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爺的劍來了，他的人呢？

有朋友問：古龍最好的一本書是什麼？

這不是個很好回答的問題，因為要考慮到書籍本身的內涵，以及個人與大眾間的價值取向。沉思片刻，我給出了這樣的答案：如果你想看古龍最有深度的書，那麼十本中有《三少爺的劍》，五本裡面也有它，三本中依然如此。若是只選一本的話，那麼最應當推薦的，還是《三少爺的劍》。

這不是一本快意恩仇的書，講的也不是一個簡單輕鬆的故事。

書中所述，是一個人對內心追求的把握，是一個人面對命運時的態度，同時也是一個人關於最終歸宿的選擇。

一、阿吉與謝曉峰

翠雲峰下，綠水湖前，神劍山莊的大殿上，高掛著一塊金字牌匾，上面刻著五個字：天下第一劍。

兩百年前，他們的先祖贏來了這個名聲。兩百年後，那裡又出了一個驚才絕艷、天下側目的人物。

十三歲那年，他擊敗了華山門下第一劍客。僅僅三十歲的時候，他的劍術就已達到武林頂峰。而且，他還是江湖公認的才子，不知道俘虜了多少女子的芳心。

這個人就是神劍山莊的三少爺——謝曉峰。

這樣一個人，從凡人的角度來看，你說他還有什麼不快樂，還有什麼不滿足？或許未來，他還將永遠頂著劍神的光環，供世人膜拜。

然而對於這一切，他的心裡卻是深入骨髓的厭倦。他選擇了拋棄這一切。

他在家裡給自己設了靈堂，然後浪跡天涯，醉生夢死，像螻蟻一樣活著，成了一個沒用的阿吉。

但就像古龍說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情仇難卻，恩怨無盡。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想要真正的與世無爭，幾乎都是件不可能的事情，更何況是一個江湖人，一個絕代的劍客。

為了拯救給予他家庭溫暖的老苗子一家，為了對抗與他情纏難休欲圖吞併武林的慕容秋荻，為了引導他那孤苦的孩子走入正道,這一切的一切，他不能坐視不理，於是終於還是要拔劍出手。

只是當他出手時，就不再是那個沒有的阿吉，而是謝曉峰了。

此時的他，心中的痛苦更深，不知道阿吉與謝曉峰之間，究竟哪一個活著才有意義。

二、死的味道

也許解脫總是需要時日，頓悟也總是需要時機。所以上天給他一個特殊的經歷——死亡。

當初他受了重傷，慕容秋荻給他最好的金瘡葯，同時在裡面加了最毒的化骨散，等到察覺異樣時，生命只剩下最後三天了。

他問眾人：如果生命只剩下最後三天了，你會怎樣？眾生相在此刻暴露無遺，他也忽然發現，原來自己還不想死。

簡傳學告訴他，他的病症，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能救。但只要他們兩人見了面，就一定有個人要死在對方的劍下。因為無論何時，他都絕不會認輸。

他思索著，長長吐出口氣，終於慢慢的笑了笑：

「你說的不錯，我可以死，卻絕不能敗在別人的劍下。因為我是謝曉峰！」

只要你一旦做了江湖人，就永遠是江湖人。謝曉峰不得不正視這一點。那顆飽受煎熬的內心，忽然明白了什麼。

三、奪命十三劍

簡傳學說的那個人是燕十三。

在謝曉峰生命中，唯一可能成為對手的人，就是燕十三。

燕十三的奪命十三劍，雖然還傷不了謝曉峰；但他所悟出的第十四劍，已經可以與謝曉峰一較高低；等到他悟出第十五劍時，就可以天下無敵。

綠水湖畔，尚未悟劍的燕十三，聽聞謝曉峰的死訊之後，刻舟沉劍黯然離去。但等到重逢之時，多年來從未想過的第十五劍，竟不求自得。這一點上，他是謝曉峰的正襯。

因為謝曉峰身陷重圍自知必死的剎那，想到的也是劍。死裡逃生後，他告訴鐵開誠：那一瞬間，他想到的不是一生中所有的親人和往事，而是燕十三的第十四劍。也就是在那一瞬間，心裡好像有道閃電擊過，找到了破解之道。

一個人如果臨死之前，想到的都是劍。那麼，說明劍對於他而言是多麼的重要！

所以後來的楓林決戰，燕十三使出第十五劍又迴轉了劍鋒自盡，眼神由恐懼變成清澈空明，最終充滿了幸福和平靜後，大惑不解的他，思索了一夜，終於深深懂得——

燕十三，生來就是為劍而存在的。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甚至連唯一的傳人都不願太過親近，害怕自己有了過多人的感情，他生命中的一切都已奉獻給了劍道，活著唯一的願望就是創出世上最高明的劍法，擊敗世上最厲害的劍客。

只是那一劍的變化和力量，已經不是凡人所能控制，就像一條豢養的小蛇，變成了毒龍。為了不做武林的罪人，他放棄了天下無敵的必生追求，選擇了自我毀滅。然而，他終究是雖敗猶勝，雖死猶生，在那一刻劍道上的造詣達到了前無古人的境界。他的心中也找到了久違的安寧。

這就是一個劍客的宿命吧。

是了，信仰，生死，歡喜，悲傷，生存的意義，家族的榮光……對於一個劍客來說，所有的得到與失去，一切的一切都終究繫於劍上，沒有其他。

「沒有人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如果你一定要改變它，結果只有更不幸。」 燕十三的這句話他終於明白了，他也終於能夠正視自己的命運了。

四、平凡掌門，無奈父親

在這之後，關於道路的問題，也就終於有了答案。

其實，這一切他的父親早已深深懂得。他是謝曉峰的反襯。

當年燕十三上神劍山莊赴生死之約，思緒最亂的時候，看見了一個人。

那個人看起來再平凡不過，穿得也樸素，一縷青衫，布鞋白襪，就那樣隨隨便便站在秋夕暮中，綠水湖畔。但燕十三看見他，心裡感覺到的卻是很平靜，很舒服，很美，絕沒有一點點驚詫和恐懼。

那個人就是謝曉峰的父親謝王孫。

謝王孫平靜恬適地笑著，告訴燕十三：自從先祖仙去，多少年來，雖然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可是謝家每一代的祖先，都曾經有過一段輝煌的歷史，做過些驚天動地的事。只有他是個很平凡的人，本不配做謝家的子孫，但就因為知道自己的平凡無能，所以反而能享受一種平凡安靜的生活。

謝王孫一切的，豈非謝曉峰所嚮往的？但當年的謝曉峰，是無法了解這些語背後的深意的，他還有漫長的路途需要自己去走。

五、江湖回首

在無數次生死交鋒的邊緣，在無數個愛恨糾纏的日夜，於人世間兜兜轉轉一大圈後，謝曉峰終於明白了自己該走的路。於是，他削斷了握劍的雙手拇指，從此不再持劍。

他對鐵開誠說：「以前我絕不會這麼做的，寧死也不會……可是我現在想通了，一個人只要能求得心裡的平靜，無論犧牲什麼，都是值得的。」

未來將何去何從呢？

他說：「也許我已經應該回家去看看，可是在沒有回去之前，也許我還會到處去看看，到處去走走……現在我已經不是那個天下無雙的劍客謝三少爺了，我只不過是個平平凡凡的人，已不必再像他以前那麼樣折磨自己。」

對此，鐵開誠下了一個結論：「只要你一旦做了謝曉峰，就永遠是謝曉峰，就算你已不再握劍，也還是謝曉峰。」

是的，江湖人的命運總是這樣。但是，這對於此刻的謝曉峰而言，已經是另外一回事了。

一顆晦暗蕪雜的內心，終於找到了安寧；一生無可奈何的命運，終於能夠正視；一段崎嶇不平的路途，終於走成了大道。

細細想來，謝曉峰，其實不就是我們自己么？所有江湖上的人事，照見的不都是芸芸眾生么？

如果活在現代，也許他會想我們一樣唱著：

曾經在幽幽暗暗反反覆復中追問

才知道平平淡淡從從容容才是真

再回首 恍然如夢

再回首 我心依舊

只有那無盡的長路伴著我

文：聽潮，公眾號：聽潮論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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