐上首班地鐵，朝著燈海處而去。我的旅館在這座城市的東岸，卻是歐洲大陸的最邊緣，能隔海眺望亞洲西端起點。這就是我土耳其之旅的第一站，一個橫跨亞歐的、輝煌與壯麗並濟的史詩般城市。

這世上恐怕再無法找到比作家帕慕克更熱愛這片故土的人了。即使因愛生恨式地對這個城市的衰敗、沒落而倍感「呼愁」（土耳其語的「憂傷」,來自《古蘭經》），都散發著魅蛇般入筋入骨的吸引力。

歐洲當前最優秀的作家之一帕慕克（網路圖）

我伴隨著第一線曙光闖入這座城市，像置身於一副慢慢亮起的中世紀油畫。晨經嘹亮，包裹了每一個角落，失落帝國龐大的建築，傲慢又憂傷地俯視遠方。只有真正踏足這裡，你才能感受一個在兩大文明夾縫中的千年古地的拉扯和嘆息。

我放下一切攻略和地圖，跟隨著帕慕克書中的常言之地，深入這座城市的軀殼和靈魂。

伊斯坦布爾的地標之一，聖索菲亞大教堂

01

藍色清真寺——金角灣

如果我遇到19歲時的建築系學生帕慕克，他一定會帶我到老城區中心蘇丹艾哈邁德廣場一帶，那裡彙集了藍色清真寺，聖索菲亞大教堂、托普卡帕皇宮等古老帝國的遺物。

少年帕慕克常周遊於此，研究建築，卻誤入歷史——「當每一件奇特紀念物都充滿失落大帝國及其歷史遺迹的詩情憂傷，我想像自己是唯一揭開這城市秘密的人。」

藍色清真寺

在2600多年的城史中，伊斯坦布爾先後當過三大帝國的首都——羅馬帝國、拜占庭帝國和奧斯曼帝國，也是基督教和伊斯蘭教反覆爭奪之地。茨威格的《人類群星閃耀時》就記錄過拜占庭被攻陷前夕，聖索菲亞大教堂里最後的彌撒。爾後，基督教神像被砸碎，千年十字架被推倒，教堂變成了清真寺。

所以，如果你走進這些建築，除了欣賞壯麗，更應多注意這樣的歷史細節，看看權力和信仰如何迅速地日月變換、滄海桑田。

聖索菲亞大教堂內景

帕慕克出生時，伊斯坦布爾正走向奧斯曼帝國瓦解後的衰敗——「我出生的城市在她兩千年的歷史中從不曾如此貧窮、破敗、孤立。她對我而言一直是個廢墟之城，充滿帝國斜陽的憂傷。」

這裡一度被世界遺忘，直至新世紀才復興。

02

博斯普魯斯海峽

真正的土耳其風情在街頭，在果汁攤，栗子車，烤肉店，軟糖鋪里。循聲來到人流如織的大巴扎，彩色香料遠看像一副蒙太奇重彩畫。街頭藝人、圓舞曲舞者更讓你如夢如幻。

伊斯坦布爾街頭曬太陽的老人

色彩斑斕的果脯店

帕穆克酷愛市井底層，所以有了《我腦袋裡的怪東西》等作品。他寫小販麥夫魯特冒險又奇特的一生，更探手入瓶般描繪了1969——2012年間伊斯坦布爾漫長的生活畫卷。

別跟著任何地圖或地標，跟著小販們遊走，他們將帶你走遍既隱藏又典型的城市脈絡，最終抵達著名的博斯普魯斯海峽。

傍晚的博斯普魯斯海峽

開往亞洲區輪船沿途和海鷗

伊斯坦布爾是世界上唯一地跨兩個大洲的大都市，海峽既是城市內航線，也是亞歐分界線。1600多年前，羅馬皇帝君士坦丁大帝君臨此地，於是有了後來光輝的君士坦丁堡（伊斯坦布爾前身）。

8歲時，帕慕克目睹過一次兩艘油輪在這裡相撞，看著黑傘般的大火和濃煙照亮了貧困的街區和麻木的市民。11年後，作家擁有了一間望得見海峽的畫室。某些夜晚，風暴來襲，張皇的船燈穿過黑浪恣意掃進屋內，窗外是呼聲高昂的遊行人群。（獨立建國後，土耳其有過不短的政變和動蕩期。）

我走上加拉塔大橋，在輪笛、海浪和海鷗聲的交響中來到歐洲的盡頭，分居兩岸高處的加拉塔和舊皇宮榮耀依舊，卻欲說還休。人們在冬日陽光里漫步、垂釣、喂白鴿、兜售甜甜圈和表演街頭話劇。

博斯普魯斯海峽岸上的街頭話劇

我突發奇想要來次跨洲午餐，坐上一艘游輪開往亞洲區，白浪剛在船尾泛起，海鷗就成群結隊地圍上來，賣著萌，盯著我手中尚未吃完的半塊麵包。

03

獨立大街

尋找帕慕克最濃墨重彩之地，一定要往貝伊奧魯區的獨立大街，這裡始於加拉塔附近，終點為塔克西姆廣場，帕慕克筆下叮叮咚咚的古老電車在這裡還保留了一段。

獨立大街及古老的軌道電車

帕慕克公寓就在附近的泰什維奇耶大街，小說《純真博物館》發表後，世界各地讀者紛紛來信，窺私般探尋著凱末爾和芙頌傳奇而激烈的愛情——「帕慕克先生，這一切真的在你身上發生過嗎？」

我沒有興趣追求答案，故事只是一地一人的濃縮或映射，我甚至覺得每一個擦肩而過的土耳其女子都是芙頌。我跟著她們鑽進這裡的路邊茶館、奢侈品店、二手文物店和懷舊音樂室。

加拉塔腳下唱著甲殼蟲的流浪歌手

眼前欣欣向榮的土耳其是新世紀以後的事。此前這個失落帝國的貧困、動蕩、破敗均凝固在帕慕克筆下，「呼愁」，這既是宗教內涵，也是歷史返照，更是城市的靈魂。和那些滿臉歡樂的年輕人的父輩聊一聊，你准能了解一段曾被世界徹底遺棄的憂傷時光。（土耳其一戰戰敗，四分五裂，在國際也一度不受待見。）

我在一個夜晚登上了加拉塔。一座座清真寺被光柱環繞，像綻放的黑夜之花。世上宏偉的城市不少，但大多是龐大建築的堆砌，只有信仰和歷史支撐的地方，越了解她的痛苦，才更驚嘆眼前的美。

在加拉塔頂眺望伊斯坦布爾夜景

04

純真博物館

帕慕克將所有對伊城的激情寄托在小說主人公凱末爾和純真博物館上。我順帶可以回答一下帕慕克迷的好奇：作家是先有了搜集城市歷史的想法和行動，然後再誕生了這部小說。那時人們都認為他瘋了。

當時我沿著這個斜坡找到純真博物館

純真博物館門外

獨立大街再往北一個不經意的斜坡上，我找到了這座通紅的小屋。BBC稱其為「大概是出自土耳其仍在世的最大膽作家之手的一項最具魄力的工程」。

果然，一進門那巨大的小說女主角芙頌抽過的4213個煙頭就足以擊中我，我知道那是虛構的，但作家卻精心地在每一個煙頭標記了芙頌抽它的時間和場景。

芙頌抽過的4213個煙頭

什麼是假？什麼是真？帕慕克就愛這麼嚴肅的玩笑。逼仄的小房子內，昏暗的燈光包圍著伊城過去半個世紀的歷史舊物，卻極有條理地嵌入小說情節和人物故事中。我從未見過這麼瘋狂又合理的、藏巨於微的城市敘事。

純真博物館內收集了代表這個城市記憶的舊物件和舊照片

我沿著樓梯，看過芙頌穿過的碎花長裙、戴過的耳環、拍過的照片、用過的洗手池，及其背後穿插得當的宏大歷史。在這個意義上說，帕慕克是伊斯坦布爾的塑造者，就像巴爾扎克之於巴黎。

對此，帕慕克有過更為煽情的表達：「伊斯坦布爾的命運就是我的命運，我依附於這個城市，只因她造就了今天的我。」

· END ·

悠油Tips

從地圖的半島南部一直往北至塔克西姆廣場，

帕慕克很多筆下之地均濃縮於此

1、為什麼是土耳其：簽證容易（網上電子簽），文明交匯歷史深厚，景美人美，簡直是一場說走就走的歐洲之旅。但吃貨慎選，天天擼串。

2、住：忘記酒店，用Airbnb定個海邊民宿，衛生、服務絲毫不遜，還有趣。

3、行：以上文中的地方有輕軌一號線貫穿，非常方便，當然我更建議你漫步遊覽，帕慕克筆下之地都高度濃縮在這條線上。

4、彩蛋：如果你帶著《純真博物館》，書里有彩蛋哦——純真博物館門票，翻翻找找吧，拿去不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